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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邂逅重逢事不休

羌笛何须怨(第一卷) 雷池果 13151 2024-10-17 04:46

  

  天刚蒙蒙亮,一个少年的身影就出现在官道上,他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袱,头上缠着白布,腰间系着麻绳,这个少年便是聂靖天。师父猝然撒手人寰,教聂靖天那一夜仿佛过了十年那么久,埋葬师父后,他呆呆坐了半宿,头脑一片虚空,所有思绪连同悲痛哀愁一并沉坠到心底,唯独应承师父的那件事清晰浮现出来:“我要下蜀道,去茂州,上岷山!”

  白一勺很少外出,即使有也不带聂靖天同行,所以聂靖天除了隐泉镇和方圆数十里的郊野,从未到过其他地方,这趟远门该怎么走,他自是毫无头绪,不过听师父以前说起蜀地大约是西南方向,于是聂靖天决定向西南走,打算边走边问,一路上总能碰到些走南闯北的人,他们中也总有人晓得去茂州该怎么走。

  隐泉镇地属文水府,文水府毗邻汾河,《山海经》载:“管涔之山,汾水出焉。西流注于河。”这汾河源头在宁化管涔山,流向乃是自北向南折西,最后与黄河交汇,聂靖天恐夜里迷路,就沿着这汾河走,走了三天三夜,抬头望见前方一座高耸的城门,原来已到了汾州。

  进了汾州城,聂靖天才明白什么叫做大世面,车来人往那份热闹,在隐泉镇也就只庙会可与之媲美,时值晌午,他走得有些饿了,便从怀里摸出几个铜板,从临街一处食摊上买了几个烧饼,边走边啃,走到一座酒楼门口,聂靖天见这酒楼门庭宏伟,便好奇向里面张望了几眼,见临窗桌前,一个年轻人正在独自饮酒,聂靖天一见这人侧影,愣了片刻,冲到里面冲这年轻人叫道:“章大哥!怎么你也在这里?”

  那年轻人正是章正闵,他一见是聂靖天,也有些意外,见聂靖天披麻戴孝,便更是惊讶,问道:“聂兄弟,你这是……?”

  白一勺的去世,叫聂靖天幡然发觉自己已然举目无亲,不过他自知当下并非恣意悲痛的时候,便强捺心绪,仿佛在滚烫的水面上覆一块厚厚的坚冰,内里再如何煎熬,面上平静如初,这几日他昼夜兼程,都是这般支撑着过来的,此刻见到被自己当作生死之交的章大哥,又被他这么一问,那块坚冰如同被从上面泼了一桶热油,顷刻消融殆尽,连日的积绪似要喷薄而出,却被聂靖天死死咬住嘴唇忍着,但眼泪终究还是遏抑不住,一半顺脸颊奔流而下,一半倒灌入喉咙口,哽得他半个字也吐不出。章正闵见状忙拉他坐下,给他倒了一杯茶,心里已明白了八九分,聂靖天与他师父相依为命,如今他孤身来到汾州,又披麻戴孝,定是白一勺出事了,撇下这个少年孤身一人。

  聂靖天一口气喝下热茶,默坐了片刻,对章正闵微微一笑:“章大哥,我没事,是师父他老人家……突染重病去了。”聂靖天本想实言相告,念头一动,又将话咽了回去,正如师父所言,江湖已是恩怨云集,何苦再将局外的章正闵牵扯其中?

  “白师傅身体一向康健,怎会突然……?”章正闵好生吃惊,但见聂靖天神情复杂,眉头颤动,知他有难言之隐,也不再多问,叹了口气道:“人有旦夕祸福,白师傅既已仙去,兄弟你就节哀顺变罢,唉!”

  聂靖天轻轻点了点头,道:“章大哥,你不必为我担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如此甚好,聂兄弟,你日后有何打算?”

  对此问话,聂靖天早有准备,沉思片刻,答道:“听我娘说,我有个远房表亲在咸宁,此地我已无亲无故,正盘算去投奔那房亲戚,日后也可有个照应。”若非答应了白一勺,聂靖天本不忍对章正闵讲假话,不过山西之往四川,定要途径陕西,他曾听白一勺说,咸宁地处陕西中部渭水河畔,自己此去茂州,兴许也会前往咸宁落脚几日,这么答话,也不算完全不落边际。

  “此去咸宁有数千里之遥,还须翻山越岭,兄弟孤身一人……”

  “章大哥不必担心,单身行路,倒也自由自在。”聂靖天笑着打断章正闵道。章正闵见他神色坚决,便收住了后面的话,回想当年聂靖天勇挡暗器的义举,以及后来在傲云庄的言行,觉得这个少年年纪轻轻,却处变不惊,胆识过人,长途跋涉应也奈何不了他。

  聂靖天见章正闵面色凝重,便拿过茶壶,将他和自己的茶杯斟满,岔开话题道:“章大哥,你怎也到了这里?”

  话一出口,聂靖天便晓得自己失言了,章正闵凝重的神色此刻已变得黯然,他目不转睛望着手中的茶杯,沉默半晌,缓缓道:“聂兄弟,你可知在这世上什么事情最令人伤心?”

  听到“伤心”二字,聂靖天顿时想起了亲娘和师父,心头一阵痛楚,还未答话,听得章正闵又道:“我本以为,家破人亡,至亲永逝,世上留自己孤独一人,应是最伤心的事,其实不然,这些可教人悲痛欲绝,却无法让人心灰意冷,而被知己好友猜忌,那是何等的摧心裂肺!我先前所承受过的苦痛,竟都不足与其相比!”

  聂靖天小心翼翼问道:“章大哥,你说的那知己好友,可是皇甫庄主么?若大哥信得过我,能否告诉我究竟出了什么事?”

  章正闵长叹一声,道:“聂兄弟,你我那晚在傲云庄不过第二次见面,自始至终却坚信我是清白的,你这般信我,我怎会信不过你?我七岁那年,突逢家破人亡,若不是皇甫老庄主救我,我早已死在乱刀之下,之后他便带着皇甫风和我漂泊江湖,直到建起傲云庄,方才安定下来。皇甫风与我同岁,长我几个月,从那时起我们便相伴玩耍,亲密无间,除了未曾共同学艺,衣食住行都在一起。再后来,皇甫老庄主卧病在床,皇甫风执掌傲云庄,我便成了他的属下。”

  章正闵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呷了口茶,继续道:“我虽是皇甫风的属下,心中早已将他奉为知己,他也待我如同骨肉兄弟,那晚毒醋一事,我自知百口莫辩,本不应有任何怨艾,可我却万想不到,他竟凿凿认定我是元凶,无丝毫回转余地,二十年来的相处,他还是不知我的为人么?”

  聂靖天轻拍章正闵的肩膀,不知该怎样安慰他,听得章正闵又道:“当晚皇甫风将我押在后院,入夜时分,又着人来放了我……”

  聂靖天忍不住插嘴道:“这么说,皇甫庄主还是信你的。”

  章正闵苦笑着摇摇头:“我本也这么以为,可事实并非如此,他……他原来是喜事临近,这才赦免我,他心里,恐怕从此认定了我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谁也劝服不得。”

  “于是你便离开傲云庄?章大哥,就这么走了,你舍得么?”聂靖天对章正闵的原初印象便是从对傲云庄的忠诚不二开始,此刻让他把章正闵与傲云庄分开来看,觉得颇不习惯。

  章正闵又苦笑一下,没有回答,忽然他转身对店小二道:“小二哥,拿坛上好的汾酒,再添四个小菜!”店小二连连答应,手脚麻利地捧上酒和酒盅,章正闵对聂靖天笑道:“兄弟,既然来了汾州,怎能不饮汾酒?你我能在异乡再次聚首,端的缘分难得,今天大哥作东,你我就开怀畅饮,那些闲愁杂绪且抛到脑后,莫教它们坏了咱俩饮酒的兴致!”

  听章正闵这么说,聂靖天登时也豪气上涌,他抢过酒坛,撕开封纸,倒满两个酒碗,道:“大哥说的对,今日我们就饮个痛快!”说着便咕咚几口将碗中酒喝了个干净,这汾酒是小二直接从窖内取出,带着寒气,一饮而下后,聂靖天只觉得一道冰凉直入肚腹,紧接着一股热流又奔腾而上,熨得肺腑暖暖的,甚是舒服。在此之前,聂靖天只偶尔陪过白一勺小酌片刻,这般大口饮酒还是头一遭,章正闵见聂靖天这等爽快,也不甘示弱,待小菜上齐,那坛酒已喝得见底,二人酒兴正浓,索性又叫了两坛,酒碗推开不用,径直端起酒坛对饮。

  饮至酣处,几缕丝竹之声传来,听那声音传来的方向似是酒楼二楼某处,那乐声悦耳轻柔,迂回转折处也听得清晰。聂靖天心下大奇,凝神听了起来,章正闵见他停下不饮,神情专注,便问道:“聂兄弟,酒还有很多,为何不喝了?”

  聂靖天轻声道:“章大哥,楼上那曲子弹得美妙得紧,你可听到了么?”

  章正闵侧耳听了片刻,奇道:“曲子?这楼上安静得很,哪里有人弹琴?”聂靖天却沉吟道:“这曲子,好似两人齐奏,所用的乐器也不同呢,我在隐泉镇可从未听过如此好听的乐曲。”

  又听了片刻,聂靖天忍不住唤店小二过来,问道:“小二哥,这楼上是何人在奏乐?”

  店小二还未答话,掌柜已走过来,笑容可掬道:“公子真是好耳力,小人为招徕生意,新近请了两个弹琴的女子为客人奏乐助兴,不过今日她们闭门谢客,说是调弦,二位公子若想听曲,请随我来。”

  聂靖天探询地望了章正闵一眼,章正闵起身笑道:“既是店家好意,我们又何必客气?”

  两人一前一后跟着掌柜走上二楼,来到最深处一间厢房,掌柜推开房门,悠扬的乐声扑面而来,掌柜躬身一揖,将二人请了进去。进门时,章正闵和聂靖天都发觉到这门的门板有三寸厚。“难怪我听不到这乐声。”章正闵恍然大悟,却又有些诧异,为何聂兄弟却能听到?章正闵哪里知道,聂靖天这些年来练功逼毒,心无旁骛,内力进境神速,功力远在他之上,这些细微声响,无一逃得出聂靖天的耳朵,也正因如此,当日在白一勺的小店里,聂靖天方可听得到石礼董天合他们的密语,才有后来的傲云庄之行。不过这些,莫说章正闵不晓得,便是聂靖天自己也懵懂不知,只道是自己耳朵略尖一些,无他异处。

  两人进了厢房,见这厢房里套着个暖阁,暖阁围挂着双层丝帘,两个素色人影端坐在内,一人抚琴,一人怀抱琵琶,都是年轻女子,面目却看不清晰。此时琴声戛然而止,听得弹琵琶的女子笑道:“二位公子的耳力不同寻常,我姊妹躲在此处练手,也被听了出来。既来之,则安之,二位公子请上座。”

  暖阁外一左一右放着两把太师椅,章正闵和聂靖天上前各坐一把,聂靖天的椅子靠近那抚琴的女子,虽有丝帘相隔,彼此也不过两步之遥,才一坐定,便觉得一股幽香直沁肺腑,便不敢看那女子,只低头一动不动坐着,双手不知怎么摆放,只好互握着搁于膝盖之上。听得弹琵琶的女子又笑道:“这位公子,不过听歌赏曲而已,何必如此紧张?你欢喜听什么且尽管说,我们姊妹定会让公子满意。”

  聂靖天平日听曲甚少,且都是无名之乐,一时不知如何作答,章正闵见聂靖天有些手足无措,便笑着打圆场:“二位姑娘不必客气,只须弹奏你们最拿手的曲子便是。”

  弹琵琶的女子轻轻一笑,拨弄几下琴弦,道:“公子这话说得轻松,却是给小女子出了难题,我姊妹二人拿手的曲子多了去了,哪里能在片刻琢磨出个‘最’来?不如这样罢,让小云随手弹个小曲,我陪二位公子聊聊话儿。”说着便唤那抚琴的女子:“小云,刚才合的那曲子,你继续弹下去便是了。”那位叫小云的姑娘点了点头,十指划拨数下,聂靖天只觉得一泓清泉在那纤纤指尖淙淙流淌,叮叮咚咚的,敲得他心也跟着跳快了起来。

  只听那弹琵琶的女子问道:“敢问二位公子怎生称呼?”

  章正闵道:“在下姓章,名正闵。这位小兄弟……”说到这里章正闵顿了一下,看了看聂靖天,聂靖天忙依样接口道:“在下姓聂,名靖天。”

  “章公子和聂公子丰神俊朗,真是名如其人,不象我们姊妹俩混迹风尘久了,名字也染俗了。小女子姓米,公子就叫我小米罢,这位小云姑娘的名儿,刚才两位公子也听到了。”

  小米的声音婉转动听,与小云的琴声融为一体,聂靖天不禁浮想联翩:“这小米姑娘说起话来,真是比唱得还好听,不过小云姑娘一直未开过口,她的声音会是怎样?”想到这里瞥了小云一眼,见小云仍端坐那里,粉面微垂,除了手腕和指尖在轻轻抖动,整个人如同一尊玉雕,与小米的活泼灵动截然不同。

  正在这时,听得门外有人粗声嚷嚷:“我道那两个小娘们怎的三天没出来给大爷弹琴唱曲,原来是被你藏在这里!”接着房门被哐当撞开,数名彪形大汉簇拥一个人闯了进来,那人又矮又胖,一身绫罗绸缎,五官被满脸横肉挤得无处可去,只好就地缩成几个黑点,虽是如此,也能看出此人年纪,不过二十出头。

  聂靖天打量了来人半天,心道:“年纪轻轻就生得这副模样,委实不容易;生得这副模样还能这么大的嗓门,便更不容易,这汾州到底是地面大些,实在人才济济。”

  酒楼掌柜在一旁对那人陪笑道:“王衙内,并非小人有意得罪,而是……”

  这酒楼掌柜的话未说完,便被那王衙内一口啐在脸上,只见王衙内指着酒楼掌柜骂道:“你三张纸画个狗头——好大的脸面!当初若不是我家老爷子照应,哪能有凤仪楼今天这排场?现今你小子不知报恩倒识得摆谱了,还聒噪不休,来人,给他掌嘴!”说着肥手一招,登时两个大汉冲上前,抡起巴掌将酒楼掌柜打倒在地。

  王衙内拍了拍袖子,转身看到章正闵和聂靖天,便皱起眉头,大约是未把这两人放在眼里,一句话都没有骂,也只摆了摆手,两名大汉即刻向章聂二人逼去。王衙内自己则冲到暖阁前,装模作样作了个揖,笑嘻嘻道:“二位妹妹,三日不见,想煞哥哥了!”说着便要掀开丝帘。

  小米冷笑道:“你若是个俊俏后生,姑奶奶便也认了,可偏偏是个矬冬瓜,端的不自量力!”

  王衙内嬉笑道:“自古谁嫌男儿丑?为了妹妹,哥哥有得是力……”话未说完,便觉得后领被人抓住猛地一提,整个身子便飞了出去,重重撞到墙上,再摔落在地,直摔得他龇牙咧嘴,待他挣扎着爬起来,见章正闵袖着双手站在他面前,自己的那帮随从已东倒西歪横在地上,哎哟哟叫唤不停。

  聂靖天在一旁嘿嘿笑道:“王衙内将下人**得有规有矩,连摔地上的叫唤都跟衙内如同一个模子铸出来的一般,长见识啊长见识!”

  王衙内那张酒坛一样的脸已涨成了猪肝色,他跳着脚冲章正闵和聂靖天叫骂起来,不过大约刚才撞得狠了点,说话竟有些结结巴巴:“你、你们吞了熊、熊心……”

  聂靖天笑道:“熊心腥膻得很,不如猪心美味,衙内这词儿可得改改。不过猪心既然美味,定教人舍不得囫囵吞下,总得嚼嚼再咽,您瞅是不是这个理儿?”

  王衙内的脸涨红得似要爆开,手突然摸向腰间,听得轻微的咔哒一声,一道灰色的云雾陡然弹出,直冲聂靖天射去,聂靖天愣了一下,听得章正闵叫道:“小心!”聂靖天自知闪躲已来不及,下意识侧过身去,忽见丝帘一掀,一道白光飞出,凌空一卷,将那灰色云雾尽收其内,聂靖天愕然扭头看去,只见小云一手微掀丝帘,一手执着白练,丝帘掀起之处正露出她莹润的手腕,那皓腕轻轻一抖,收回白练,丝帘就势回复原样,只是微微晃动,衬得暖阁内的两个人影更模糊了一些。

  自以为厉害的暗器转瞬即被轻巧收去,王衙内登时傻了眼,那些倒在地上的大汉已各自爬起来,王衙内冲他们咆哮道:“你们还杵在这里做甚?还不快回府让老爷子派兵出来踏平凤仪楼?”这咆哮果然奏效,有几名大汉立即唯唯诺诺离去。

  “衙内饶命!衙内饶命啊!”酒楼掌柜的脸刚才被打得肿起老高,这会忍痛从门外扑到王衙内脚下,苦苦哀求道:“小人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全指望这凤仪楼吃饭穿衣,衙内高抬贵手,放过小人吧!”

  聂靖天见酒楼掌柜抖如筛糠,便奇道:“掌柜的,这矮胖子不过纸糊的草包,你恁地怕他做甚?”酒楼掌柜慌得冲聂靖天连连摆手,却不敢说一个字。

  “掌柜的不敢说,我来替他说罢。”小米开口道,声音清泠,“王衙内口口声声的老爷子,便是他爹王守宗。王守宗一介小小知州,本不该有什么大能耐,不过他出息得很,结拜了布政司做兄弟,从此便不可一世称霸汾州,那派头,怕是连皇上也不会放到眼里。看这王衙内的模样,便该晓得他爹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糊在他身上,这等贪官污吏,早该株连九族,这世间才能清净!”

  “反了反了!不想你这个臭丫头,竟敢出此狂言……”王衙内暴跳如雷,这时楼梯口脚步纷沓,数名官兵冲进房内,王衙内一看来了救兵,立时又得意洋洋起来,指着暖阁吩咐道:“把那俩小娘子给我拉出来,带回府去,其余人统统射杀,一个不许留!”

  “放肆!”一直未开口的小云忽然低声喝道,声音沉静清婉,聂靖天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只见小云挥袖抖出白练,刚收来的那一蓬灰雾穿透丝帘,径向冲上前来的数名官兵而去,那些官兵猝不及防,纷纷惨叫倒地,顷刻毙命。见小云出手这般狠辣,聂靖天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此时才看清那暗器的模样,原来是一根根牛毛细针,那针形状无奇,颜色却隐隐泛紫,颇为诡异。

  “你……你……居然敢杀官兵……!”王衙内浑身哆嗦,口气却仍是强硬不下。

  小云冷笑一声,道:“这针上淬了见血封喉的‘一步绝’,任谁碰上都是死路一条。我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有何敢与不敢?”

  “好个狂妄丫头!”听得门口一声怒喝,一个中年男子阴沉着脸走进门来,此人头戴乌纱帽,身穿盘补服,只是满脸晦暗,抵了几分衣着的光鲜,王衙内一见便急急躲到那人身后,不消多说,来人定是王守宗。

  小米轻蔑一笑,道:“自己是和尚,却骂人家是秃驴,论起狂妄,汾州有何人能比得上王知州你?如今看来你不尽是狂妄,厚颜无耻也是无人可媲!”

  王守宗气得面色铁青,对身后的皂吏吼道:“将这两个贱人拿下!”几名皂吏恶狠狠向暖阁扑去。

  小米笑道:“王知州,一言既出,你可切莫后悔!”说着右指疾划而下,膝上的琵琶骤然响起,竟如雷声轰鸣,聂靖天觉得耳旁一震,心道:“这琵琶看起来薄巧,居然发出这般响亮的声音,真是奇了。”那群皂吏则忙不迭捂起耳朵,小米又连弹数下,离暖阁近些的皂吏纷纷筋软腿麻,进而站立不稳。

  章正闵凑近聂靖天耳边,道:“兄弟,这小米姑娘绝非寻常歌伎,她那琵琶也不是普通的琵琶,且她内功颇为了得,看似个有来头的。”

  聂靖天点了点头,道:“我也这么想,这么说那小云姑娘……”话未说完,只见小云抬手抹了一下琴弦,听得飕的一声,一枚暗器自丝帘缝隙穿出,直冲王守宗胸口而去,其势劲急,王守宗究竟是个文官,见暗器冷不丁到了近前,顿时乱了手脚,慌忙抱头趴下,只听他身后的王衙内惨叫一声,瘫软在地,暗器随后掉落地上,滴溜溜打着转,此时众人才看清,那暗器竟是一枚雁柱。

  王守宗回身看见王衙内的模样,不禁大惊失色,只见王衙内倒在地上,原来那暗器正打中他的咽喉,将他喉骨击碎,王衙内已脸色发紫,大口喘着气,神情甚是痛苦。

  “我不过使了三分力道,要怪便怪你只顾自己。”小云冷冷道,“你且放心,你这宝贝儿子一时还死不了,快带他去瞧郎中,兴许能拣回一条命。”

  小米呵呵笑道:“小云,你这手‘歪打正着’使得妙极!”言毕横抱琵琶弹拨起来,铮铮之音须臾响起,却不同先前,好似冰凌在高涧相击,那一众皂吏直听得浑身发抖,更有甚者如癫狂一般手舞足蹈,聂靖天也觉得有些胸闷,他下意识向四周望去,发觉章正闵神情自若,心下自惭,暗想:“章大哥究竟是见过世面的,定力比我可深得多了。”

  那琵琶乐曲如浪尖一般愈拔愈高,章正闵突然促喝一声,飞身向暖阁跃去,小米和小云双双一惊,琵琶声戛然而止。小云见章正闵瞬间已到近前,便又掷出数枚雁柱,章正闵双手撩起丝帘猛然一抖,雁柱被丝帘裹住,丝帘也坠了下来,众人终于看清暖阁内两名女子的容貌,二人都十七八岁的模样,小米身着淡黄衣裙,鹅蛋圆脸,眉似弯月,眼如清泉,容貌艳美绝伦,体态娇俏无双,足可用国色天香来形容,只是双目微陷,鼻梁高挺,不似中土人氏;小云稍有不同,她身着一袭米色衣衫,窄窄的瓜子脸,眉眼鼻唇仿佛精雕细琢一般,轮廓曲线无不恰到好处,只是不似小米那般引人注目,聂靖天之前对她就有几分好奇,便盯住她多看了片刻,发觉她顾盼之时,一股灵秀从双眸中直透而出,让聂靖天目光如被粘在了她身上一般,许久难以移去。

  章正闵扯下丝帘后,脚步不停,疾行上前抓住小米的胳膊。“你……你要干什么?”小米惊叫一声,挣扎了几下,旋即被章正闵点了穴道,上身动弹不得,只能对章正闵怒目而视,章正闵毫不在意,待制住小米,回身拉起聂靖天,敏捷纵身破窗而出,小云见小米被抓,情急之下也飞身而起,紧紧追了出去。

  聂靖天被章正闵拉着飞奔,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呼,几乎脚不点地,起初很是难受,渐渐有些习惯了,便想:“章大哥这般飞跑,自有他的道理,不过他又要带着小米还要拉着我,恐怕不少吃力,我得能自力更生才好。”这般想着,便提气凝神,甩开步子蹬蹬跑了起来,奔了几步,却又觉得章正闵慢了下来,渐渐好似自己在拉着他和小米在跑,这时听得身后风声嗖嗖,聂靖天知道有暗器袭来,情急之下猛推了章正闵一下,可章正闵这当口却已松开聂靖天,停下脚步,手拔长剑回身一撩,听得叮当几声,暗器落地,竟是几枚铜钱。听得小米哎哟一声,原来聂靖天那一推没碰到章正闵,却正推到她肩膀上,将她推倒在地。

  此时小米被封的穴道不知怎得却解开了,只见她翻身跃起,纤手疾挥,啪地打了聂靖天一个耳光,怒叱道:“你……你竟敢如此大胆!”

  聂靖天被打得懵了神,正要解释,小云旋风般追到三人近前,见此情景,只道聂靖天欺侮了小米,立时柳眉倒竖,双袖齐舞,数道青光相继冲聂靖天射去,聂靖天暗暗叫苦,只好左躲右闪,无奈步法笨拙得很,躲了两步,肩膀又撞到小米身上,撞得她向后踉跄倒退几步,这下便更捅了篓子,聂靖天见小云和小米杏眼圆睁又要发作,慌忙叫道:“两位姑娘息怒!我可不是有意唐突佳人,我是怕小云姑娘的暗器伤了章大哥,却不慎推倒了小米姑娘……”

  小米怒道:“你还狡辩?刚才你分明是有意推我!”

  聂靖天苦笑道:“姑娘若咬定我是故意,我也无语可辩。”

  “米姑娘该感谢聂兄弟才对。”章正闵在一旁对小米笑道,“没有他那一推,你的穴道这会还被封着呢。”

  小米一听此言,双颊登时红了起来,她转而对章正闵喝道:“若非你多事点了我的穴道,我怎会被他推倒?”

  章正闵袖起双手,呵呵一笑,道:“若非我多事,凭你们两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能从那群虎狼之众里脱身么?”

  小米眉头一皱,正要开口,章正闵又笑道:“我晓得你想说什么,你修炼的渊澄功确是数一数二的内功,可惜火候太过欠缺,虽可先声夺人,却无半丝后劲,我迟出手片刻,你的底细定暴露无遗,到那时,王知州这等货色,会放过你们吗?”

  小米露出惊疑神色,问道:“你怎知道渊澄功?这乃是我自家秘籍,你是从何处晓得?”

  “自家秘籍?”章正闵脸上也闪过一丝疑虑,他细细端详小米片刻,问道,“敢问小米姑娘家在何处?师承何人?”

  “我……”小米陡然语塞,她乌黑的眼眸转了转,嫣然一笑,道:“小女子以乾坤为家,以日月为师,章公子问这些作甚?”章正闵微微一笑,并不作答。

  聂靖天看小米和小云脸色已然缓和,悬着的心总算放下,看天色已近黄昏,便惦念着继续赶路,于是对小米和小云笑道:“我与章大哥结识二位姑娘,实在荣幸得很,只是我二人还有事要办,得与二位别过了。”

  章正闵听聂靖天这么说,也拱手笑道:“今日实不凑巧,往后遇到二位,可多聊些时辰。”说着便挽起聂靖天,意欲离开。

  “章公子这话,莫不是搪塞我姊妹二人?”小米忽道,“天下之大,重逢何其渺茫,出了这汾州城,你可还记得曾有那么一对卖艺的姊妹么?”

  “这……”章正闵停下脚步,不知说什么才好。

  小米笑道:“小女子也无他意,只是想寻伴同行。这汾州城毕竟是王守宗的地界,我们废了他的儿子,他定不会善罢甘休,章公子身手了得,我姊妹二人只求平安离开汾州,出了汾州,我们即刻离开,再不会多打扰公子一刻。”

  章正闵哂道:“米姑娘这是说得哪里话,二位姑娘肯与我们结伴同行,乃是我等的荣幸。聂兄弟,你意下如何?”

  聂靖天听得此言,竟隐隐有些欢喜,忙点头道:“如此也好,也好,甚好!”

  “难得二位这等爽快,那么我姊妹俩也须更坦诚些。”小米轻轻一笑,“小女子不姓米,而姓邬,小米是名儿,两位叫我邬姑娘也成,不过我听习惯了小米这称呼,就仍是唤我小米罢。”

  “那么这小云姑娘……呃,尊姓?”聂靖天舌头不小心打了个结,不过仍是将话问了出来。

  邬小米扑哧一笑:“瞧把你急的,小云姑娘么,尊姓便是云,单字茉莉的茉,该怎生称呼,公子自己瞧着办罢。”

  聂靖天挠挠头,笑道:“这还不简单,称呼云姑娘便是了,倒还省了一个字。”

  “云姑娘仨字听起来累赘,你就称呼我云茉罢。”云茉忽道,“天色不早,各位不如先寻个落脚地,再来斟酌彼此称谓,如何?”说这话时,一丝笑意在云茉原本冷冰冰的神色里漾开,让聂靖天顿觉黄昏的夕阳陡然明亮了许多。

  “云姑娘言之有理,不过天色不早,今日恐出不得汾州城,在城内投宿,不怕被王守宗的爪牙寻到么?”章正闵问道。

  云茉道:“章公子不必担心,王守宗同他那宝贝儿子一样蠢,此刻他只道我们会趁夜出城,定已集结官兵在各个城门严密把守,对城内则顾不上许多,这汾州城大大小小的客栈上百家,要寻到我们,谈何容易?”言毕笑了一笑,嘴角两个酒窝时隐时现。

  邬小米也笑道:“假若我和小云儿扮成男子模样,王守宗要寻到我们便更是大海捞针了。”她唤云茉作“小云儿”的时候,听起来颇象“小鱼儿”,话说完后,她拉起云茉向一旁走去,走了几步,回头望着聂靖天诡谲一笑:“聂公子眉目也算标致,若是肯扮作女子……”

  聂靖天被她看得发毛,忙道:“万万使不得,我这等粗手大脚的女子与二位娇小玲珑的男子走在一起,只怕会招人疑心,到时候弄巧成拙,岂不糟糕?”邬小米听后笑弯了腰,云茉也不禁莞尔。

  两人换装颇为迅速,只片刻便从天仙般的姑娘变为潇洒的公子,眉目自是比真正男子要清秀许多,不过两人似是对此变化甚为熟络,神情步态也随之改变,不细看竟不宜察觉“他们”有甚异样。四人不多逗留,邬小米在前引路,三人跟随其后,穿街过巷,来到一处安静的小客店。

  一进店,邬小米便丢给掌柜一锭银子,粗起嗓音吩咐道:“收拾最宽敞的两件上房,再备几样你们这儿最精致的小菜和上好的汾酒送上去,把爷们伺候舒适了,后面银子少不得你的!”邬小米这银子足顶得了十人的房钱,掌柜乐得嘴巴半天合不拢,慌忙招呼着收拾房间侍候四人坐定,然后准备酒菜,殷勤备至亲自送进房来。

  邬小米要的上房临近后院,屋内陈设简洁,周围也安静,四人很是满意。酒菜上齐后,邬小米挽起袖子给众人一一斟上酒,捧起自己那杯,笑道:“今日我和小云儿与二位萍水相逢,又蒙章大哥鼎力相救,这杯水酒一为谢缘,二为谢恩,小女子先干为敬!”说完纤指轻摇,樱唇微启,手中酒杯顷刻见了底。

  章正闵也举杯笑道:“小米姑娘的豪气,便是将男子也比了下去。”说完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邬小米道:“章公子,我们换了装,您和聂公子也该改口了,再姑娘姑娘地叫,万一隔墙有耳,岂不节外生枝?”

  聂靖天笑道:“章大哥确是应该改口——不过邬姑娘一口一个公子地叫,也见外了些,不如……不如……”他本想说“不如以长幼论称谓”,却不晓得云茉和邬小米的年岁,又觉得贸然询问有些不妥,话说到这里便只好顿住了,下意识又开始挠头。

  邬小米看聂靖天这副窘样,忍不住轻笑一声,问道:“敢问聂公子年庚几何?”

  聂靖天报出生辰八字,云茉听后脸色一变,随即恢复常态,邬小米笑道:“章大哥自是兄长,我们三个么,我长你一岁,你日后可唤我作小米姊姊,小云儿却晚你半年,你唤她妹妹就行啦!”

  聂靖天应着,压低嗓音唤了声“小米姊姊”,又轻轻唤了声“云妹妹”,云茉抿着嘴将头扭到一边去,不过聂靖天从侧面看见她在微微地笑,脸也渐渐红了起来,知道她是默认了,心下不由释然。

  这时听得隔壁房间有人唤道:“小二,再添一个酒盅来!”聂靖天四人所在的房间一边是邬小米要的另一间上房,一边是其他客房,本以为这房间没有客人,此时却听见有人喊话,四人不约而同沉默下来,屏息听着隔壁的动静,先是小二脚步咚咚,匆匆来了又去,之后隔壁传来落座和斟酒的声音,聂靖天竖起耳朵听了片刻,伸出三个手指头,又指了指自己和章正闵,意为隔壁房间有三个男子,云茉和章正闵先后会意,轻轻点了点头。

  只听隔壁一公鸭嗓子的男子笑道:“这些不过举手之劳,兄台还恁般客气做甚?”

  另一男子呵呵一笑,道:“多摩门主自执掌迦罗门以来,我等还不曾贺喜过,此次先补偿些个薄礼,还有更多孝敬您的金银美女,待事成之后,要等您亲自点收。”

  那公鸭嗓子笑道:“好说好说,傲云庄那档子事,贵派就只管放心,一切均已布置妥当,两天后便可行动,有我迦罗门出马,定是万无一失!来,干!干!小二!再上两坛酒!菜也快点上!”这两人的嗓音一尖一亮,每字每句都穿透墙壁清晰传到这边四人的耳内。

  听那公鸭嗓子提起傲云庄,聂靖天和章正闵对视一眼,脸上都现出惊疑的神色,云茉在一旁轻声道:“多摩?他怎会在这里?”聂靖天看了她一眼,见她脸上也满是疑云。

  章正闵碰了碰聂靖天,低声道:“聂兄弟,你和二位姑娘在这里,我出去瞧一瞧。”

  聂靖天不放心,道:“章大哥,说话那两人的声音我听着甚是耳熟,我也和你一起去,兴许帮得上忙。”

  云茉轻哼一声,道:“你半点功夫都不会,一起去可不是碍手碍脚?”

  聂靖天被噎得半天无话,邬小米见状笑道:“小云儿的意思,是想你俩带她一起去,但是你们仨都走了,我一人在这里也是无趣得紧,不如我们四个一起去罢。”

  章正闵连连摇头,道:“四人目标太大,稍有不慎便会被发现,还是我一人去的好。”

  云茉轻叹一声,道:“章大哥打探动静时,只是藏身屋顶窥听么?若是这样,即使一人前去也会被发现。”

  章正闵一凛:“云姑娘的意思是……”

  云茉微微一笑,走到门口,凝神片刻,猛然拉开房门,一把将正端着酒菜经过他们房间门口的店小二拉了进来,一手扶住他手中的托盘不致翻倒,一手旋即点了他的穴道,店小二不知出了什么事,瞪着眼睛张着嘴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云茉低声对店小二道:“小二哥,我们兄弟想借你这身行头一用,多有得罪!”说完向聂靖天递了个眼色,聂靖天会意,上前麻利除下小二的外衣帽子,云茉把**的棉被抖开,把店小二塞到里面,从头蒙到脚,只露了点发髻在外面,又把帐子放下,弄成他在蒙头大睡的模样。做完这一切,云茉对聂靖天道:“你扮成他的模样,到隔壁房间送酒菜去!”

  “我?”聂靖天吃了一惊。

  云茉蹙眉道:“你不扮,谁来扮?多摩这个魔头老奸巨滑,这里除了你,恐怕无人能扮得了店小二,到时候被他瞧出破绽,岂不是凭空多事?”

  聂靖天一想也对,白一勺在世的时候,自己一直都是店小二,不过他也有些奇怪,师傅的小店毫无名气,这云茉姑娘是如何知道自己做过店小二的?

  这时听得云茉轻声对邬小米道:“小米姊姊,我们也换回那身行头罢,过会这位小二哥去送酒菜,会问那些客官们要不要听曲儿……”

  “不论他们要不要听,我们且进去坐上片刻,对不对?”邬小米笑道。

  云茉点了点头,又对章正闵道:“章大哥,待我们出去后,你仍旧藏到屋顶去,居高临下,看得清晰。”

  章正闵诧异问道:“刚才你不是还担心此举会被发现么?”

  云茉还未回答,邬小米已笑着插言道:“你若独自一人爬房顶偷听,人家当然会觉察,过会儿一个店小二和两个姑娘先去周旋,他们能发现你才怪!”章正闵恍然大悟,点头称是。

  聂靖天已换上店小二的外衣,端着托盘走出门去,心里虽然七上八下,但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走到隔壁房间门前,摆上满脸殷勤的笑容,然后笃笃敲了两下房门,壮着胆子探身进去,道:“酒菜来了——!客官慢用。”接着熟门熟路摆上酒菜。听得那被称作“多摩门主”的公鸭嗓子问道:“咦?刚才那小二呢?”

  聂靖天早想好了对词,笑嘻嘻道:“客官有所不知,这店里有两个小二,刚才那个是小的堂兄,这会出去沽酒了,少时便回。”回话间正好把那公鸭嗓子的多摩门主瞧了个仔细,不瞧不打紧,一瞧却浑身一个激灵,心里暗叫:“怎么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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