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冷风如刀,刺得人皮肤生痛。
夜归的男人们高歌着走在路上,马车在风雪中碌碌驶过,风灯映亮飞雪,车里飘散出甜腻的暖香,点缀了这冰凉的夜。
一个身穿棉袍的少年,正站在暗影中,眺望着面前的高墙深院。他时不时咳嗽着,面容却比瑞雪更冷几分。
三天前,一贯伶俐可靠的阿朱却带来了个糟糕的消息,依她的说法就是“顾家来了个麻烦的家伙,还没潜入园中,就闻到妖气冲天”。
所以她破天荒地没有完成任务,只带回了顾家家丁仆从的只言片语。
依据下人们的说法,这个第二次回来的少爷比第一次回来的像,起码不会胡言乱语,也颇懂礼节。但是偏偏每晚都跟游魂一样在宅院中穿梭,书房、花园、佛堂,甚至夫人的卧房,都是他经常光顾之处。
“而且,我在那宅邸附近还看到了一个人……”阿朱向他汇报完,露出妖冶的笑,“那个消失了的小糖奴。”
她说完这话,就朝他抛了个媚眼,消散在夜风之中,只留下老头子一个人在灯下生闷气。
“哎,果然妖怪不能随便收。”他在寒风中摇头叹息,也终于明白为什么糖奴惹祸后便消失,小妮子去找过去的旧主,哪里甘愿供他驱使?
更夫报了三更,夜市的商贩随更鼓散去,路上变得空无一人。他朝风里招了招手,婀娜伶俐的阿朱就出现在瑞雪中。
“记得答应我的东西。”她扁着嘴,万般不愿意。
“知道啦,何时没兑现过?”他朝着黑衣艳女陪着笑脸,“况且我不是来陪着你,还怕什么。”
阿朱手一扬,银丝从手中激射而出,缠住了一枝探出高墙的树杈,如轻云般**到半空,转眼便消失了。
大宅中灯火通明,一个身穿锦袍,头戴金冠的少年,正端坐在房中沉思。他已经在顾家找了近十日,也没有找到那个东西,他秀眉微蹙,眯起细长的双眼,似乎耐心已经消耗殆尽。
然而就在这时,窗棂发出“喀”的一声轻响。他猛然抬起头,只见一双圆圆的眼睛,正在从窗缝中窥视他。
他连问都不问,手一扬就唤出了个妖怪。那是个使双刺的红衣少女,乍一现身,整个人就化为一团红风,疾向窗口冲去。
“你不是羲禾,你到底是谁?”木窗在利刺中化为飞屑,糖奴根本无法抵挡少女凌厉的攻势,吓得脸色苍白,连连后退。
“原来是个忠心为主的小妖怪……”少年冷漠地笑,摸着自己俊美的脸庞,“难道是钟情于这具皮囊,所以才流连不去?那你知道‘海国图’藏在哪里吗?告诉我的话,可能会留你条性命哦。”
“羲禾到底怎样了?”但这傻丫头却只追问旧主的下落。
“我就是他,他就是我,我跟他共生了,这身体年轻而俊美,我再满意不过。”他朝糖奴微笑着,脸庞在白雪映衬下散发出淡淡的辉光。
“或者,你叫我冢狐也可以……”
糖奴的蓝裙随风飘舞,脚步一滞,差点就摔倒在雪地上,小脸吓得青白,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在流传于暗夜的神话中,他是邪恶和绝对力量的代表,每当他出现,死亡总是紧随其后。
“笨东西,去死吧!”红衣少女见问不出什么,手臂微动,一道弧光向糖奴的脖颈上划去。
糖奴举起片刻不离的锦缎荷包,就要挡在身前。她瞪圆了双眼,瞳仁中流露出能迷惑万千众生的辉光。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束银丝从天而降,缠住了那致命的毒刺。接着又一束银丝缠住了糖奴的腰,轻而易举地将她带到半空中。
她的蓝裙子如一只翻飞在夏日晴空的蝴蝶,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沉沉夜色中。
“他果然在附近呢……”钩子眼的少年笑了,缓缓走出了庭院,像是个不徐不疾的猎人。
“快走!”阿朱带着糖奴逃出来,一落在地上,就疾冲向那站在墙角的苍白少年,要带他一起逃命。
“晚了。”老头子凝视着她的身后,素来苍白的脸此时更白了,简直像是冬天的雪,毫无人色。
阿朱拉着糖奴的手,两人同时化入风中。只见长街上一个孤零零的人影缓步而来,他走得并不快,却转眼就停到了老头子面前。
“又见面了呢。”钩子眼的少年笑眯眯地,但不知为什么,落雪中他身上似乎出现了恍惚的叠影。
一个身穿紫衣,阴柔如狐狸的男人,站在他的身前。
幻象一闪即逝,老头子默不作声地望着这位久未谋面的宿敌,在天下大乱之时,他明明把妖兽化的他杀死,怎么时隔百年,他居然再次现身?
“不要害怕,我只是一点精魂,否则也不用选择跟这副躯体共生了。”冢狐微笑着说,“至于找到我的残存的意识,让我复活的人是谁,我不方便告诉你。”
“是控制宦官,企图篡权的秘党?”
“嘘——”冢狐将手指放在唇边,示意他噤声,“知道太多的人,总是活不长。长歌,这么多年来,你为什么就学不会傻一点呢?”
“让我装傻,还不如早点死了呢。”老头子轻轻咳嗽着,眸中透着虚弱,仿佛不久于人世的样子。
“但聪明总被聪明误。”
一阵风卷起地上的积雪,将浓黑的夜空撒上万点白霰,凝结的冰霜尚未落地,两人便已经动起了手。
一个又一个妖怪被唤出,当毒刺现身时眠狼挺剑相对,当老头子唤出熊男,冢狐就叫盾龟抵挡。
阿朱时而现身,见缝插针地偷袭,而冢狐的手下也异常伶俐,出现了个使棍的汉子,一棍就搅乱了阿朱的银丝。
老头子遇到危险,苍甲立刻挺身而出,将他的要害之处藏在坚硬的鳞甲下。
瞬息之间,暗巷中群魔乱舞,魅影丛生,将人间变成了地狱。
“再打下去也毫无结果,没有任何意义。”冢狐突然将手在空中一举,挥退了驱使的妖兽。
老头子也笑了笑,停止了攻击。暗巷中冷风呼啸,只剩下两个温文尔雅的少年相对而立,仿佛方才的激斗是场梦魇。
“我不是来跟你打架的,如果想报仇,我早就去找你了。”冢狐眯着掉梢眼,笑眯眯地说,“我只想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去过段太平日子。”
“看来时间的力量确实不可小觑,居然能令你转性。”老头子轻轻咳嗽着,显然不相信他的话。
“受人恩惠,替人消灾,只要你别阻止我拿《海国图》就行。”
“可是我的委托人要的,就是保证顾家的安全,怕是不能如你所愿了。”
“真是有趣!太有趣了!长歌,幸好百年之后还能与你相逢,否则我该多么寂寞。”冢狐愣了一下,继而尖声大笑,“我如今已经成了顾家主人,就算把宅子拆了寻找也没人敢吭声。长歌,我等着,看你怎么阻止我。”
他说完这话便消失在风里,只留下老头子一人站在空旷的街巷中。
冢狐说得没错,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势均力敌的对手,未免太寂寞。他轻笑着离开,突然觉得平静了许久的心,又充斥着年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