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朱倒悬在大树上,曼妙的身影随风摆动,这妩媚艳丽的女人却绝望地闭上了双眼。她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小姑娘在最后一刻选择了自己的情郎,扭转了战斗的局势。
“啊啊——”但冢狐却发出凄厉的尖叫,他的胸口多了一柄匕首,入骨三分,淋漓的鲜血染黑了高贵的紫衣。
糖奴从他的怀中站起来,蓝色的锦裙在夜风中招展,像是一只翩翩彩蝶。
“你以为我是你的玩物?可以为你倾尽生死?”她在裙摆上擦了擦染血的手,冷冷地说,“你不是我的主人,他早已死了,即便他不死,我也不会再受任何人掌控。”
她这样说着,眼中却闪烁出晶莹的泪花。是的,羲禾已经死了,死在漫天飞雪的荒山中,如今她得到了他最后的温存,还有什么遗憾?
“你这个疯子,疯子!”冢狐愤怒地破口大骂,百年来他从未折在妖怪手中。而随着他的骂声,使锤的大汉突然出现在糖奴身后,抡起一锤就要将她砸死。
熊男和眠狼都救助不及,眼见这小姑娘就要被酒坛般的大锤砸得粉身碎骨,老头子迅速挥退了两名妖兽。
几乎在他们消失的同时,万道银丝从半空中射出,缠住了那灌注了千钧之力的大锤。
阿朱飘落在雪中,在障眼法中,她的黑衣变成了红裳,宛如白雪中一簇跳动的火焰。
“终于等到你了!”冢狐方才还虚弱无神的双眼突然变得精光四射,转眼使棍的男人出现在了阿朱的身后。
他长棍一挑,准确地击中了她手中的漆盒,盒子“啪”地一声飞到半空,盒盖翻开,一张轻薄的图纸飘**而落。
“糖奴!”老头子焦急地厉声大喊。
阿朱回身抢图,但长棍舞出凌厉的罡风,封住了她的攻势。使锤的大汉搬开断垣,把冢狐从废弃中救出来,而就在这时,地面发出了剧烈的颤抖。
一面面高墙拔地而起,封住了冢狐的去路,只见糖奴双手抱着荷包,小脸紧绷,催动了最强的障眼法。
冢狐顺势跃起,一把将《海国图》抢在手中。而这时墙开始一面面坍塌,发出“隆隆”巨响,他们在墙垣间飞快地跳跃移动,却仍被沉重的石墙追的狼狈不堪。
然而就在他们逃到门前时,两扇大门却“哐当”一声关得死死的。
使锤的大汉将巨锤抡成满月,一锤砸在门上,巨大的劲力震得他虎口出血,但总算被他砸出一条生路。
他拉着冢狐从门上的破洞爬出去,使棍的男人殿后,他们似乎受到了惊吓,始终没敢再回头看这可怕的园林一眼。
除夕之夜,辞旧迎新。灵雨坐在家中兴高采烈地吃着炙羊腿和馄饨,喝着热好的屠苏酒,准备守岁过年。
然而当天空中响起第一声爆竹时,她的小院中却意外地响起了叩门声,而客却是一个脸色苍白,口角尽是鲜血的俊逸少年。
“有酒有肉?”他倚在门上,有气无力地笑。
“有啊,但是只够一个人吃的!”灵雨白了他一眼,就要关上大门。
但他却仍厚脸皮地挤了进来,虽然糖奴以撒豆成兵,指草为蛇的障眼法驱走了冢狐,他的庄园仍然被毁之殆尽,根本无法居住。
除夕之夜,店铺早已歇业,他只能来灵雨这里暂住。
伴随着爆竹声声,他裹着棉被,躺在温暖的火盆旁边,吃着炙好的羊肉,突然觉得非常温暖。
这是他生命中为数不多的,有人陪伴的除夕。
“哎,好幸福,怪不得男人年纪一大就想成家……”他感慨着说。
“我可不这么觉得,谁要去伺候男人……”灵雨翻烤着炉子上的肉,气得脸颊绯红,连眼下的小痣都跟着跳动,“混蛋,我只买了两斤肉啊……”
但烟花大作,淹没了她的咒骂,在绚丽的光影中,两人的嫌隙似乎也随着这辞旧迎新的气氛化为乌有。
半个月后的上元节,老头子养好了身体,带着糖奴神采奕奕地逛灯会,猜灯谜,玩得不亦乐乎。
但她却始终提不起精神,一副愧疚的神色。
“对不起,如果我的动作再快一点,《海国图》就不会丢了。”走了半晌,这个可爱的小妖怪低着头道出了歉意。
“谁说《海国图》丢了呢?”老头子朝她眨了眨眼,站在五彩花灯中笑。
实际上他那天抢回的辛夫人的包裹中,只有一些珠玉首饰和佛经法器,哪里有《海国图》的影子?
他将错就错,以一张假图骗过冢狐,不但可以让他死心,更摸清了这阔别已久的宿敌的实力。
“可、可是,如果他拿走的图是假的,那真的在哪里?”糖奴听他说清原委,却越发迷惑。
“被顾羲禾带走了,他是打算把它交给父亲的。”老头子走到糖奴面前,轻轻地问,“糖奴,你是在哪里杀掉的他?”
糖奴抬起头,瞪圆了眼睛,以不可置信的眼光望着他。
“他应该带你一同上路了吧?行礼里有装过昆虫的陶罐,但却是空的,当我看到它时,就猜到了一切。……”
她面色一僵,但随即就低下头,小声哭泣起来。
那个噩梦般的夜晚再次浮现在眼前,在去往泉州的大船上,她还满怀少女旖旎的春梦,顾羲禾却融化了松香,在灯下温柔地对她笑。
“糖奴,一点都不痛的,我要将你做成最美丽的琥珀,送给父亲。”他持着装满松香的玉勺,将她钉在模具中,钩子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光,“多么漂亮的翅膀,多么碧绿的颜色,不枉我养你这么久……”
那时她才明白,她始终是他的玩物。他所有的爱意温存,细心呵护,都是为了让她保持最艳丽的姿态死去。
但顾羲禾却没有想到,他面对的,却是因满怀对他的爱而成为精魅的昆虫。一片浮冰凭空出现在运河上,撞漏了大船。
他们不得已改走陆路,却又莫名其妙地失去方向,在荒野中迷路,风流倜傥的少年,在寒风冷雪中慢慢成为了一具尸体。
当忠伯逃离困境后,她心中被悔意和负罪感充斥,在一个温暖的夜晚从陶罐中逃出,使用障眼法一路回到顾家,变成了顾羲禾的模样。
人类总是如此残忍,高高在上地玩弄其他生命,却也难逃被妖怪杀死的命运。
老头子抚摸着这可怜姑娘的秀发,似乎在安慰痛哭流涕的她。
可是她的心情他再明白不过,当我们年轻时,总是会奋不顾身地爱上过一个人,不求回报,不计付出,却往往为情所伤。
但却并不知道,伤害我们的其实并不是那个冷酷的爱人,而是自己奉献的那些卑微的、痴心的、却又浓烈如火的爱。
上元节的灯火,彩灯缤纷,如千树花朵在东风中绽放,又像是将天上的星子都搬到人间。蓦然回首时,昔日的离人,却早已消逝在灯火阑珊之处。
再不复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