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旅程

　　一列15节的草绿色的火车把小瓦送到了北京。在北京站西侧一个电话亭旁边，小瓦认出了小当，因为小当手里拿了一本《精灵闪现》，两人笑笑，都说对方变了。

　　“你像小瓦的叔叔。”

　　“你像小当的舅舅。”

　　除此之外两人不知再说什么，然后他们一前一后挤上另外一列火车，再换汽车，他们的目的地是浙江省海边的一个小镇。

　　一路上，两个人大部分时间是打瞌睡或睡觉。小瓦认为，好朋友之间的交谈要有雅致的环境才行。更何况，小瓦晕车很严重。

　　小当常常从卧铺上爬起来，“现在不讲点什么吗？讲讲你转学走了以后的事情。”

　　小瓦转过头艰难地笑笑，“等在海边住下来的，绝对有精彩的事情讲给你。现在，睡觉……”

　　头晕、目眩、恶心，冲淡了两个人相见时的兴奋和愉快。

　　小瓦昏昏沉沉，小当只能一个人闲着。有一个上午，阳光追逐着面前银灰色的茶几，斜射在浅蓝色的桌布上，像一片无聊的海面。要不是对面铺上迷迷糊糊的家伙自称小瓦，又跟他一样还记得少年时代的那段奇妙经历，小当真要怀疑他的身份了。

　　他们长大了，模样变了许多，只在瞬息之间才能捕捉到对方少年时代的影像——呵，是他！

　　汽车耐着性子，把小瓦和小当抛在海边的小镇，然后喘着粗气掉头回去了，小瓦和小当早已经是最后的两位乘客了。这时太阳也已经困倦，被奄奄一息的汽车甩在了身后，看样子要伏在山梁上睡着了。

　　小瓦双脚一着地，玩命一样跑到一个堆满鱼网的角落里呕吐了一番儿。小当把矿泉水递过去。漱了口，小瓦长长吐出一口气，说：“总算到了。”

　　两人一问，知道这个小镇叫石浦。再问这里有没有一种叫精卫的鸟，回答他俩的是一位皮肤黝黑体形似虾的渔夫。他说：“有，你们瞧吧……”

　　渔夫手指的方向是一块瓦蓝的天空，一簇黑色的鸟群自东向西飞过，转眼就被一带隆起的石壁挡住了。

　　小瓦和小当像两只鸭子昂起头痴痴望着。

　　小当主张马上去追逐鸟群。小瓦说：“不急，先找个旅馆住下。”

　　他们挑海边一家干净的二层楼小旅馆住下了。小旅馆木制结构，名字叫布丁旅馆。小当边办理住宿手续边盘算着旅馆名字的来历。几分钟后，小当舒舒服服摔在**时找到了答案——

　　只听楼下老板的声音喊道：“布丁！”

　　“爸！就来！”接着有个女孩子从门口一闪而过。

　　布丁旅馆的名字取自老板的女儿。

　　小当只在**躺了几分钟便催小瓦，“走啊，找精卫鸟去！”

　　小瓦不应。

　　竹帘儿把窗外的海天切成了蓝布条。透过小窗的缝隙，小当又看见了鸟群，它们时而落在石崖上时而在空中盘旋，时而贴着海面滑翔，行踪很是神秘。

　　“走啊！它们又出现啦！”

　　小瓦已经睡着了。小当没想到，时间已经把小瓦改造成了一个爱睡觉的怪家伙。小当本想一个人去石崖上走走看看，可是一阵倦意袭来，竟也睡着了。

　　小当是被小瓦喊醒的，“喂，走啊！找精卫鸟去！”

　　小当打了个哈欠，“我怎么睡着的？”

　　小瓦说：“这个你自己知道。”

　　这时，小瓦的眼睛亮亮的。小瓦的身体恢复到了正常状态。小瓦注意到，竹帘外面的天空幽蓝，显然是要黑了。

　　小当摇了摇头，现在，他还在梦境里。

　　小瓦却不以为然，“傍晚去会好些。”

　　两人下楼，在回廊里遇见了叫布丁的女孩，十五六岁的年纪。布丁张开手拦住他们，“等等，听说你们是来找精卫鸟的？”

　　小当点点头。他承认，这个叫布丁的女孩的出现令人愉快。

　　布丁又问：“专程来的？”

　　小当说：“专程来的。可笑嘛？”

　　布丁说：“不可思议……”说完跑进旅馆。

　　布丁一在走廊里消失，小当就说：“似曾相识啊……你没感觉到？”

　　小瓦看了看布丁的背影，“是啊……”

　　但两人都记不起什么了。这些年，他们分别接触到了更多的人，有相处过几年的，有在车上或图书馆里相处过几分钟几十分钟的，更多的是擦肩而过，连招呼都没打过……但他们终究都是过客，一个一个从自己的生活里走开了，从自己的记忆里走开了。

　　鸟群

　　两人爬上石崖，下面是一片平静的海面，而不是一个巨大的漩涡。哦，女娃确实已经制服了烟鬼，否则它和后代们哪里有心情在天空和石崖之间悠闲地飞起落下、落下飞起呢。这时，它们又落下了，一个一个地钉在崖壁上，一动不动。

　　少年时代的那一段不寻常的记忆完全苏醒了。

　　小当招着手，“女娃，我们来啦……”

　　小瓦却在石崖上坐下来，从背包里拿出了那个珍藏多年的埙吹了起来：

　　呜——呜呜，呜……埙发出幽远低沉的乐音，把时光之维拖回到久远的过去。

　　小当平静下来，沉静在回忆之中。钉在崖壁上的鸟群却逐渐产生了**。其中一只飞了起来，紧接着一只两只……所有的黑色海鸟都飞了起来。它们在石崖下的海面上低迴，似乎在寻找什么。片刻，又跃上高空。最后，它们集中在小瓦和小当头顶盘旋、翻转……直到黑夜来临。

　　小瓦和小当与鸟群共同融入黑夜。

　　月亮在海面上升起的时候鸟群离开了崖顶。小瓦和小当又沉迷了一会儿才从崖顶一步一步挨下来。

　　整个布丁旅馆弥漫在一片银白色的光辉中。在又窄又短的回廊里，小瓦和小当再一次与女孩布丁擦肩而过。小瓦和小当差不多同时想起了什么。

　　回到房间，两人似乎都有话说。

　　小当说，“她是不是像……要是说到几年前的朋友，你能记得他的模样吗？”

　　小瓦说：“差不多能想起来。”

　　于是两个人转过身在手心上各自写了几个字，然后同时伸出这只手让对方看。

　　“女娃。”

　　“女娃。”

　　布丁确实有点像“几年前”搬石头填海的女娃……

　　说不清是不是因为布丁长得像记忆中的女娃，反正小瓦和小当决定在这家小旅馆住下来。他们愿意不经意间就遇见她。

　　不是每天都有事做，于是各自讲起分开以后的故事。

　　小瓦的故事就在一个傍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