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奕在押两日后的一天晚饭时,牢房厚重的铁门被打开,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这是知道我来,给他加的鸡腿吗?”说着铁牢门外闪进一人。
只听狱卒回道:“回老英雄,每天都有,托布勒将军吩咐的,不敢有了怠慢。”
郭奕大为震惊,门口白发苍苍之人竟然是自己寻找了二十年而未得一见的萧燕山。
只见那萧燕山面颊消瘦许多,却一脸红润颜色,目光如电,依然炯炯放光。
隔着两道栅栏,见郭奕望向自己的眼神,萧燕山干笑了两声,伸手扯过狱卒端着的鸡腿,顺着栅栏的缝隙掷了进来。
郭奕伸手一接,竟因手臂无力,没能接住。鸡腿掉落在地上,反而弄了一手的油渍。
郭奕俯下身子将鸡腿捡起,将灰尘细心蹭去。
只听萧燕山道:“没想到咱们会以这种方式见面,小子,你如今还有争胜之心吗?”
郭奕默不作声,依旧低眉垂眼。
萧燕山叹了口气,又道:“听说公主给你吃了九转泄阳散,你的内功看来已经去得差不多了?”
郭奕冷笑道:“我已不做它想,敏儿既已不在人世,我怎么死都是一样,你也不必老而弥笃,嘲讽我,你又能得到什么呢?”
萧燕山道:“据我所知,公主是有解药的,只要你回心转意,功力就可以慢慢恢复。我倒是佩服公主的智慧,狠绝而不缺乏果断,是我预想中的君主。我拿了那本兵书给她看,告诉她,你这二十年来,在西辽游**不归,就是在寻找我。公主恍然大悟,言说更加留你不得了。”
郭奕再度低下头,不再看萧燕山一眼。
萧燕山接道:“可我并不那么想,就如公主所言,如果你愿意被赐予国姓,取个耶律姓氏的名字,例如耶律明举之类,我昨夜还想,那样其实也并无不可。我大辽要想图强,这一代怕是不可得了,寄托于下一代,更加让人难以维系,不过要是你诚心归附的话——”
郭奕又冷笑起来。“你都这么老了,怎么还是喜欢做梦,你当年不是处处想针对我吗?如今机会难得,伸手可取,你还说那么多干什么?是不多说点儿铺垫一下,不好下手吗?”
萧燕山哈哈大笑,“你已经成了阶下之囚,我不杀毫无还手之力之人。我原本还在公主面前求情,说最好永远押着你,我想让你看出好戏,可惜公主对我的建议不感兴趣,言说十日之后你不知悔改,就是一个废人,一个不能再废的男人,与太监无异,她要你还有何用。是以杀你之心甚绝,我也是没有办法,至于我来看你,真没有讽刺你的意思,我是来看看我半生的对手,一个从十几岁的毛孩子就针对我,至如今变成了什么样子。”
“你这么老了,我还能让你开心一下,确实难得。”
萧燕山一脸的踌躇满志。“当年我不大过问朝政,直到辽国倾覆,我一夜白头,至此日日为国奔走,看来咱们是同一类人。”
郭奕看着对方的一头白发,也不禁深有感触。“听你说这话,好像还挺有爱国之心,倒也不让人意外,不过你若说些刻薄的话,我反倒会听得可能舒泰些。”
萧燕山一听,冷笑道:“真遗憾,不能和你一较高下。听说你和雪山派的石跋天比过,我也有幸和他切磋过。那孩子不错,知道礼让前辈,认输而去。你小子喜欢逞威风,可惜,我不想给你那个机会了,十日后的断头台,你自去窝窝囊囊地死去好了,我已经将公主的解药调包了。她现在就是想救你也没得希望了。哈哈!”
萧燕山说着哈哈大笑,转身消失不见。
萧燕山这般来去,让郭奕大受打击,精神更加萎靡。
隔日,小丸子来到狱中,给郭奕带了酒来,说是西域的青稞佳酿,加了珍贵的药材,有助于恢复体力。郭奕一时对饮食也挑剔起来。狱卒竟也有求必应,不等小丸子吩咐,就跑去置办菜肴。
小丸子历数母亲的过失,以至于痛哭流涕。
郭奕反倒是要安慰他,借此,将小丸子带来的酒都喝掉了。
自此,小丸子日日前来,郭奕也没什么好教他的,只能将点穴之法,飞针之技勉强教给他,也算是回馈他带酒孝敬自己的一点儿补偿。
小丸子每日都带酒来,见郭奕酒量甚好,每日都要加量多带一些。
因此,每次小丸子走后,郭奕便醉卧在牢房的茅草堆中,举止成了醉生梦死一般。
十日期限转瞬即到。
这日上午,郭奕被提出牢房,在日光下被人泼了几桶清水,算是去了身上的污秽,之后被带到偏房的一张桌前,去世饭,离别酒,应有尽有。
郭奕也不做他想,安心吃了这最后的酒席。
说是午时三刻问斩,要先带出监狱,游街示众一番。
这时郭奕才知道自己的罪名,竟然成了杀害扎布韦的凶手。
待到了街上,围观的百姓并不算多,大多向郭奕投来好奇的目光。也有不懂事的孩子向他投掷土块和烂菜之类。
托布勒负责押运,依然是三百骑兵,浩浩****,来到东市的街口。
渐渐人头攒动,托布勒挥手叫停队伍。“郭奕,监国大人念你对我大辽有功,特许你一个完整的尸首。来人,赐御酒!”
有人立刻抱了一坛酒上来,打开封口,举到了郭奕的面前。
只听托布勒又道:“郭奕,你别难为我,让我叫人灌你。你就自己了断了吧——给他!”
那四名欲要上前用强的军卒一听立即后退。
“请!”擎酒之人扬声叫道:“郭大侠,你就受用了吧。”那人说着一脸的坏笑,将酒坛伸到郭奕的胸前。
郭奕伸手接住,想到父亲当年,岳大哥,不久之前的萧勇。师傅临死之前的谆谆教导,不可轻言生死,心中一时百感交集。可是如今,自己的敏儿已死,不知这世间还有什么可以是他留恋的。
想着这些,郭奕缓缓将酒坛移至嘴边。
前尘往事,一幕幕如白驹过隙。
郭奕竟然流下泪来。
周遭有人不禁嘲讽道:“你看他,已经吓得哭出来了。”
围观之人不禁讥笑起来
郭奕闭目,长吁了一口气,将酒坛高高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