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交换
朦朦胧胧不知过了多久,云襄被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惊醒,他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门外立刻传来武忠的小声禀报:“公子,你的办法起作用了!有百姓向咱们提供劫匪的下落!”
云襄立刻从迷糊混沌中彻底清醒,开门便问:“人在哪里?”
“公子先别着急,待老奴伺候公子梳洗后再见客人吧。”一旁传来一个熟悉沧桑的声音,云襄转头望去,脸上泛起暖暖的微笑,“筱伯,你们终于赶来了。”
筱伯笑道:“不止我们,你看老奴还给你带来了谁!”
老家人身后闪出一个朴实憨厚的少年,笑着对云襄抱拳道:“云大哥好!”
云襄一见之下惊喜万分,不由拍拍少年的胸膛:“你怎么也来了,寺里几位师兄知道吗?伤好了吗?”
原来这少年正是上次为救云襄伤在寇焱掌下的罗毅,见云襄问起,他挺起胸膛坦然道:“伤全好了!寺里几位师兄听说云大哥要去边关协助镇西军抵御瓦剌人,都支持我来边关帮助云大哥。上次圆通方丈与魔门勾结,幸亏云大哥揭破魔门阴谋,才使少林这千年古刹免堕魔道。所以几位师兄不光支持我来,还让我率十八罗汉一起赶来,协助云大哥抗击鞑虏。”说着向楼下一指,只见楼下十八个彪悍的武僧,齐齐向云襄合十为礼。
少林十八罗汉曾与云襄并肩作战,参与围困过寇焱,所以都不陌生。云襄连忙下楼与众僧见礼,向众人抱拳道:“诸位师父能为国出力,抗击鞑虏,这才是我佛莫大的慈悲,云襄替天下百姓谢谢你们!”说完长长一揖,久久不起。
众僧纷纷还礼道:“公子过誉了,除魔卫道,原也是咱们的本分。”
云襄与众人见礼后,招呼武忠安排众僧住下来,然后将罗毅、筱伯带到自己房间,问起别后情形,才知罗毅被寇焱击伤后,在寺中养了一个多月才好。罗毅从寇焱口中知道瓦剌即将进犯大同,他知道云襄决不会袖手不管,所以伤势痊愈后立刻就禀明寺中长老,请命去边关协助云襄抗击鞑虏。圆安圆祥感激云襄揭破魔门阴谋,使少林没有成为鞑虏的内应,所以便差十八罗汉追随罗毅前来。罗毅赶到大同后先遇到了筱伯,这才随筱伯一起赶来十里坡。
筱伯知道明珠在云襄心中的分量,忍不住问道:“公子,劫走明珠郡主的匪徒,你心里有底吗?”
云襄微微颔首道:“劫走明珠,既可阻止明珠回京为镇西军催讨粮饷,又可扰乱武帅心神,必要时还可作为人质向镇西军要挟。这是南宫放在为瓦剌的入侵做准备,他假冒我之名行事,就是要将我引来十里坡,以免我协助武帅改进边关的防卫布置。”说到这云襄苦涩一笑,“他却不知,我在武帅面前,根本就是个闲人。”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筱伯忙问。
云襄道:“咱们先见见送来劫匪线索的百姓,在救回明珠之前,我也没心思干别的事。”
一个容貌猥琐的老者被武忠带了进来,云襄和颜悦色地问道:“老人家怎么称呼?”
老者舔舔干裂的嘴唇,惴惴道:“小老儿姓何,排行老九,所以别人都叫我何老九。”
“原来是何老伯。”云襄点点头,“听说你有那些劫匪的消息?”
何老九嘿嘿一笑:“小老儿原是这家客栈老板的亲戚,生意忙的时候也到这里来帮忙。五天前这里来了几个人,给了周老板几十两银子买下这家客栈。周老板走后,镇上的人还以为他们买下了周老板的客栈接手做生意,哪想到他们是要在这里干上一大票。那个掌柜小老儿几年前正好见过,他可是这一带鼎鼎大名的人物!”
“他是谁?” 云襄忙问,见何老九笑而不答,云襄忙让筱伯拿出一张百两银票递过去。何老九接过银票看了又看,然后仔细收入怀中,这才道,“他原是黑风寨的二当家,人称朱屠户的朱彪。”
“黑风寨在哪里?你又怎么会见过他们的二当家?”云襄皱眉问。
“黑风寨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小五台山上。”何老九说到这突然有些尴尬,讪讪笑道,“小老儿有个远房侄子,前些年得罪了人被黑风寨的人掠上山去,小老儿曾上山去向马老大求过情。马老大没见着,倒是见过二当家朱彪。”
武忠接口道:“黑风寨的老大叫马温,原是走南闯北的马帮老大,后来在小五台山上落了草,手下有百十号弟兄,靠着贩点私盐、抢点镖货,或偶尔绑个肉票赚点辛苦钱。官府也曾派兵剿过,只是那里山势连绵,山连着山,大军尚未上山,那些匪徒就逃得没了影,大军一走他们又像老鼠一样钻回来,官府剿了几次都无功而返,所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他自生自灭。这次马温竟敢劫走夫人和小姐,我看是活得不耐烦了。我这就回大同向武帅请令,让我带兵踏平黑风寨!”
云襄摇头道:“兵贵神速,回大同请兵恐怕来不及。再说人马太多目标就大,匪徒只要往深山里一藏,咱们就束手无策。”说着他转向何老九,“不知何老伯能否立刻带我们去小五台山黑风寨?若能找回夫人、小姐,在下愿以千两银子酬谢。”见何老九有些犹豫,云襄让筱伯拿出一张千两银票,他将银票一撕两半,递给何老九半张,“这是定金,只要找到劫匪,我就给你剩下这半张。”
何老九仔细看看银票,“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好!小老儿这就带你们去黑风寨。”
云襄转向武忠示意道:“你带何老伯去准备一下,一炷香后咱们就出发,务必在天亮前赶到小五台山。”
武忠领何老九退下后,云襄拉过罗毅,在他耳边耳语片刻,罗毅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云大哥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小五台山属于五台山的支脉,山势不高,地势也不算险,要在这里落草为寇,还真得有点绝活才行。黑风寨就处在接近山顶的一处山坡上,要不是何老九说明,云襄还以为那不过是一处山间的村寨。
“云公子,从这条小路绕过去,就是黑风寨后门了。那里直通后山,是山匪们特意留下的逃命线路。小老儿年老体衰,爬不了那么高的山,就领公子到这里吧。”虽然离黑风寨还很远,何老九也还是本能地压着嗓子。此时月色正明,将山坡上那简陋的山寨照得一清二楚,黑黢黢的,就像一群静卧的怪兽。
云襄看看山势地形,发现小路十分险要,大部队要上去不太可能,不过小股人马却还有希望,尤其有筱伯这样的轻功好手领路。他对何老九点点头:“多谢老伯,待咱们救出夫人小姐,自会付你赏金。”说着他向武忠打了个手势,“咱们从小路绕到后门,趁夜冲进山寨。”
武忠看看自己身后兵卒,连同筱伯张宝也不过二十多人,他有些迟疑起来:“公子想凭咱们这些人,偷袭黑风寨?”
云襄点点头:“咱们人数虽少,但匪徒不过是些乌合之众,加上黑夜不明底细,一旦遇袭第一个反应就是往深山逃命。咱们并不是没有机会,就看你敢不敢冒险。”
武忠看看山势,一咬牙:“夫人是在我手上被劫,就算赴汤蹈火,末将也决不会皱一下眉头。”
“那好!咱们走!”云襄一挥手,众人立刻跟在筱伯身后,向黑风寨后方摸去。
有筱伯在前方探路,半个时辰后,众人总算摸到山寨后方。从近处看,山寨显得越发简陋,甚至还有被捣毁的痕迹。想必山匪们知道这儿无险可守,官兵一来就得弃寨而逃,所以不愿在建筑上下太多功夫。
云襄待众人稍事休息,然后对筱伯和张宝点头示意。二人心领神会,一前一后向山寨摸去,片刻后就如狸猫般翻过山寨的栅栏,消失在栅栏后。不一会儿山寨后门缓缓打开,二人已在门里向众人招手。以他们的武功要摸进山寨打开后门,自然不是太难。
云襄见他们得手,立刻向武忠示意。武忠向众兵卒一挥手:“随我来!”
众人尾随着云襄与武忠,悄然摸进寨中,正待四下放火制造混乱,突见四周火光亮起,数十支火把将山寨照得如同白昼,无数衣衫褴褛的山匪从黑暗中现出身形,将云襄等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不好,咱们中埋伏了!”武忠正待率众突围,就听一阵弓弦声响,一排长箭带着刺耳的呼啸钉在众人脚下,将二十多人逼得挤成一团,令他们不敢再有任何妄动。
黑暗中响起一声长笑,一个落拓与优雅并存的身影越众而出,连声叹道:“公子襄啊公子襄,你也有今天!”说话间他已来到众人面前,衣衫虽破旧肮脏,但举手投足中那份优雅与从容一如往昔。正是当年以风流潇洒闻名江南的南宫世家三公子,如今却流落江湖迹近乞丐的南宫放。
“果然是你!”云襄也是一声叹息。二人四目交对,眼中俱闪烁着异样的光芒,那已经不是刻骨铭心的仇恨那样简单。
“确实是我!”南宫放得意一笑,“我原本没想到能将你引来,所以只在十里坡留下了一名线人。谁知堂堂千门公子襄,居然被一个不入流的老千给骗了来,看来明珠郡主在你心目中,确实有着不同寻常的地位。”
“夫人和孩子在哪里?”云襄冷冷问。
“她们在安全的地方,这个你倒不用太担心。”南宫放淡然一笑,“抛开咱们之间恩怨不谈,有一件事我始终想不明白,希望你能为我解惑。”
“请讲!”云襄坦然道。
“你已经有了富甲天下的财富,也曾有过如日中天的名望,还东奔西跑四处管什么闲事?”南宫放痛心疾首地追问,“你已经拥有别人梦寐以求的一切,为啥还要四处冒险,破倭寇,抗魔门,现在又来坏我大事?我知道以你的孤高自傲,大明皇帝你也未必放在眼里,何况是去做他的官。你不为名,不为利,不为官,究竟是什么让你拿身家性命去冒险都不在乎?”
云襄嘴角泛起一丝微笑,抬头仰望星空:“你不会懂,永远都不会懂。像你这样为了自己的权势地位,可以出卖国家民族的人,怎么可能理解我的向往和追求?”
“我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被你逼的!”南宫放一扫先前的优雅,满脸涨得通红,目光灼灼地瞪着云襄吼道,“我本是锦衣玉食的世家公子,有着不可限量的前途。是你夺去了我拥有的一切,逼得我不得不隐名埋姓浪迹江湖,像狗一样东奔西逃。如果不是已经一无所有,谁会投靠魔门?谁又会帮野蛮人做事?”
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南宫放左右扫了一眼,稍稍平静了一下情绪,对云襄笑道:“是的,我无法理解你的所作所为,不过以你的聪明才智,想必能用最简短的语言让我明白。”
望着眼前有些疑惑的南宫放,云襄不由想起被他逼死的赵欣怡。他本该觉得满腔仇恨,但此刻他却异常平静,心中甚至升起一丝同情和怜悯,他突然说了一句令南宫放莫名其妙的话:“我理解你所做的一切,所以我对你已没有任何仇恨,只剩下同情和怜悯,因为,你并不真正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我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南宫放傻傻地问,“我都不知道,你反而知道?”
云襄点点头,顾自道:“每一个人来到这世上,刚开始都只知为己,无论是吃奶、啼哭还是争夺玩具,这是动物的天性和本能。不过,在他渐渐长大的过程中,他不断感受到一种来自他人的关心和爱护,比如父母之爱,兄弟之情,等等。在这种爱的感染下,他开始学着去关心他人,爱护他人,在这个过程中,他不断感受到一种超越自私天性和本能的快乐,渐渐生出一种有别于动物本能的特性,那就是‘为他’。每一个人身上,都同时拥有为己和为他两种矛盾的特性,而你和我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两种特性在你我身上的不同反映罢了。”
见南宫放两眼茫然,云襄继续道:“一个人如果在成长过程中,很少感受到来自他人的关心和爱护,他也就很难学会去关爱他人,那么,他就永远停留在初生婴儿‘为己’的阶段。这种人是可怜的,因为他们永远体会不到帮助他人的快乐。”他顿了顿,用同情的目光望着南宫放,“从你的所作所为中,我能想象你有一个缺乏关爱的童年,是童年的不幸造就了你的自私和恶毒,所以我理解你所做的一切。”
南宫放一怔,跟着哈哈大笑:“不是吧?堂堂千门公子竟然跟我谈为他?竟然跟我说要去爱护他人?你还是我千门中人吗?”他虽然用大笑掩饰了心中的震惊,但他掩饰不了心底的慌乱。虽然生于世家望族,他的童年却充满了艰辛,那时他的父亲还没有成为宗主,为了能成为嗣子继承家业,他的父亲用尽了一切卑鄙的手段,将竞争者一个个击败。从那时起他就知道,世家子弟若不能争得家业继承权,将来的命运就比普通人还不如。所以从小他就生活在恐惧和竞争之中,为了不被同族兄弟压下去,他不得不用手段和头脑去争取自己更大的权利,根本不知友爱为何物,他很惊讶云襄竟能猜到他童年的艰辛。
云襄突然叹了口气:“你是个聪明人,也许不止一次追问过自己,像这样费尽心机追逐权势地位,究竟何日才是个尽头?你越是追问,就越是迷茫,因为你无法找到心灵的平静和生命的意义。这是每一个为己者共同的疑惑和悲哀。”
“哈哈,我疑惑?我悲哀?”南宫放再次大笑,不过云襄的话已像利箭击中了他心底最隐秘的角落,他不敢再听对方胡扯下去,冷笑道,“我只知道,现在该为自己担心的是你!”说着他向后招招手,几个山匪渐渐逼近过来。
云襄望着南宫放身后那个木然无语的魁伟汉子,以及他身后那些面目模糊的山匪,从容问:“这位想必就是马温马大当家吧?方才南宫放的话你也听到了,你们都听到了!他让你们挟持武夫人,并不是为了钱财绑票,而是在为瓦剌人的南侵做准备。诸位虽然身在绿林,但依旧是响当当的汉子,岂可为鞑子做事?瓦剌人一旦入关,你们留在山下的妻儿老小、亲朋好友,恐怕也难逃厄运吧?”
山匪中响起一阵窃窃私语,他们许多人并不知道绑架明珠与瓦剌入侵之间的关系,听云襄这一说,顿时疑惑起来。南宫放见状,怕节外生枝,连忙目视身旁的二当家朱彪,对方心领神会,立刻向四方高喝道:“别听这家伙挑拨,诬蔑南宫公子。快拿下千门公子襄,逼他吐出聚敛的钱财,咱们下半辈子就不用再辛苦做山匪了,放箭!”
话音刚落,就听四周传来一阵骚乱和惊叫,跟着就见周围埋伏的箭手从四处飞了起来,先后落到场中,像麻袋一样叠成四个大人堆,一动不动,不知死活。跟着就听四周传来佛号声和招呼声,有人在暗处向云襄禀报:“云大哥,咱们已照计划将整个黑风寨包围,就等大哥下令拿人。”
除了数十个箭手,山匪中还有许多人没有被擒,一听这话暗自惊惧,慌忙四下张望,黑黢黢的,看不见有多少人马。云襄见状会心一笑,他知道罗毅已率十八罗汉,在暗中控制了黑风寨四周的制高点。
南宫放经验老到,听出四周并没有多少人,急忙喝道:“大家别怕,他们没几个人。大伙儿并肩子上,先擒下公子襄,他们就不敢再妄动!”
云襄见众山匪有的犹豫不决,有的跃跃欲试,他盯着南宫放身后的马温道:“马大当家,如果你继续为南宫放做事,他日瓦剌入侵,你就是千古罪人!”
见马温还在迟疑,武忠也喝道:“马温!我已差人给武帅送信,他已派大军星夜赶来。你若再执迷不悟,大军一到,你就算逃进深山,咱们掘地三尺,也要将你挖出来!”
马温沉吟良久,终于沉声道:“公子襄,我马温虽然是匪,却也知道汉奸做不得。挟持武夫人之事,是朱彪与南宫放勾结而做,其他弟兄并不知情。”说到这他指向场中那些生死不明的箭手,“不知公子可否放过我这些兄弟?”
云襄点点头:“只要你不再助纣为虐,黑风寨的所有弟兄,我都不会追究。”
马温深望了云襄一眼,“我相信你!”说着他向四下挥挥手,“兄弟们收起兵刃,从此南宫公子与咱们再不相干!”
“大哥!”一旁的二当家朱彪大急,正待反对,却被马温一巴掌打得目瞪口呆。跟着马温一声厉喝:“来人,将勾结外人绑架武夫人的奸贼给我拿下!”
两个山匪正待上前拿下朱彪,他却突然拔刀将二人砍翻在地,跟着向寨外逃去。谁知刚奔出数步,一条黑黢黢的鞭子突然悄无声息地飞来,灵蛇般缠住了他的脖子。就见马温手握鞭柄,一扬手便将朱彪偌大的身子凌空扯回,落地时就见他两眼翻白,已被活活勒毙。
马温目光四下一扫,喝道:“谁若再敢违令,朱彪就是榜样!”
众山匪连忙后退,撤去包围,将南宫放一个人留在了云襄等人的面前。南宫放见状点头叹道:“公子襄不愧是公子襄,三言两语便让我孤立无援,佩服佩服!”
云襄淡然道:“做汉奸总是很孤立,有什么奇怪?”
南宫放不以为忤地笑了笑:“我很奇怪,你怎么会看穿我的圈套?”
云襄道:“我太了解你了,如果你会留下如此明显的线索让我追查,那就肯定是故意。你虽然算到我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赶来,却没有算到我身边多了一支武功高强的伏兵。”
南宫放看看四周,点头道:“是少林武僧。听脚步声的轻重和方位,应该是达摩堂十八罗汉吧?我确实没想到你身边会突然多出这一支强兵,天意啊!”
云襄沉声道:“在罗汉阵中,肯定没人能逃出去。将明珠母女交出来,我让你走。”
南宫放突然哈哈大笑:“公子襄,我就算不交人,你也得让我走。”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个信炮,对云襄扬了扬,“知道这是什么?江湖上最常见的信炮,三十个铜板一枚,价廉物美,火焰明亮。我只需对着天空这么一拉,方圆百里都能看见。这信炮一旦升起,你猜会有什么结果?”
云襄顿时哑然,他身后的筱伯悄悄踏近一步,正想要出手抢夺。南宫放突然抬手将信炮扔给了他,笑道:“别抢!我给你就是!”说着他又从怀中拿出一枚,得意一笑,“可惜我这里还有,你还要不要?”
见筱伯颓然止步,南宫放哈哈大笑:“你就算抢走我身上所有信炮也没用,天亮前只要我没回去,就有人要香消玉殒了。”
云襄神情惨然,涩声问:“你究竟要怎样,才肯放了明珠母女?”
南宫放嘿嘿一笑:“我没打算放她们,不过如果你肯跪下来求我,说不定我可以考虑考虑。”见云襄僵在当场,南宫放哈哈大笑,转身便走。见身后有两名武僧拦住去路,他毫不在乎地径直往二人身上撞去,两个武僧见他有恃无恐,只得恨恨地让开去路。
“等等!”身后传来云襄决然的声音。南宫放回头笑道:“怎么?你愿意跪下来求我了?”
云襄没有说话,缓缓从怀中掏出一本羊皮册子,将封面向南宫放展开。南宫放一见之下面色大变,失口轻呼:“《千门秘典》!”
云襄沉声道:“我愿用它交换明珠母女,只要你放了她们,它就归你了。”
南宫放舔舔干裂的嘴唇,两眼放光地盯着云襄手中的册子,他早就听说过这本千门圣典,但亲眼看见却还是第一次。在最初一刻的激动过去后,他涩声问:“我怎么才知道它的真假。”
云襄道:“这封面的羊皮是数千年的古物,这里面的纸张也是用一种罕见的蚕丝制成,谁人仿造得了?何况我也不可能预料到今晚的一切变故,预先伪造一本秘典带在身上。”
南宫放想想确有道理,忙点头道:“好!你把它给我,我这就回去放了郡主!”
云襄摇摇头:“你先放了郡主,我再给你秘典,并让你平安离开。”
见南宫放还在犹豫,云襄缓缓举起左手,亮出拇指上戴着的莹石扳指,肃然道:“当着黑风寨众多好汉以及少林寺众僧,我以千门门主的身份向禹神发誓:在明珠母女平安归来后,若不给你这册《千门秘典》,并让你带着它平安离开,我就永堕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南宫放第一次知道云襄千门门主的身份,心中震惊莫名,这也更加证实了《千门秘典》的真伪。知道公子襄的信誉在江湖上有口皆碑,何况是向禹神发过誓,他在心中权衡片刻,终于点头答应:“好!你等着,我这就将郡主带来。”说完如飞而去。
大约半个时辰后,就见一顶小轿来到黑风寨外,抬轿的明显是两个瓦剌人,看其步履之矫健,显然身手不弱。领路的南宫放撩起轿帘,远远便喊道:“公子襄!人我已带来,该你履行诺言了。”
轿子刚一停稳,就见明珠抱着孩子跨出小轿,目光立刻就落在迎上来的云襄身上,激动得眼含泪花。正待向前走去,却被南宫放抬手拦住:“郡主稍等,我与公子襄还有点交接手续没办完。”
云襄见明珠安然无恙,便将羊皮册子交给身旁的筱伯,并向他点头示意。筱伯双手捧着来到南宫放面前。南宫放抢过册子看了看,果然是千年前的古物,他赶紧收入怀中,对云襄嘿嘿一笑:“没想到堂堂千门公子,居然是个多情之人,为了一个有夫之妇,竟然连《千门秘典》都可以放弃。佩服佩服!告辞告辞!”说完闪身后退,带着两个瓦剌人匆匆而去。
武忠连忙迎上前,躬身拜问:“夫人!小人该死,害你落入匪徒之手。幸亏得公子襄之助救回夫人和小姐,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明珠对武忠的问候充耳不闻,却快步走向云襄,眼中激动的泪珠滚滚落下,如一颗颗断线的珍珠。却见云襄突然后退一步,拱手一拜:“草民向武夫人请安!”
这声“武夫人”提醒了她,明珠连忙站住,神情复杂地打量着云襄,半晌后方涩声道:“免礼!”
云襄避开明珠的目光,转头对武忠道:“武将军,请带夫人去一旁歇息,咱们休息半个时辰就下山。”
武忠连忙答应,招呼手下抬过小轿,然后向明珠示意:“夫人,请上轿。”
明珠见云襄正与那些山匪说着分手时的场面话,只得躬身钻入小轿。她知道云襄不与自己相认,是不想让那段终生难忘的江湖经历,成为让人猜忌的过去。她理解云襄的好意,但心里一点也不感激,甚至有些隐隐的怨恨:难道……难道我在他心中,已形如路人?
明珠的小轿去背风处停下后,云襄才暗暗舒了口气。看到明珠母女平安回来,他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他不想让人知道金枝玉叶的明珠郡主,曾经有自己这样一个江湖朋友,更不想因为自己的出现,影响到她现在的幸福。
“公子,你就这样将自己视同性命的《千门秘典》,白白给了南宫放?”筱伯凑过来,小声请示,“要不要老奴追上去,伺机再夺回来?”
云襄摇摇头:“算了!《千门秘典》虽是先师遗物,但能换回明珠母女,也算是物超所值。再说我对禹神发过誓,要让南宫放带着秘典平安离开,我不能违背誓言。”
“对南宫放这等奸贼,哪用守什么信用?”筱伯满脸的不以为然。
“筱伯,此言差矣!”云襄正色道,“信守诺言是一种无形的财富,哪怕是对仇人。南宫放能放心将明珠带来,就是我一贯的为人让他放心。虽然他处处算计于我,我依然愿意以诚待之。”说到这云襄突然住口,两眼怔怔有如失神。筱伯忙问:“公子怎么了?”
“算计!算计!”云襄遥望虚空喃喃道,“南宫放处处算计于我,岂会不知道黑风寨那帮山匪根本难不倒我?但他偏偏要将我引来这里,难道仅仅是为了报复?”
罗毅和筱伯、张宝皆莫名其妙地望着云襄,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只见云襄负手在原地踱了几个来回,突然停步道:“与瓦剌的入侵比起来,我与他之间的仇恨根本就微不足道,南宫放不会如此不知轻重!他用明珠将我引到这里,一定另有目的!”
“什么目的?”筱伯忙问。
“他是要将我调离大同!”云襄恍然大悟,“这几天瓦剌必定有所行动,他是怕我看穿瓦剌人的意图,所以才用明珠引开我!拖住我!”
不等众人明白,云襄已急道:“快下山!咱们要尽快赶回大同!”
“云大哥!”罗毅指指不远处的十八个武僧,“他们还在为那些山匪解穴,由于人数太多,恐怕得等一会儿。”
“是啊!”武忠也凑过来附和,“兄弟们连夜赶路,几乎有两天没合眼。现在夫人和小姐总算安然无恙,大家心神一松,倒地就睡。咱们是不是等他们多睡一会儿再走?”
云襄看看横七竖八倒在小轿周围酣睡的军士,心知此刻要他们起来赶路,实在太不近情理。就是他自己,连夜赶路也早感到疲惫不堪。他看看东方,启明星已经升起,离天亮已不到一个时辰,他无奈道:“好!大家原地歇息,天色一亮咱们就走!”
在下山的小路上,南宫放一路狂奔。虽然云襄答应过让他平安离开,但他还是不敢在此久留。摸摸怀中那册传说中的千门圣典,南宫放只感到自己心脏怦怦直跳,似要从嗓子眼直蹦出来。
《千门秘典》,得之可谋天下!千门中故老相传的这句话,一直在南宫放耳边回**。他竟然在无意间得到了这册可谋天下的奇书,一路上都忍不住在心中问自己:这难道就是天意?
看看天色将明,前方就是山脚下的官道,一路疾驰的南宫放终于停下脚步,在路边略做休息。身后传来粗重的喘息和脚步声,南宫放不用回头也知道,两个瓦剌随从总算勉强跟了上来。这二人是朗多四王子的随从,受命跟随南宫放潜入关内,协助南宫放完成他的使命。
看看喘气追上来的两个瓦剌武士,南宫放的心渐渐冷静下来,正待开口向二人解释,就听一个瓦剌武士用还算流利的汉语骂道:“混账!你拼命跑什么?难道是想独吞那本书?”
南宫放面色一寒,接着又勉强笑道:“两位多心了,在下岂敢独吞。两位若是不信,不如就让你们替大汗收着吧。”说着他掏出羊皮册子,双手捧着递了过去。
两个瓦剌武士精通汉语,常常潜入内地为瓦剌人探听消息,也听说过有关《千门秘典》的传言。见南宫放主动献上,二人大喜过望,争着伸手来接。就在这时,只见南宫放手腕一翻,手中多了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借着羊皮册子的掩护,悄没声息地刺入了二人心窝。
“你、你……”两个瓦剌武士捂着心窝连连后退,眼里满是惊讶。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南宫放竟然会出手暗算他们。二人僵立片刻,先后软倒在地。
南宫放若无其事地踢踢二人的尸体,嘴边泛起一丝冷笑。若让他们活着回到关外,瓦剌人岂会放过《千门秘典》?所以他们不得不死。至于瓦剌人那里,南宫放心中已想好了解释之词。只需将他们的死栽在公子襄身上,自然就万事大吉了。
抬脚将他们的尸体踢下山崖,南宫放正待收起羊皮册子,却又实在忍不住翻开看了看。对《千门秘典》的好奇心使他等不到天亮,就借着黎明前朦胧的天光翻看起来。看到第一页上那句话,他满意地点点头。那是每一个千门中人都耳熟能详的一句话,据传是出自千门始祖大禹之口,看来果然不假。
“咦!”当南宫放翻到第二页,不禁惊讶地一声怪叫,脸上十分意外,草草翻过数页,他的意外已变成了疑惑和不解。仔细翻完整本册子,他不禁抬头望向虚空,思索其中缘故。就在这时,突见前方山道中央,一个黑黢黢的人影有如鬼魅一般,静静地立在那里,以南宫放之能,竟不知他是何时出现在自己面前。
“什么人?”南宫放连忙将秘典收入怀中,手扶剑柄喝道。就见那黑影缓缓转过身来,露出了他脸上那副白森森的骷髅面具。南宫放一见之下满脸惊恐,盯着骷髅眼窝中那寒光烁烁的眼眸,他涩声问:“你、你是死神?”
见那骷髅头微微颔首,南宫放心底一寒差点软倒。“死神”是影杀堂排名第一的杀手,江湖上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只知道他每一次出现,都戴着一副鬼气森森的骷髅面具,“死神”这名号也是由此而来,再加上他至今从未失过手,因此在江湖中人心目中,是当之无愧的死神。
南宫放咽了口唾沫,哑着嗓子问:“谁雇你来的?他给了你多少钱?我加倍付给你,只求你放我一马。”见那骷髅头微微摇了摇头,南宫放绝望地叫道,“那你就告诉我雇主是谁,让我死个明白?”
见骷髅头依然在摇,南宫放面如死灰,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从怀中掏出《千门秘典》高举过头,哭拜道:“这就是江湖传言,得之可谋天下的《千门秘典》!小人愿将它献给阁下,只求阁下高抬贵手!”
见骷髅头没有再摇,南宫放膝行到他面前,将《千门秘典》高举过头:“请阁下收下秘典,饶小人一条贱命!”
“死神”沉吟须臾,终于伸手来接《千门秘典》。就在他刚拿起羊皮册子的一瞬间,南宫放突然出手了。只见他左手护住自己头顶要害,右手闪电般扣向“死神”的下阴。由于是匍匐在对方面前,双手高举献书,因此他的手离对方下阴不到一尺距离。这个距离猝然发难,天下无人能躲。南宫放凭着天生的机灵和大胆,终于为自己争取到一线胜机。
“死神”手上正拿过羊皮册子,对南宫放苦心孤诣的一击似乎来不及反应,下阴竟被他抓了个正着。这一瞬南宫放心中狂喜,但立刻又如高空失足般心中一空。他苦心孤诣不留退路的博命一击,竟然像打在了空处,他终于知道自己上当了。
虽然准确地抓中了“死神”的下阴,但入手处竟空空如也!几乎同时,“死神”闪电一脚也踢中了南宫放胸膛,将他踢得直飞向山崖。南宫放听到了自己胸骨碎裂的声音,这是他落地前最后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