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呵,看样子还是我胜了呢……”顾五娘得意地笑了起来,但她笑了一半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她发现刺进老头子身体里的螯足,像是刺进岩石般被紧紧卡住。
“以最大的力量现身吧,我的妖怪们……”老头子虚弱地说,血从伤口中不断涌出,但他单薄的身体中,似乎藏着无穷无尽的力量。
熊男立刻出现在蛊虫的后背上,他抡起坛钵大的拳头,用尽全力砸向虫子的脑袋。眠狼像是一道黑色的闪电般在它周围游走,转眼就剁下了它所有的脚。
乾达婆持着长枪从天而降,一枪就贯穿了蛊虫的脑髓,将它死死钉在地上。
顾五娘惊恐万分,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己就突然处于劣势。但突然所有的妖怪都消失了,塔内恢复了寂静,只剩下一只无法动弹的蛊虫,和失去力量的驱魔师,静静地坐在尘灰里。
老头子脸色白如冰雪,连头都抬不起来,奄奄一息。
只差一点,他就能取胜了,可是体力再也支撑不住,终究功亏一篑。
“看样子,还需要我来善后……”受了重伤的冢狐从地上爬起来,他咳嗽着捡起长剑,剑光如水,照亮了他美丽残忍的脸。
他拎着剑向两人走去,首先走向了无法动弹的顾五娘。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没想到会死在我的手上吧?”他举起长剑,就要向蛊虫背上的美人脸刺去。
此时美人泪水涟涟,眼中满含怨毒,恶狠狠地瞪着他。在临死之际,这美丽的女人,不知后不后悔将自己变成妖魔?
“不许碰我的主人!”然而就在这时,一个白影从斜里窜出来,一下就把冢狐扑到在地。
与此同时,老头子的眼睛睁开了,但他是被逼睁开的,因为有个强大的妖魔,正在源源不断地从他的身体中汲取力量。
扑倒冢狐的正是虫虫,他的身体飞速发生着变化,身形胀大了几倍,长出了尖利的獠牙和巨爪。
这雪白的巨兽一掌就拍飞了冢狐手中的剑,而冢狐受了重伤,不愿恋战,连忙唤出蔷薇抵挡。
但红衣少女刚抽出双刺,就同样被巨兽一掌打飞。它像是一座不可逾越的白色雪山,凶狠地守卫着老头子和顾五娘。
“这次就算了,我们的帐,下次再说。”冢狐并不傻,知道以自己的身体状况,不能久留,连忙唤出飞车,顺着楼梯从塔顶逃走了。
而虫虫变成的怪兽摇着尾巴蹦到了顾五娘身边,伸出粉嫩的舌头,连连舔舐着她的脸。
“虫虫,是你吗?”顾五娘突然号嚎大哭起来,而随着哭声的响起,狰狞的蛊虫化为烟尘,坐在地上的,只有一个伤心欲裂的女人。
女人的怀中抱着只雪白的小狗,小狗不断地撒娇,像是在安抚她受伤的心。
她想起了自己的过往,在厮守了几年之后,科举高中的情郎,终于狠心将她抛弃,而只留给她一首《雨霖铃》。
“多情自古伤别离,更那堪,冷落清秋节。”是他对她唯一的交代,在那个下雨的秋日,将他送上兰舟,她就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她抛弃了他们那个在汴京的家,也抛弃了共同养育的宠物——一只跟她同名的雪白小狗。
或许被情人抛弃,是因为几年过去,她已年老色衰?对男人的恨和对美丽的期盼,让她在走投无路之际,遇到了那个打着竹伞的人。
那人站在伞下,遮住了半张脸,根本看不清模样,却递给了她一个符咒,说只要喝下去,就能利用蛊虫,永远保持年轻的姿态。
因为心怀怨恨,她很快就化身为妖魔,没想到却渐渐泯灭人性,在杀戮的路上越走越远。
直至今日,那只雪白的小狗再次出现在她面前,唤醒了她心底那点残余的爱。
蛊虫消失,老头子的血止住了,而妖怪们不再消耗他的体力,胸前的伤口也在缓慢地愈合。
他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这温馨的一幕。浑身雪白的小狗,窝在主人的怀中,露出幸福的笑容。
他想到了昔日在船舱中问虫虫的话,“被这样对待?你不恨吗?”
“不,爱是心甘情愿的事……”那轻佻的少年,曾这样回答他。
你为了谁成妖成魔,谁又会为了你苦苦守候?即便你将我抛弃一万次,我也会跋涉千里找到你。即便你化成灰,变成了妖兽,我也会记得你的模样。
多么多么爱你,为了爱你,连生命都可以放弃。
因为在爱的世界里,没有谁对谁错,只有你情、或者我愿。
十日后,老头子虚弱地出现在朱文浩的花园中,他的胸口仍缠着绷带,憔悴得像一片秋风中的枯叶。
“找到人了吗?”朱文浩好奇地问,而他话音未落,灵雨就冲出来,差点将老头子扑倒。
“找到了,可是还有帐没跟你算……”老头子推开灵雨,咬牙切齿地瞪着他,“为什么你不告诉我当初委托你父亲的客人是柳三变的情人虫娘?”
“哎,干我们这行的,要注意保护客人隐私吗。”朱文浩不以为然地说。
“她委托你们的,根本不是去搜集情人的诗,而是想要用邪法永葆青春吧?”
“如果跟你说真话,你不会去的吧?”朱文浩依旧厚着脸皮笑,“父亲看出她心底的忿怨,察觉到她已经化为了妖兽,才想找个驱魔师除掉这个祸害。”
“不过冢狐替换了她昔日留下的锦囊,布置了陷阱来害我,却没想到,自己的帮手跟我要找的是同一个人……”老头子也十分纳闷地说,“这世上的事,真是奇妙,居然有如此巧合的事。”
“或许,这就是命运吧……”
确实,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只有永远躲不开的宿命。当他这样想时,灵雨又凑过来,紧紧靠在他的身边。
三日后,老头子出现在了汴京的一处宅邸中,这里靠近烟花柳巷,是个温馨舒适的小院子。
院子的主人是个中年美妇,白发爬上她的鬓边,却仍不掩丽色。她怀中抱着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狗,狗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主人。
“我终于想通了,再也不用那些邪法,变成了个普通的妇人,可是为什么才过了几天快乐的日子,它就要离开我了呢……”过去是风华绝代的顾五娘,如今是中年妇人的虫娘,痛哭不止地说。
“它在你暂住的废庙中等了你十年,对于一只狗来说,寿命已经算是长的了。”老头子摸了摸小狗的脑袋,它伸出舌头,感激地舔了舔他的手指。
没有了驱魔师的血液,它失去力量,再也无法支持了。
老头子望着它失神的眼,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轻佻的白衣少年,他对自己说了一箩筐的假话,只有一句话是真的。
他确实不久于人世。
但在生命的最终,他拼劲最后的力量,找到了心爱的主人,唤回了她迷失的灵魂。
“我这一辈子,已经没有什么心愿了,谢谢你,老头子……”雪白的狗吐出了最后一口气,缓缓阖上了黑亮的眼睛。
一个白衣少年仿佛出现在他眼前,朝他鞠躬道谢,微笑着转身离去。
他步履轻盈,背影潇洒,宛如白鸟般翩然而去。似乎对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任何留恋。
那是做尽了该做的事的男人,才拥有的,无悔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