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开皇年间,天下初定,各地纷争不断。连绵几十年的天灾人祸,使枯骨遍地,妖魔丛生。
然而越是肥沃肮脏的土壤,往往会开出灿烂夺目的花。阴阳师和巫师中渐渐衍生出一种更高明的术士,那就是驱魔师。
他们用自己的血肉作为交换,与妖魔签订契约,并赋予妖魔更强大的力量,当做奴仆般驱使它们。但当自身力量减弱,妖魔也会反噬主人。
彼时在江南的一座小城中,月影如勾,暗光浮动,照不亮断垣残壁。一个气若游丝的旅人,正躺在斑驳的阴影中。
他头戴斗笠,脚蹬草鞋,做脚夫打扮。但那保养得细致白皙的手,却暴露了他养尊处优的身份。
此时这双手上满是血污,紧紧捂着腹部的伤口,伤处肠破肚流,这人显然已经活不长了。
一个伶俐的黑影窜上断墙,他虽然长着人类的外形,嘴巴却大得可怕。一张嘴,嘴角就能咧到耳根,红红的长舌,带着透明的唾液耷拉到胸口。
“你把小女孩藏到哪里去了?”这个可怕的怪人甩了甩舌头,狞笑问道,“如果不说,我就把你的肠子掏出来慢慢吃掉。”
男人苟且残延地喘息,紧紧闭上眼,不肯回答他的问话。怪人轻盈地跳下墙壁,张嘴就咬向他腹部的脏器。
但一道白光凭空而起,比他的动作更快,一下便削掉了他的脑袋。没头的怪人鲜血横流,兀自手舞足蹈着,在光线黯淡的夜晚中看来,恍然在跳一支恐怖诡异的舞蹈。
他很快就跳不动了,尸体“砰”地一声倒在地上,变成了一只半丈长的巨蜥。蜥蜴身上长满细密坚硬的鳞甲,尾巴仍然在不断**。
男人死里逃生,缓缓抬起头,却见晦涩的光线中站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少年纤弱文秀,头戴方巾,着平民少年常见的粗布短衫,但手上却拿着把染血的利刀。
“拜、拜托你,帮我照顾那个孩子。”男人艰难地朝少年伸出手,虽然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模样,却是此时他唯一可以抓住的稻草。
少年双眼明亮而清澈,似乎比这漫天的月光还要冰冷几分。
他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怜悯地望着这个行将就木的男人。男人重重喘息着,肺像是破败风箱般嗤拉作响,不知过了多久,天地间复又变成一片寂静。
“你跟我走吗?”少年朝苍茫的夜风中喊,但他的喊声寂寞地在高矮不一的短垣间回**,没有得到一丝回应。
“那我走了,如果你要继续留在这里,就要做好自生自灭的准备。”他静静地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要离开废墟。
一个嵌满七彩琉璃的花球,从残破的矮墙下滚出来。墙洞里蹲着个女孩,她看起来只有7、8岁大,梳着两条小辫,辫梢以珍珠饰品点缀,正报膝坐在肮脏的地上哭泣。
少年朝女孩伸出手,女孩乖乖地把小手放在他的手心里。两个人携手走在寂静的荒虚中,月光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像那些说不清道不明便匆匆流逝的岁月。
那个时代孤魂遍野,魔魅丛生,而驱魔师的人数也很多。谁家被妖魔作祟,或者恶病缠身,都会请驱魔师来驱邪降妖。渐渐地,大家发现了驱魔师的另一个用处,那就是——杀人!
白日昭昭下,一柄极细的利剑,轻捷而准确地削断了一匹奔驰骏马的肌腱。甚至伤处连血都没滴出一滴,骏马已经发出悲号的嘶鸣,轰然倒在人来人往的长街上。
乘马的是个花衣公子,他头戴金冠,面上敷粉,一看便是个风流少年。此时他被这突如其来的灾祸吓得晕头转向,匍匐在尘灰中爬不起来了。
“请问,公子可是王家三郎?”他面前出现了张温柔和气的脸,这人看似不过二十出头,头戴方巾,宽袍大袖,一副读书人打扮。
“是……,不知你有何贵干?”王家是氏族,在本地势力极大,所以即便三郎今日当街落马,也不会对个贫民布衣使用敬语的。
“那霸占了卖油陈家娘子的,和纵火烧了如意楼的,也都是你?”那人眼底现出一丝寒意,俊秀的脸上浮现出冷酷的表情。
“少废话,还不快扶本公子起来……”三郎突然觉得不对劲了,他摆出平日的架子,厉声高喝。
但已经来不及了,一道白光划过,他还没等明白怎么回事,却见一股鲜血喷射到眼前,飞飞扬扬地洒在尘土里。他突然觉得脖子暖暖的,伸手一摸,才知已经被人割断了半截。
问他话的白衣青年已经走了,他的布衣依旧鲜亮洁白,连一滴血也没沾。三郎眼睁睁地看他走进了街对面的酒楼里,却正是刚刚修葺翻整好的如意楼。
青年坐到一个穿绿绸衫子的漂亮小娘子面前,两人跪坐在竹席上,一边品酒,一边看着他,仿佛是死神在默默注视着掌中的猎物。
三郎很快就什么都看不见了,他圆睁双眼,横尸街头,百姓皆拍手称快,说天道循环,终于有为民除害的侠士,杀了这作恶一方的恶霸。
两个时辰后,慈眉善目的如意楼老板,将一小袋碎金子,恭谨地交到绿衣少女的手中。少女梳着一根漆黑油亮的长辫,耳边别着朵嫩黄芍药,秀美明媚得像一只春天里的黄鹂。
“长歌哥哥,你怎么每次都要亲自杀人呢?而且起的隐名也那么难听,居然叫‘老头子’。”琉璃将钱袋收进袖中,巧笑倩兮地问向对面的白衣青年,“我看冢狐就轻松多了,他只需坐在最漂亮的楼子里,搂着最美的姑娘喝两杯酒,手下的妖魔就已经替他完成了任务。”
青年托腮望着窗边渐颓的日光,太阳在云霞的笼罩下由金变红,仿佛演绎着亘古不变的轮回。
“因为有个人曾跟我说过,做为一个驱魔师,不能过分依赖妖魔,否则终有一天会被妖魔吞噬。”傍晚的风吹起他的青丝,在他光洁年轻的脸上拂过。这人五官清俊,气质温和,自有一种令人安心的奇异魔力。
“谬论。”琉璃吐了吐舌头,“那大家还做什么驱魔师,索性去练武得了。”
“所以我要令自身变得强大,这样有一天驱使妖魔时,才能得心应手,无后顾之虞。”老头子对着琉璃笑,姑娘红润的脸在夕光的照耀下像只可口的蜜桃,任哪个男人都想对这样的少女多笑笑。
琉璃不说话了,或许是害羞,或许是觉得无聊,低头摆弄着衣带哼歌。风掀起她的衣摆,露出了腰间挂着的一只镶嵌满琉璃宝石的彩球。
“你还是不想成为驱魔师吗?”在看到这流光溢彩的饰品之后,老头子似被人当头浇了盆冷水,“那样的话,可能几年之后,你就会变得比我老哦,难道你不愿青春永驻?”
“我只是,想找到自己的父母而已。如果我成了驱魔师,就再也不能过平凡人的日子了,万一与他们重逢,他们一定会很伤心。”琉璃仔细地捧着琉璃球,上面镶嵌的每一颗宝石,仿佛都在诉说她出身显贵。
她陷入绮梦,不愿醒来。
“老头子先生,琉璃姑娘,我家主人请二位今晚去红袖招里喝酒,希望二位赏个脸出席。”一个漂亮的孩子蹦蹦跳跳地自街那边跑过来,站在如意楼下朝他们喊。稚嫩的童声散在晚风里,像是首清歌般动人。
“告诉他,我们这就去。”老头子从盘子里拿出一块炙肉,抛给那个孩子。孩子张嘴接住,撒欢似地跑远了。
“冢狐的手下里,我顶喜欢三宝。”琉璃笑眯眯地说,“又机灵又可爱,就是力量太小了。”
“琉璃。”老头子从席上起身,准备赴约。但他突然停住了,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千万不要忘了,在冢狐面前不要说起我的全名。”
琉璃似嫌他啰嗦,不耐烦地朝他翻了个白眼。两人走下酒旗飘摇的如意楼,身影很快便消失在无边的晚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