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募捐行动
符太摇头道:“未听过这个人。”
听雨楼。清晨。
龙鹰昨夜没睡过,却出奇的精神。台面搁着一本“认捐册”,由小敏儿亲手为他制作,非常精致。
龙鹰道:“他有个称呼叫‘葱岭之妖’,有印象吗?”
符太沉吟片晌,道:“葱岭倒听过,太远了,教内的人少有到那么偏远的西面去。”
龙鹰道:“怎么都好,总言之老宗和老田认为,有此妖出手,加上突骑施的‘枪王’拔沙钵雄,在某一局势里,可吃定你太少。”
符太现出笑意,问道:“鹰爷如何看?”
龙鹰道:“他们压根儿不认识真正的你,没法作出正确的评估,属想当然。不过!他们特别提出拔沙钵雄,该是因此人与九野望级数相同,可配合无间。万勿轻敌,即使老田对着老九亦恭恭敬敬的。此人既被称为妖,当身具邪功异术,且直觉敏锐,第一个想法莫不中的,只是说不过自作聪明的老宗和老田吧。”
符太道:“现在几已到了撕破脸皮、互相大干的形势,他们布局杀我,我们也可反过来布局杀他们。想想已感人生充满惊喜和乐趣。”
龙鹰道:“假设我们支持的是当今皇上,确可以这么做,问题在我们的真命天子尚未登上宝座,便不可有勇无谋的盲目大干。”
又道:“我们常说老田实力见底,更不放宗楚客在眼内,现实则一次一次的,无情地否定了我们这个过于乐观和不成熟的看法。不论老宗、老田,底子既厚,又是超卓的谋略家,经长年部署,准备十足才到中土来,如非在李重俊的叛变里错估形势,现时的天下已落入他们手上。”
符太道:“遇到九野望,令你大有感触。然真正的问题,是有台勒虚云虎视一旁,令我们有力难施。不过,无论如何,杀鸟妖和断掉老田的私盐线,等若砍掉老田一边翅膀,从此以后飞不起来。本太医认为,必须对老田紧锲不放。为公为私,均为赏心乐事。”
龙鹰警告道:“这个由我想办法,你不可轻举妄动。”
符太叹道:“我才舍不得一掌干掉他。定要瞧着他走进穷途末路,然后一片一片地剐他的肉。”
接着道:“好了!今天有什么事情好干的?”
龙鹰闭目凝神,好一会儿张开眼睛,道:“外面多了很多人。”
符太道:“昨晚我漏夜使人知会宇文破,着他从飞骑御卫里挑出一批好手来,以加强金花落的防卫,直至我们的真命天子回京。”
龙鹰道:“好主意。”
沉思片刻后,道:“今天我们须做的,两个字,就是‘亮相’,好与两大老妖划清界线,洗脱嫌疑,还我们的清白。”
符太哑然失笑,点头认同,提议道:“说到公开亮相,何不一起到大明宫去,向李显请安问好。”
龙鹰道:“捉蛇拿三寸,用刀用锋口。我们须瞒的,只老宗和老台两方面的人。老田事后固向老宗哭诉,老台亦因两大老妖是在光天化日下公然逞凶而生出警觉。”
台勒虚云一直默默监视北帮在关中的据点,密事如突骑施高手大批潜来,仍瞒不过他们的耳目,可知大江联对北帮的监察网何等严密。两大老妖强攻泊在北帮码头的一条船,台勒虚云不晓得才怪。
而不论北帮或大江联,除非另有盘算,否则不会泄出此事。
仅是两大老妖谁都不找,却找上田上渊,他已难提供合理的解释,徒启人疑窦。
符太不解道:“那该怎么办?”
龙鹰一手拿起认捐册,纳入怀里,道:“我们一起出门,太医大人去见皇上,谢主隆恩,顺道展示贵体无恙,昨天只是因与小敏儿忘情拼搏时没盖被子,给秋寒侵体,着了凉。哈哈。”
符太没好气道:“亏你说得出口。”
龙鹰笑道:“勿认真!人有时要轻松点,说些全无意义的话。你入宫,小弟去筹款,第一个要勒索的是香霸,不到他不奉献,然后去叩青楼大少的门,恩人有难,他岂可坐视?”
符太哂道:“你势成西京人最不想见到的人。”
龙鹰起立道:“边走边说。”
告别小敏儿后,两人安步当车,离开金花落。
符太问道:“如何让李隆基接手你的募捐大业?”
龙鹰道:“小弟负责起头,到认捐册上有十来个献金者,便到洛阳和扬州去找善心人士,此时我们的独孤美人儿会向安乐建议,为小弟找个筹款帮手,这个家伙就是李隆基,来个移花接木。”
符太道:“你真的回扬州?”
龙鹰道:“假的!此乃‘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目标是将北帮在楚州的势力连根拔起,顺道迎接吐蕃的和亲送礼团。同时以筹款人的身份,与林壮来个秘密交易,只要和亲成事,吐蕃人将献上五千两黄金,是大婚所需三分之一的金额,怎到安乐不见钱眼开。看!连消带打,亏小弟想得出来。”
符太哂道:“你等若打劫众兄弟的口袋,五千两黄金可非小数目。”
龙鹰潇洒地说道:“钱财身外物,何况我们的兄弟个个身家丰厚,各自拿一件半件珍宝出来变卖便成,小财不出,大财不入。”
符太皱眉道:“何来大财?”
两人经过沉香亭,沿龙池东岸,朝花萼相辉楼的方向走。出金明门后,是东市,北里在东市西北。不入北里,朝西行,可直抵皇城。
龙鹰语重心长地说道:“人生最大的财富,是身壮力健,否则多少钱亦没命享。健康也没用,必须天下太平,人人安居乐业,才可以游山玩水,或晚晚逛青楼,明白吗?”
符太道:“竟敢来教训老子?”
龙鹰笑道:“岂敢!希望今趟时来运到,可宰掉练元那家伙。”
符太心痒道:“想杀懂‘血手’的练元,没老子出马,肯定办不到。”
龙鹰道:“西京没了太医大人怎成?”
符太道:“我不理!快给老子想办法。”
龙鹰道:“你过得李显那一关,其他不成问题,还可带小敏儿一起去,以策万全。”
符太欣然道:“这还差不多。”
谈笑间,出金明门。
北里。因如赌坊。
香霸问道:“宗楚客献金多少?”
今次为的是筹款,不用遮遮掩掩,否则赌坊未启门下来访,会令人怀疑他和香霸的关系。
香霸是给下人唤醒来见,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若非是“范轻舟”,肯定骂人,此时不得不在水榭接见,还要堆起笑容。
龙鹰老实答道:“他认捐百两黄金,河间王认了十两。”
香霸翻看认捐册,不解道:“为何不见两人名字?”
龙鹰坦白道:“我根本不知道须有这本鬼东西,宗楚客提醒我方晓得,今天始制作出来,未有机会拿去给他们签署确认。”
香霸道:“没有宗楚客在上面签署,没人够胆子做名列首位的人,除非嫌命长。”
龙鹰咋舌道:“竟有此事?”
香霸将认捐册交回他,道:“他亦在害你,捐五百两好一点,若捐一百两,将没人敢捐一百零一两,最大胆的也只敢捐九十九两,这是个献媚的问题。”
原来简单的募捐,竟有这么的潜规矩。
龙鹰光火道:“死奸鬼!”
香霸好言相劝道:“勿动气,西京的鬼规则,一辈子学不完。”
又沉吟道:“要不要反害宗楚客一把?”
龙鹰喜道:“有何妙计?”
香霸道:“翠翘楼的事你清楚,武延秀是恃势压我,恃的正是宗楚客之势,可想而知,不论武延秀得回多少,起码有一半落入宗楚客的袋子里去,甚或不止一半。”
龙鹰明白过来,道:“老兄是顺势解决这件事。”
香霸苦笑道:“现时处劣势的,当然是我,做蚀本生意没问题,却不是给人这般明抢,还不晓得事情如何了结。”
龙鹰问道:“我可以做什么?”
香霸道:“在西京,少个子儿也不成,北帮开支庞大,战争又是最耗财的事。所以田上渊攻打大相府,不单夺命,且是谋财,大相府给洗劫一空,也令武延秀失去武三思财力上对他的支援,才会在宗楚客的推波助澜下来找我荣士算旧帐。”
龙鹰道:“老兄言下之意,是否武延秀只是见钱眼开,而非故意为难你?”
香霸道:“纯属推断,现在武延秀最着紧是做驸马,其他事没理会的闲情。”
略一沉吟,续道:“武延秀绝不甘愿被宗楚客分他的家产,故此只要我们开出他难以拒绝的条件,和他说话的又是你,肯定他撇掉宗楚客。”
他的看法,合乎人性的自私自利。
龙鹰点头同意。
香霸道:“当年我和武三思合资买下翠翘楼,用了六千两黄金,武三思二千两,我四千两,就当武三思的二千两在这几年翻了一翻,不过是四千两。现在我就以五千两黄金将武三思翠翘楼的权益买下来,假如武延秀不同意,可掉转来做,给我五千两,以后翠翘楼是他的哩!”
龙鹰道:“荣老板厉害,青楼生意,特别是规模大至如翠翘楼者,岂是人人可接手?尤其是天下重心转移到西京来,洛阳风光不再,经营翠翘楼更不容易。”
香霸道:“正是如此。我的诱敌之计,就是私下秘密送武延秀五百两黄金。而卖翠翘楼所得的五千两,全用作大婚的捐献,那宗楚客将得不到半个子儿。”
龙鹰叫绝道:“好计。”
又担心地说道:“武延秀肯舍二千五百两而取五百两?”
香霸分析道:“这笔大横财一旦曝光,武延秀可守得住吗?这方面由范当家拿捏,明示暗示,让武延秀清楚要私下藏起来绝不可能。想想吧!如让人知道他得到五千两,竟不为自己的婚礼出半两,谁还肯慷慨捐助?”
龙鹰道:“有道理!”
如此狡计,龙鹰自问想一千年仍想不出来,香霸则两眼一转,计上心头。
香霸道:“何况武延秀并非一无所得,另有不为人知的五百两入袋平安。否则即使分得二千五百两,还不是要向安乐上缴。听说安乐的手头很紧。”
龙鹰问道:“老兄可拿这么庞大的现金出来吗?”
香霸惨不堪言地说道:“拿不出也要挤出来。一天未解决翠翘楼的事,我寝食难安,迟早给他们逼死。”
此时有人进来,俯身在香霸耳边说话。
手下去后,香霸道:“钱银方面由老哥忧心,老弟尽管去找武延秀谈判,恫吓也好,威逼利诱亦可以,务迫他就范,此事全仰仗老弟了!”
龙鹰表示明白。
香霸道:“捐钱方面,我认五十两,老弟先找宗楚客在首位具名,另再加多几个人,便拿来给老哥押署。”
龙鹰感激地说道:“你已帮了我一个天大的忙,筹一万两,与筹一万五千两,是天壤云泥之别。”
心忖的却是若加上吐蕃和亲团的五千两献金,剩下之数少于五千两,便是由本不可能的事,变得大有可能。
香霸最后压低声音道:“小可汗要见你。”
香霸去,台勒虚云来。
两人坐在水榭外临水平台处说密话。
台勒虚云感慨地说道:“湘夫人、柔夫人昨天离京。”
虽明知她会离开,但当真正发生,心内仍有说不出的惆怅。
台勒虚云不着意地问道:“符太还有去找王庭经吗?”
龙鹰道:“不清楚,亦不好意思去问。”
他一直晓得湘夫人离去在即,至少她曾这样对他说过,龙鹰却没怎么放在心上。或许该说是当她那么向他说时,他像只能模模糊糊听得懂,可并不真正明白其中的意义,没当作是道别。
为何这样子?应是他们间从未试过有刻骨铭心的爱情,斗来斗去,敌我难分,不知是有情还无情,令龙鹰很难为这个美女师父认真。可是,在离别前一刻,他和湘夫人终于发生了关系,感受体会到若即若离的“玉女宗”高手对他深切的眷恋。于那一刻,他感到多了精神上的负担,在没任何准备下,唯一可做的事,是把这段忽然发生的情,尽量往深处埋藏。
于台勒虚云告诉他之前,他几忘掉了她,突然给勾出来,想到以后或永不相见,似早遗忘的记忆片段,以电光石火的高速掠过脑海,方发觉曾与湘夫人共度的时光如何多采多姿,乐而忘返。
他失去了什么?
台勒虚云的声音将他唤回来,道:“轻舟是重感情的人。”
龙鹰勉强压下那令人断肠的离愁别恨,沉声道:“九卜女想杀王庭经。”
他必须说些刺激的事,以分散自己的心神。
那趟,也是他和湘夫人唯一的欢好里,湘夫人表达出来的感情,胜过他们以前所有交往的总和,超越了人世间恩怨情仇,是全心全意的奉献,时间也像被凝止固定,余下者惟当下的每一刻。
台勒虚云没对他的话做出应有的反应,被他因湘夫人的离开所显露出来的愁怀而颇生感触,道:“一切源自我们的心,可将支离破碎的事物联系起来,还原成我们能接受、有意义的整体。”
龙鹰听得一塌糊涂,摇头道:“我不明白。”
台勒虚云道:“轻舟之所以不明白,是因不晓得心以外的世界,常处于日益加剧的解体里,不住地被新的人事取而代之,忽然间,我们熟悉的东西,变得过时,或遭到无情的摧毁和破坏,一去不返。但是,唯有我们的心,可以将过去和现在联系在一起,就像从未改变过。”
又道:“你认为她离开了,她便是离开了,但如果你认为她仍在你身旁,你将觉得她永远和你在一起,除非你抛弃对她的感情。”
从台勒虚云眼里,重现那个细雨迷蒙的清晨葬礼上,台勒虚云揭开殓尸布,审视花简宁儿面容时的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