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之夜,家家户户都挂上了桃符,贴上了门神,贩卖驴肉鹿肉的铺子前,早早就排起了长队。天刚擦黑,路上就已空无一人,只余红灯高照,散发着喜庆的辉光。
稀稀落落的爆竹响起,一个身穿紫色裘皮的少年孤身走在通往郊区的路上,他看似步履闲适,身形移动得却非常迅速。
仔细看去,他的狐裘下似乎藏着奇怪的暗影,让人瞧上一眼就不寒而栗。
“长歌,上次我找到你的时候,好像也是在除夕。”他已经完全不像是顾羲禾了,气质变得阴柔莫测,连那双钩子般的细长双眼,都透出了精明的光芒。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薄唇边蕴着一丝得意的笑,这次他志在必得,因为同是驱魔师,他太了解对手的弱点。
天空中飘落下细碎的雪花,当天色全黑之时,他已经来到了老头子位于郊外的庄园前。
园中静憩无声,似乎根本无人居住,但当他站在大门前,两扇沉重的包铁木门却左右分开,似乎是好客的主人在恭迎客人的到来。
庭院中琼楼玉宇,银装素裹,在飞雪中美得好似幻境,中有一白衣少年,乌发如炭,眼似黑玉,正孤身站在回廊之中。
“《海国图》在哪里?”冢狐笑吟吟地问,“我是来取它的。”
“它就放在那边,何必着急,不叙叙旧吗?”老头子咳嗽了几声,指向园林中的凉亭,只见石桌上放着一个精致的漆器木盒,里面似乎装着名贵的宝物。
“你会这么好心?”冢狐双眼微眯,显然心存疑虑。
“只因我有十足的把握杀你,何必弄伪作假?”老头子不以为然地摇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回来之所以不找我报仇,是因为体力虚弱,力量不足,这具人类的身体根本无法驱使妖魔。”
“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冢狐狞笑起来。
最后一个字的回音尚在园中飘**,冢狐便已经化为一道紫光,疾向老头子冲去,而这抹飘逸的身影还在半空中,身边就多了两个妖魔。
两人一个身穿红袄,一个着青色短袍;一个使双刺,一个使长棍,化为两道罡风,直向老头子夹击而来。
冢狐则冲向了位于花园中心的凉亭,径去夺取漆盒。
熊男出现在老头子身后,**在寒风中的肌肉坚硬如铁。他抬起双手,一只手掐住了刺向老头子脖颈的毒刺,另一手生生扛了一棍。
长棍反弹,使棍的男人顺势飘到一丈开外,连退几步才止住颓势。但那使毒刺的小姑娘就惨了,她被人抓住兵刃,既不能攻击又不能消失,进退不得。
“郎君,救我!”她朝冢狐凄厉地喊,但冢狐的眼中却只有漆盒,哪里还有她的安危?
一道银丝激射而出,迅速缠住漆盒,将它带离凉亭,冢狐冲过去,却扑了个空。而与此同时,熊男将毒刺女举过头顶,用力摔在地上。
她惨叫一声,口中喷出了鲜血。
冢狐嫌弃地看了一眼重伤的少女,女孩的受伤似乎没有为他的肉身造成任何损失,他飞快朝空中挥了挥手,一个使锤的黝黑大汉立刻取代了她。
“女人就是力气太小,不好用。”他冷哼了一声,索性站在凉亭的石桌上,远远观战。
新的妖怪似乎有异国血统,周身肌肤黑得发亮,像极了唐时胡姬酒肆中的昆仑奴。他几乎跟熊男一样高大,狞笑着露出雪白牙齿,双手抡起大锤,在夜色中划出一弯圆弧,直向老头子头顶砸去。
熊男双手交叉,伸出蒲扇般的大掌,硬生生地挡了这一下。而与此同时,他怀中的老头子突然捂住了左臂,面孔变得扭曲。
“眠狼!苍甲!”眼见使棍的男人也向自己疾冲而来,他又唤出了两个妖怪。
园中响起凄厉的狼嚎,使棍的人不由愣了一下,然而就是这么一愣,一个冷峻的美少年突然从斜里冲出来,一脚就踢在他的肩头。
虽然少年穿着滑稽的团花短袍,但周身都散发着凌厉的杀气,他急忙撤棍回护,眠狼的剑却已舞成一团乌光,将他笼罩其中。
而苍甲像是只猴子般翻上了熊男的肩头,鳞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覆盖了这壮硕大汉的周身,铁锤再次抡来,砸在他的头顶,发出金石相交的巨响,熊男却毫发无伤。
“居然把护身的鳞甲用在妖怪身上,不知你是真蠢还是假蠢。”站在凉亭中的冢狐连连摇头。
老头子因驱使过多的妖怪而脱力,勉力站在刀光剑影中。回廊早就被纵横的剑气和巨锤砸得七零八落,他站在熊男的怀里,虽然憔悴,却没有收到任何伤害。
“知道我为什么说你错了吗?”冢狐看到对手狼狈的模样,轻轻笑了,“因为我根本不需要消耗自身来驱使妖物,既有驱魔师的力量,又没有其弱点,你说你怎么打得过我呢?”
妖怪的比拼越来越激烈,熊男跟黝黑的使锤壮汉索性抛弃了兵刃,四拳相对,进行着单纯的力量对决。
而眠狼那边则斗得令人眼花缭乱,黑剑舞成一团团剑花,剑气四溢。但使棍的男人却占了兵刃的便宜,将一根长棍舞成了扇形,令眠狼根本无法近身。
一时之间,庭院中只有喘息声、兵刃相交声络绎不绝。老头子的脸越发苍白,他的口中甚至溢出了鲜血,像是个活的僵尸。
然而就在这时,这个几乎僵死的少年眼珠微转,轻轻念出了一个名字,这名字说出来时,甚至连眠狼和熊男都觉得不可思议。
因为他呼唤的并不是攻击力和灵活度颇强的阿朱,而是“糖奴”。
冢狐警惕地眯起了眼睛,他从未听过这名字,是个新的妖兽。可片刻之后,雪仍然纷飞而落,凉亭中只有他孤身一人,冷风涤**而过,根本没人现身。
“你在说胡话吗?还不如把阿朱叫出来,让她把《海国图》乖乖奉上,或许我会饶你一命……”
然而他话未说完,脚下坚实的地面就突然下陷,他急忙跳到回廊上,然而双足刚一沾地,回廊也随即坍塌。
像是噩梦一般,园林发出轰隆隆的巨响,地面裂成一条条沟壑,他狼狈地躲避,但无论躲到哪里,哪里的景物要么瞬间崩溃,要么绊着他的双足,这些美轮美奂的景致,都成了要他命的兵器。
一堵高达丈许的墙挟着巨大的风势劈头盖脸地向他压来,墙上站着一个身穿蓝色锦裙,梳着双环髻的少女,她的胸前挂着个巨大的锦缎荷包,显得滑稽可笑。
“你去死吧!”少女瞪圆了微弯的笑眼,圆圆的脸庞上布满杀气,“大混蛋!”
墙隆隆作响,轰踏而下,他躲避不及,一条腿被砸到了墙下。
糖奴扑在他的身上,瞬息间手中已经多了把寒光四溢的匕首,只要她的刀落下去,俊俏的美少年就会身首异处。
“糖奴……”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少年的脸庞突然变得澄明剔透,他那双微微上挑,宛如钩子般的双眼中,散发出脉脉温情。
糖奴的手一僵,褪去邪气的他,怎么看都是昔日的顾羲禾。
“这是在哪里?我怎么了?”少年迷茫地望向四周,“为什么我没在家中?”
糖奴的手缓缓放了下去,她的刀无论如何也刺不下去了。
站在廊下的老头子剧烈地咳嗽着,鲜血溢出口角,滴在瑞雪中,宛如红梅初绽。支撑三个妖怪打斗,他的生命即将耗尽。
“糖奴,乖,我们回家吧。”少年伸手将糖奴揽在怀中,而她也像是只猫一般柔顺地伏在他的胸口。
我希望你能选择自己,因为无论人或者妖,我们要效忠的,始终是自己的心。
“能吻我一下吗?”她抬起头,对眼前的美少年说。
“好。”
他轻轻笑了,眼中闪烁出狡黠的光。果然是个傻女孩,那天在顾家被她偷窥,他就猜到她钟情于顾羲禾,没想到他假扮死去的少年说了两句话,就轻而易举地骗倒了她。
两人唇瓣相接,交换着彼此生命的温度,雪下得更大了,似乎要淹没这对少年男女拥吻的身影。
这是最初,也是最后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