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流水般滑过,天气越来越热,清玄的伤好之后就走了,拜别时憔悴而颓废,似乎这次重伤让他锐气受挫。
倒是阿朱没事会过来找我,她总是在夜阑人静时推窗而入,从不讲道理。大概没人跟她说话,令她十分寂寞。
她像是所有怀春少女一样,没事会跟我说小道士有多么好,充满正义感,又本领高强,她说到高兴之处,手指一挥,就射出一道银丝,将酒壶裹到自己面前,且饮且歌。
每当我看到她这豪放的样子,又想起高傲冷漠的清玄,就更加替她不值。
七天过去,何奈没有消息,幽影也没再出现,偌大的洛阳城平静得像一潭死水,虽然歌舞升平,却让我心惊胆寒。
这天细雨蒙蒙,天气宜人,我拎着一坛好酒,去拜访葛巾先生。委托是他发出去的,或许从他的口中能套出点话来。
当我抵达葛巾先生的住处时,已是午后,为我开门的仍是玉板。这白衣女人梳着望仙髻,唇色殷红,更显丽色。
“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妖怪?”玉板笑吟吟地望着我。
“快了,快了。”我朝她摆摆手,钻到房中去跟葛巾先生喝酒。
十几天不见,葛巾先生又胖了一圈,昔日那风度翩翩的中年美男早已消失,几乎化为一摊肥肉。
偏偏他的嘴紧得很,我想法设法地灌酒套话,他却仍然不肯松口。
“不吐露消息是牙人的操守,你有这时间来跟我厮混,还不如去杀掉幽影。”酒过三巡,他不耐烦地说。
“哼,那怪物身后有人指使,杀了它又有什么用?只有那人不死,就会有新的怪物出现。”我冷哼一声,嫌他不够义气。
“喔?是人干的?”他肥腻的脸上现出讶异之色。
“是的,我有很多猜测,只是现在还没法证实……”我说到一半,就牢牢地闭上了嘴。
这次换葛巾先生抓耳挠腮,最后不得不对我透露了点第三个驱魔师的信息。
“那是个新出道的女人,就住在洛阳城近郊……”他说完这话,就呼呼大睡,假装没有违反自己的职业操守。
我急匆匆地离开,城门就要关上,我要在天黑之前找到那个女人。
玉版依然含笑送客,发髻上一朵白牡丹,衬得她人比花娇,在灰蒙蒙的雨天中,美丽得耀目。
“你好像越来越漂亮了。”我忍不住回头看她。
“因为先生对我很好,妖怪得到了人类的感情,才会越来越强大。”玉版已经活了很多年,不骄不躁,像是成熟的人类女子般温润。她笑眯眯地望着我,“老头子,最近你似乎在为女人苦恼。”
“什么女人啊?不过是个小丫头,傻得要命,宁可不要力量,也要跟小情郎长相厮守呢。”
“她美吗?”
我想到了阿朱的颜色,点了点头。
“那她的心上人一定很爱她,没有得到人类感情的妖怪,都很丑陋。”玉版红唇一抿,似洞悉到了玄机,“让她用些口脂水粉,女人漂亮些,总是没错。”
天色渐晚,不容我们再多说,我匆匆离去,赁了辆简陋马车,向城郊赶去。在车上我想着玉版的话,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难道那别扭的小道士也喜欢阿朱?可是我想到他鼻孔朝天,骄傲地看不起人的模样,就立刻否定了这可怕的猜测。
马车向郊外疾驰,在天色擦黑时赶到了荒僻的民居前。细雨飘飞,天色阴暗,几所简陋的瓦房妖兽般蛰伏在茂林中。
风里散发着血腥气,不知从哪里窜出一只野猫,居然将马惊得尖叫嘶鸣。
一丝不详的预感从心底升起,我连忙跟上了那只跑得飞快的猫。它在瓦房中轻车熟路地穿梭,停在了一个小院前,纵身一跃,窜入墙中。
门是虚掩着的,我推开了门,只见院落的地上凌乱放着各式家什,而墙上则印着一个足有簸萁大小的血手印。
凝固的鲜血,在雨夜中散发着狰狞的气息,我连忙向后院跑去,只见何奈正坐在一棵大树下。
不,应该是说大力王坐在大树下,他也十分虚弱,以大掌托着主人的身子。
“你来了……”何奈的声音细如蚊呐,他甚至连头都抬不起,腹部破了个大洞,鲜血染红了他的旧布袍。
这个桀骜不羁的男人,此时已宛如一个残破的稻草人,而在他的身边围着各种不成形的妖怪和动物,虎视眈眈地要瓜分他的血肉,但摄于大力王的力量,不敢前进半分。
“怎么会这样?”我走到他面前,熟练地为他包扎,但他腹部的肉已失去弹性,显然是不能活了。
“徘徊在奈河边的男人,终究要回到奈河之中……”他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像是跟我喝酒时一样洒脱,“我一直在等你……,等了一天一夜……”
“是幽影干的?你看清它的主人是谁了吗?”这不是话别的时候,我忙问最关键的问题。
“我等你……,是为了把最心爱的妖怪交给你……”他却不理我,只顾说自己的,显然意识已经涣散,“别的家伙都不争气地走了,只有大力王守着我……,他不愿跟我解约,因为怕我死得更快……”
“我会好好对他。”我握住了何奈的手。
“你很强,我看得出来,希望你能用他杀了幽影……”何奈的手渐渐瘫软无力,浓眉下晶亮的双眼缓缓阖上了,“要小心,第三个人……”
说罢他的头一歪,再也没有了声息。
大力王庞大的身躯立刻瘫软下来,我割破了手腕,将血喂入这高大的壮汉口中。他很快就变得神采奕奕,但却不打算认我为主人,一句话都不跟我说。
我们把何奈埋葬在了一处山坡上,这个悲伤的妖怪,在叩别了他的主人后就消失在冷雨中。
洛阳城门已关,我在次日才驾着马车回到了家中。何奈到底见没见过第三个驱魔师?我在他死去的小院中翻了半天,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那是一间空置了很久的农舍,留下的用具既有男人用的,也有女人用的,甚至还有小孩子骑的竹马,显然不是驱魔师的居所。
重重迷雾笼罩在我心头,当我回到家中时,只见一个蓝衣高冠的少年正站在门外等我。
“你好像不一样了!”清玄看到我愣了一下,似乎没认出我。
“你也是。”半个月过去,他的变化也很大,挫折令他褪去狂妄,变得踏实了点。
“进来坐吧,你不是有事找我?”我朝他扬了扬眉。
“你有妖怪啦!”晨光拉长了我的影子,在进门的一瞬,清玄惊喜地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