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闻声看去,不觉倒抽一口冷气!
借着黯淡在光,在那一干围着墨七星的敌人外面,不知何时围上了一层同样的蒙面人,亮出手弩,正对着圈中众人。
所有的人都怔住。
一时之间满场寂静,只有风声呜咽。
“杜老怪,是你吗?”
围着墨七星的蒙面人中一人高声道。
“我还以为你真藏得着啊!”刚才那人哈哈一笑,“齐小妖,我们将几百人交给你带着,你却一个人偷偷摸摸地到这里来干这等勾当,不地道吧?”
这人身材高大,虽然蒙着面,也显得气宇轩昂,听这声音,这招呼,应该是后街南荒帮总舵谈判墨七星见过的聚剑堂堂主杜仲。
“杜老怪你这样偷偷摸摸地吊我,你地道了?你想干什么?”
围着墨七星这干伏击者中说话那人一把拉开蒙面,瞪着来人怒喝道。
正是同心盟帮主齐天。
也是这次率领除赤阳帮清月堂外五帮帮众的首领,不知为何,竟然舍弃大队出现在这里,伏击墨七星!
而且一出手就是毫不容情,难道是因为同心盟一向是赤阳帮的帮主?
后来那身材高大的首领也拉开蒙面,笑道:“我干什么?齐小妖你想干什么,我就想干什么?”
杜仲。
“你……不是说不出城吗?”齐天怒问。
“奇货可居,见猎心喜,所以来看看。”杜仲道:“这不,正好撞见齐帮主的好戏。”
齐天默然片刻,问:“说吧,你想怎么样?”
“我哪想怎么样。”杜仲笑,“大家也不是第一天认识,雁落城里一起呆了这么久,齐帮主想要捉拿墨公子,杜某想做个和事佬,请齐帮主到此为止,收手离去如何?”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主意!”齐天冷哼,“你不也是想拿住这姓墨的?”
“那齐帮主是要拒绝我了?”
“你假惺惺问我做啥!你这么巴巴地赶来……”
……
墨七星听二人争执,又是惊愕,又是愤怒,又是无奈。
要说他二人想杀了自己,倒也不乏理由,但不知自己怎么就成了奇货可居?
或者也正是如此,刚才伏击,齐天才没有直接要自己性命,弩箭长刀只往自己腿上背上这些地方招呼。
那么,他们要拿自己做什么?
想到自己竟然成了人家眼中猎物,墨七星羞辱恼怒,感觉到腿上的伤痛和冷冰,转念间,挥棍而出。
墨门钜子教导他们一众师兄师弟,不要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墨七星深以为然。
他不能等这两位武士帮主冷嘲热讽地讨论出如何分配自己这一“奇货”,他要掌握局势。即使不能,也要引导。
“啪啪”!
裟罗木击打在厚实的皮袍上,暴裂脆响。
刚才同心盟的武士一心围攻墨七星,被聚剑堂的武士悄然掩近,现在转身跟杜仲的人对峙,又忘了圈子中的墨七星。
墨七星这一出手,同心盟的武士登时倒下数人,阵形大乱,对面的聚剑掌的武士,或者是见机可为,或者是怕墨七星逃脱,也登时冲来,手弩齐发。
一时之间,惨叫声起,同心盟的人死伤惨重,齐天无暇顾及身后的墨七星,只得首先应付当前之敌,大叫还击,两帮人马混战在一起。
墨七星深吸一口气,使出一棍击之。
见人就是一棍,冲出包围,背上一痛,也不知是被刀锋划过还是弩箭射中,猛蹬雪撬,往下滑去。
耳听得身边喊杀声中有人大呼,叫人追杀,雪野寒风,香刮面如刀,墨七星心知此时此刻便是生死关头,不顾伤势,全力滑行。
也不知滑了多久,听得身边声音渐低,放缓速度,打量四顾,找了一个避风的洼地滑过去停下,正要解下皮袍绑腿包扎,突然瞥见旁边似乎有一黑黝黝的洞口,迟疑一下,走了过去。
伸棍一拔,杂草歪倒,果然是一个半人高的洞口,里面黑沉沉地看不进去。
墨七星捡了一块石头丢进去,滚了好几丈远。
打量一下洞口四周,不像有野兽经常出没的样子,略一沉吟,矮身进洞。
伸棍在前面探路,弯腰走了几步,便可以直起腰来,伸棍点点,靠在洞壁坐下,这才大大的喘了口气,全身瘫软。
自从中午过了卢寨,从车厢峡开始,一时紧张的弦才松驰下来。
片刻,精神略略恢复,首先解开背上皮袍,背上的伤却不重,撕了一块衣服简单包扎,然后再解开脚上绑腿。
弩箭还深深地扎在腿上,墨七星深吸口气,拔出弩箭,将就绑腿布带包扎。
忙完后身子再次软瘫在洞壁,长时间地发呆。
然后慢慢恢复思想。
不知道齐天和杜仲追得来不?
贼人也知道偷雨不偷雪,因为雨会帮忙销毁痕迹,而雪会让追兵一路追踪至此。
只希望他们两人杀得难分,没有余力追踪,至少挨到天黑下来,他们就不好追踪。
发现这个山洞也是老天有眼吧。
很多年前,他父亲铁木鱼不也是跟楚行天,符赤阳,雷积石发现了一个山洞,不仅在洞里藏身,躲过了兵败之灾,还得到了意外之财。他不知道这山洞有多深,里面有什么,他无力探查,但现在至少,能够让他不受风雪之侵。
可是还是冷。
还有饿。
轩以留给他的包裹已经遗失,里面的食物也……
他半个下午都在厮杀,而且受了伤,虽不重,也不轻。
要不要出去找点吃的?
万一碰上齐天和杜仲的人呢?还是在这里窝一夜吧。
墨七星身子蜷缩起来,精神一松,脑袋开始迷糊。
这样睡去,会不会一睡不醒,明天醒不过来?
不会吧?腿伤和背上的伤都不重。
万一呢?那就不能睡去,熬到天亮吧。
可是,真困啊。
小五呢?在做什么?她的伤好了吗?
雷野,符渊腾他们呢?还有阿鲁那些西越人?
小五啊,你为什么就是楚行天的女儿呢?为什么,就是雷野的妹妹呢?
小五啊……
迷迷糊糊中,墨七星眼前一亮,小五在一团光亮中闪现出来,怔怔地看着他,然后开始流泪。
“小五……是你吗?”
墨七星觉得不太真实,不敢相信。他也有些记不起自己现在在哪里,小五怎么会出现。
“是……我。”
小五蹲下身,一只手举着火熠子,一只手伸出来去摸墨七星的脸。
火熠子的热度和颤抖的手让墨七星从恍惚中恢复过来,他惊骇地问:“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吗?你不想我来吗?”小五问。满眼波光。
“想。你怎么找到……”
“幻灵珠。”
墨七星怔住。
幻灵珠是裟罗秘术中并不高深的秘术,通过幻灵珠的牵引,任何人、事、物间都能够建立牢固的联系,无论他们相隔多远,多久,任何人都能够通过幻灵珠的指引找到想去的地方、相找的人、想看到的事。
他应该想得到,楚行天执掌雁落十年,手下能人异士无数,自然有身怀秘术的术师。----楚行天甚至专门请术师复原了当初他和铁木鱼,符赤阳,雷积石四人讨论是否与蛮族交好的情景给他看。
“我喜欢游历四方,父亲怕我有什么意外,专门请了术师施术于我。那天我受伤了,你守着我,我就……转移给你。”小五轻轻地说,哀怨地看着他。
“幸好如此。”墨七星强自轻松地笑笑,“谢谢你。”
“你受伤了?”看着墨七星勉强的表情,小五把火熠子下移了一下,然后按在墨七星的腿上,声音中带上了惊惶:“你……”
“你不太重,倒是饿。”墨七星苦笑道。
小五转头:“雒叔。”
雒十文从黑暗中走出来,恭身道:“小姐。”
片刻后,墨七星惬意地伸长腿,说道:“真好。”
他的伤口被重新包扎过了,而且上了药。
包扎伤口的时候,他就着小五抓来的积雪,吞了好几块芊芊饼。
雪是冷的,但一下肚,就变得温暖,现在整个人都开始暖和起来。
然后雒十文让一名武士解下皮袍铺在地上,他们退到洞外,留下小五陪伴墨七星。
墨七星让小五熄了火熠子,两个人坐在皮袍上,靠着洞壁,互相依偎。
想到片刻前还是一个人饥寒孤苦,更前一些是随时可能抛尸荒野的追杀,现在却是安宁详和,美人在侧,墨七星心里感慨万千。
“在想什么呢?”小五问。
“父亲。”
“怎么了?”
“当年他也是躲进一个山洞……”
“还有我父亲。”
“他们运气好,我现在,也是运气。”
“但一个人,不会永远运气好的。父亲教导过我。”
“我们这些刀口上打滚的人,总是希望运气永远在自己一方。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但是现在,运气真不在你了。”小五幽幽叹气,“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吗?”
“我刚才问过你。”
“是因为陪伴蛮族少主的祭司六木这末时突然传讯,说蛮族少主希望活捉你去见他,所以这些人都想捉你去立功,讨好蛮族少主。”
“为什么?”
“因为你是墨门弟子,而墨门,来自星帷武士。”
“然后呢?”墨七星还是不解。
“因为天刑枪。”
“然后呢?”墨七星更加不解。
“六木这说,乱世将临。他们认为,只有星帷武士,才能够召唤天刑枪。”
“所以他们认为我也能够……所以想抓住我?”墨七星无语。
“是的。自古传闻,得天刑枪者得天下。”
墨七星苦笑。
天刑枪乃是洛洲大陆最具传奇的神兵利武。
据说乃是创世大神摘取彗星炼化而成,天然带着一股凶煞之气。当年大冀朝开国皇帝昊帝炎照邀请其它七国诸侯,八君会盟于羽野。
会盟的第一天,从西方来了大贤罔弓,他带来了传说中大神扶倏用来创造世界的神器“芝罘之耜”;会盟的第二天,从南方来了仙人心湛、他带来了另一件扶倏神器“砦佾之旌”;会盟的第三天,从北方来了勇士炫乘、他带来了扶倏神器中唯一的武器“天刑之枪”。于是七位君王心悦诚服,共同推举炎照为位居七君之上的“帝”。
然后勇士炫乘建立星帷武士团。
然后昊帝与风厣决战于羽野,有了天刑枪和星帷武士团相助的昊帝一战而胜,风厣的蛮族联军一败涂地,伏尸横野,从此退出洛洲大陆,被驱逐到北狄和南疆。
天刑枪第一个主人炫乘在与蛮族一战中与风厣的“天王”同归于尽,天刑枪被封印在云中的星帷祠中,可是数百年来每逢乱世来临,天刑之枪总会神奇地现踪洛洲,跟一个纵横一时,叱咤风云的名字联系在一起,然后最终被下一位终结乱世的雄主重新封印回星帷祠。
也正是如此,所以那些野心勃勃的乱世英雄,总是希望自己天命在身,能够得到天刑之枪。
十年前大冀朝文帝驾崩之夜,天刑枪现身横断山麓,庄帝重建的星帷武士团也在那一役中尽数战死,为了逃脱武穆王风火铁骑的追杀,保护文帝的遗腹子,裟罗质女风汧犯禁施展摛光术,飞越寒关,帮助既极少主云麓宫、且弥少主尺蝉、红楼楼主秋娘、枭阳剑派大剑师阿不逃离帝都,可是天刑枪也在摛光术激耀下化为光束直冲北斗而去。
也正是因为天刑枪的现踪,尺蝉和云麓宫认为乱世来临,两位少主回国后立即举兵反叛,十年来与朝廷五次关原大战,僵持不下。
墨七星这些年游历洛洲大陆,也听说过关于天刑枪的各种传说。
有人说尺蝉云麓宫两国少君十年未有一寸之功,正是因为没有得到天刑之枪,没有得到扶倏大神的眷顾。
有人说真正的乱世雄主,还没有出现,只有天刑枪再次现在世,大家才知道真正的天命之主是谁。
想不到这位蛮族少主,十岁的少年,竟然有如此心思!
“所谓的天刑之枪,不过是彗星的别称吧?冀人迷信,所以一再传说,以为神奇。”墨七星叹道。
墨门主张“明鬼”,墨门弟子崇实,相信自己所见所感,不相信那些神神怪怪的传说。
“虚者,实也。父亲说过。”
“你父亲说得肯定有道理。运命这东西,看似玄虚,实际现实。倘若天刑枪真的现世,任谁执有,很多心无定见之人便会影从附合,执枪之人自然脱颖而出。即便以后兵败身死,天刑枪也会由胜者继续执掌。只说明天刑枪永远与胜者一起。”墨七星幽幽道。
“你说得,也有道理。”小五轻轻说。偎紧了他。
“传说总是历经淘汰而存在,拥有迷信的受众,又比如我,就这么一个传说,就这么一指我,我就突然成为众矢之的。”墨七星苦笑,“咦,你哥哥怎么不来?”
“他不会谋你。至少,在跟你决斗之前。”小五恼怒地捏他一下,“我哥哥是坦坦****的英雄。你,也是。”
“英雄,呵呵,还不是被人玩于指掌。”墨七星继续苦笑,“想想也是可笑,一开始是冲着这帮主中的帮主,冒雪出城来护卫蛮族少主,然后才明白众人争先恐后,是为了与蛮族少主结盟,现在又变成众人追杀的猎物,仅仅为了讨得蛮族少主的欢心。”
“你恨蛮族少主?或者,是齐天,杜仲,符渊腾他们?”小五问。
“不恨。不是风动,不是幡动,是心动。”墨七星伸手搂着小五,“他们跟我一样,都是野心驱使。既然大家都因贪婪而来,就要承受贪婪之罚。正如这天刑枪之名,天刑枪,天刑之,人获其罪,不咎天刑。这是扶倏大神对我们所有人的刑罚,我是第一个,他们也逃不掉。”
小五身子颤抖一下,涩声道:“不是吧?”
“我们都被野心和贪婪毒害了。所以我才会来,所以他们才会不问青红皂白地袭杀我。”
“不。”小五抓住了他。
“那你相信我能够召唤出天刑之枪?”墨七星问。
“我不知道。我想他们也不确定,但他们至少想试一试。”
“这倒是,任何人都会自然这样想。”墨七星瓮声瓮气地说。“这就是人性,就是人性中的贪婪和残忍。”
“那么,明天一早,我们就回转雁落城吧?”小五小心地问,“让他们去折腾。”
“不。”
墨七星沉默了好一会,才缓缓摇头,坚定地说:“我既然来了,就要看个究竟。到底有没有天刑枪?到底这蛮族少主有何用意?”
停了一停:“我就是想看看,这些人,齐天,杜仲,符渊腾,还有你哥哥,还有那些隐在背后的人,到底有谁会走到摩云崖,最后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