怀念一个不平凡的人:黄祖强
前香港历史博物馆总馆长 丁新豹博士
月前突然收到友辈传来黄祖强兄中风入院的消息,当下半信半疑,因为我所认识的詹士,体魄一向强健,过着半隐世的生活有好几十年,翌日收到他的死讯,才接受了他已离世这个事实。
詹士,是香港艺术馆同事对他的称呼。细算起来,我和他是同一天入职的,那是一九七九年一月二日的事。在艺术馆里,他属于现代艺术组,我则属于历史绘画组。那个时候,艺术馆还在中环大会堂,馆里的同事只有寥寥数人,在筹办展览时大家一起动手,同事间关系十分密切、融洽,中午大家一起吃午饭,工余还一起远足、烧烤或往外地旅行。那时候他还是单身,住在梅窝桃源洞靠溪边的一间村屋,四周颇有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的意境,闲时徜徉在大屿山的山林间,像世外高人一样。
他是与众不同的一个人。他说话铿锵有力,说一不二,意志力无比坚强,信心满满。而且具有一种无以名状、不可思议的通灵能力,艺术馆上下同寅都找他看相(我恐怕是唯一的例外),据悉甚为灵验。我深信,祖强兄的确有某种特异能力。前年跟他饭叙,他提到近年已消失了那种能力,神情有点失落,隐隐然我有种不祥的感觉。
做起事来,詹士干劲十足,而且颇有领导才能。这一点环顾艺术馆同寅,无出其右。他的代表作是亨利˙摩尔(Henry Spencer Moore)大型雕塑展。那是香港艺术馆在一九八零年代最大型的展览,难度颇高。亨利˙摩尔的作品体积庞大,异常沉重,须借助英军的直升机吊运到每一预定的位置。詹士运筹帷幄,指挥若定,像战场上的将军一样,就连随同展览从英国来的专家也拜服他的魄力。那时候,我们的馆长是谭志成先生,他是一个异常勤奋的人,每天在馆里工作到晚上九至十时,常常要夫人致电催促才下班。他有一个习惯,往往在下班前点名召某同事入房间查询工作进程,愚鲁如我者,每每乖乖就范,但詹士却仅抛下一句:谭生,我赶船呀,明天再谈。便扬长而去,那份潇洒,羡煞旁人。
记忆中,他对卜·戴伦(Bob Dylan)情有独钟,不时向同事推介卜的歌曲,去年卜˙戴伦获颁诺贝尔文学奖,相信祖强兄一定深感安慰,足证他眼光独到。
一九八八年初,我调往香港历史博物馆,未几,詹士也辞去艺术馆一级助理馆长之职。那时候,大家都感到惊讶,以他的识见和才干,升任馆长指日可待。但从另一方面看,他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桀骜不驯的性格,的确与公务员体系的诸多规条限制格格不入。自此以后,与祖强兄较少联络,但知道他笔耕不辍,经过二十多年的努力,终成为继金庸之后,另一位武侠小说大家。尤为难得的是:他是香港土生土长的作家,更开创了玄幻武侠小说的先河。
在二零一四及一五年秋,曾先后往访詹士在大屿山东湾头半山的家,这里比桃源洞更幽深,但高山流水,景致清幽。正是在这里,远离尘嚣的地方,完成了数以千万字的小说。他爽朗如故,但在他的爱妻面前又柔情似水。那时候,脑海冒出一个念头:这地方未免太偏远了吧?万一发生什么……我回心一想,祖强兄风华正茂,过若干年后再作打算也不迟。
祖强兄早年师从丁衍庸,藏有大量丁公画作,年前捐赠了大批珍藏予香港艺术馆,其慷慨可见一斑。
俱往矣!斯人已逝!他留下的黄易──这个对我来说较陌生的名字,将和他的小说一道,永存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