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曲宣埋头于创作美人时,老头子的荒园中,来了一位贵客。那是一个身穿紫色罗裙的艳女,皎洁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将她眼角刻意描绘的紫色眼影映得像是凤凰的羽翼。
女人婀娜地站在月色中,轻轻叩响了荒园的门扉,而与她的妩媚多姿对比的,则是她身后那个高大健壮的随从。
随从大概二十出头,身高丈许,厚厚的嘴唇微微下垂,一双眼睛中闪烁着鹰隼般犀利的光芒,一看就不是等闲之辈。
“你就是龙爷?”园子里响起一阵轻咳,门被打开,露出了老头子年轻俊秀的脸。
“你就是老头子?”龙爷掩嘴娇笑,如花枝迎风,“怎么一点也不老。”
“你也不像个爷呢。”
驱魔师的名字不能为外人所知,一旦被人知道,就有丧命的危险,所以他们大多会取个隐名,以策安全。
而这位紫衣艳女,就是西京城中首屈一指的驱魔师龙爷,最近她要暂时离京,只能把手头的任务转交给老头子解决。
“‘妒鬼’?是西京城中的鬼怪吗?”老头子跟龙爷坐在荒园中,喝了两口阿朱奉上的热酒,便说起了正事。
“不是鬼怪,而是一个人,专门帮西京的贵妇出气的人。他喜欢搞恶作剧捉弄那些招蜂引蝶的女人,但只限于掉包情信或者剪人裙子之类的把戏,从不害人。可是最近却有一位婢女在送信时遇害,尸体被墨汁涂黑了脸,衙门怀疑是‘妒鬼’做的,却偏又没有证据,所以才找到我。”
老头子沉吟不语,水银般的眼珠转了又转,他在长夜中宛如一幅蒙尘的画,让看不清晰,无法琢磨。
“就帮我这一次吗,我真的有急事要离开西京,银两我一分不要,全是你的。”龙爷像是稚气未脱的小女孩,抱着他的手臂撒娇。
最终老头子还是点头答应了,他像是个从久远的时光中踏歌而来的君子,总是无法拒绝女人的请求。
“但是这点银子可能不够。”老头子朝她比了一个巴掌,“我看这事没表面上看那么简单,其中必有蹊跷。”
“你这个贪财的老家伙!怪不得大家都不愿意跟你打交道,你就活该独自一个人老死。”龙爷愤怒地大骂。
“既然叫老头子,自会老死。”但老头子却不生气,仍笑吟吟地,非常气人。
龙爷拿他毫无办法,只能喝光了两壶他存的好酒,就带着自己那高大威猛的妖怪告辞了。这紫衣女郎身影婀娜,仿佛云烟,很快便消失在郊外苍茫的夜色中。
老头子孤身一人坐在荒园中喝酒,夜风吹起了他如月光般浅淡的衣襟,吹得满园的荒草此起彼伏。
而在这片空旷寂寞的海潮中,站着一个白衣如雪,伶仃单薄的女孩。
女孩的眼睛黑而亮,像是天上的星光尽数洒落到她的瞳仁中,她盯盯地望着老头子,小脸上写满了急切。
但老头子仿若没有看到,不徐不疾地喝光了酒,就起身离开了,于是她热情的目光就跟残酒一起慢慢变冷,孤寂而凄凉。
几日来老头子就像是个闲散书生般,每天清晨都摇着折扇,带着眠狼去西京城中闲晃。
他先是去了流言蜚语流传最多的集市和酒肆,在那里听到很多人在谈论‘妒鬼’,女人们都说‘妒鬼’性情大变,居然由保护弱者的人,变成了残害美女的怪物。
所有的女人不论是否有姿色,都是一副心惊胆战的样子,连带着胭脂水粉铺的生意也萧条了几分。
他还看到一位花衣公子在书画店外高价兜售自己的画,画上的是一位横卧在榻上的红衣美女,冰肌雪肤被烟雾般的轻容笼罩,若隐若现,引人遐思。
那美人图的笔触他十分熟悉,但画上的印章却是另一个人的。
“皇甫珍又出新作了,这次怎么也能卖二百两银子吧?”两个跟他一起围观的人在讨论,但是画的成交价比寻常百姓猜想的高很多,因为那花衣公子跟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走入画社,很快他就带着满足的神情离开了,看似收获颇丰。
古往今来,这种把戏他已经见得太多,即便是唐朝画圣,画作也有出自弟子之手的。他看尽热闹,突然想跟曲宣喝两杯酒。
落魄的画家很久没来了,习惯了有人陪伴,一个人的长夜就变得格外漫长。
这晚他特意在西京买了很贵的昆仑觞,端坐在荒园中等待曲宣。可是直至月亮的影子移上中天,他也没看到一脸稚气的画家。
他一惯很有耐心,把冷酒烫了又烫,就着夏夜的星光月色自酌自饮,但另一个人就不像他那样沉得住气了。
白衣少女在月色月色下踟蹰,徘徊的地方正是兰花绽放的所在。
“怎么?想你的画师了?”老头子唇边含笑,轻轻地说,从曲宣提到兰花时,他看到的就并非兰草,而是这个瘦弱的少女。
每次年轻的画师来画画,她都会垂着头,脸色绯红地站在月光下,那时的她娇媚动人,几乎可以把艳丽的阿朱比下去。
“先生,求求你,收下我吧。”女孩再也忍不住了,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跪在了老头子面前。
“看你这样子也不能打斗,跟着我又是何苦,还不如自由自在地在旷野中漫游。”
“心中有了挂牵,即便能飞翔,却也谈不上自由。”她低低地回答,说出的话却比外表成熟许多。
“我可以给你力量,你又能给我什么?”老头子打量着她消瘦的肩膀,枯黄的头发,实在看不出有任何价值。
“我能助先生解决难题。”她眼中闪烁着晶亮的神采,“我听到了几日前先生跟客人的对话,‘妒鬼’,注定要死在我手里。”
“哦?”
“而且现在的‘妒鬼’,跟那个搞恶作剧的,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老头子笑了,因为她足够聪明,居然能察觉到这点。之前的“妒鬼”更像个小孩在作弄大人,但是现在这个却以杀人为目标,画在尸体上的墨字,只是为了转移仵作们的注意力而已。
“是个聪明的孩子,希望我没有看错。”老头子点了点头,他伸出纤长的手指,放到了女孩干裂的唇边,沉吟着说,“以后你就叫幽兰吧。幽兰露,如啼眼,你的眼睛衬得上这样的名字。”
她一口咬住,贪婪地吸允着那充满魔力的甘甜鲜血,塌陷的双颊如被露水浸润的花瓣般丰盈了起来。
明月悄无声息地将脸藏在了乌云之后,似乎不愿目睹这在长夜中进行了千百次的,人与妖魔的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