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七星站在楚府门前,看着高大巍峨的门楼,心里充满无奈和伤感。
他想有多少次,他的父亲,铁木鱼,也是从这里走出去,豪情满怀。
他的身后,跟着一群一群森然的武士。
现在,终于轮到他了。
一个人,一支棍。
楚纯臣陪在一旁,拿多已经上了马车,他们要一直陪着他。
“接应,还是监视?”
墨七星上了马车,问。
“监视。”西越人面无表情地回答。
“不相信墨门武者的名誉?”
“我只知道墨公子还欠着我二十个金铢,在雁落城,这足够一户人家生活一年。”
“那么,是没有接应了?”
“我只知道墨公子还欠着我二十个金铢。”
墨七星摇摇头,不想跟他纠缠这种机锋似的交谈,转过头看楚纯臣。
“墨公子,相信我们的计划是万无一失的。”楚纯臣微笑着点头。
墨七星继续摇头。
墨钜,这一代的墨家钜子,所有墨门弟子的首领,教导他们说过,因为冀人狡猾,所以墨门行事直接,倘若你的问题,对方没有直接回答,答案一定就是“不”。
所以楚纯臣的回答就是没有接应?
车轮碾过积雪,快而平衡,车夫似乎和这个计划一样,也是精心挑选的。
“一定有接应。”西越人突然又开口说话,“只要一个金铢,我就可以为你祈求主神布布大神。”
“我可以自己祈祷武神罔弓。”
墨七星笑笑,张了张嘴,可是西越人已经闭上了嘴,仿佛连耳朵也同时闭上,只好无趣地摇头,想着自己的心事。
他并不畏惧这一次任务,也并不后悔答应替楚行天做事。
昨天晚上,他回到小院,心情兴奋,虽然,也很沉重。
并不是他从这个似乎周密的计划中看出什么不对和遗漏,而是出于一种本能,一种动物般的本能,一种恐惧的本能,他感到非常不安。就像一只狡猾的猛兽能够嗅到危险和死亡的味道。
也许是这个计划打破了他原来的计划,也许是身不由己地卷入这个巨大的旋涡,仿佛一切都由一只神秘的巨手在背后操纵,而他不过是其中一个渺小棋子。
而且,他心中还有许多没有解开的疑问。
首先昨晚是谁设的局?
对方为什么知道陆古渊?
他们想到达一个什么样的目的?
还有幻灵藤!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种裟罗族的秘术,居然在戒备森严的楚府中出现。
----所以他在跟楚行天他们谈判时,暗中施发“荧惑术”,察看当时在场的楚行天、文笃璜和楚纯臣。只要他们谁在暗中施展“荧惑术”,他就能够感应得到。
----“荧惑术”施展的时候,能够干扰对方的心灵,不知不觉中控制对方思想,赞同施术者的话,听从施术者的指挥。楚行天如此处心积虑想要网罗墨七星,如果三人中有秘术师,或者像自己这样有奇遇而习得一二秘术者,应该会在那时施展。
----幸好,没有感应。
还有,他该不该此刻偷出楚府去流风院,拿取符赤阳,雷积石,雷我弃和楚行天的详细资料?
或者,这一切都跟那位北海黑袍有关?真是幻灵藤传递的消息那样,是楚行天所为?
最后,他决定放弃一切思想,一切行为,好好地睡一觉。
因为无论有什么阴谋,无论什么人想要对付他,当楚纯臣说出这个计划为了对付符赤阳时,他就决定答应。何况,还有雷积石在场。
既然他已经在对付符赤阳和雷积石了,流风院的资料,突然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他闲上眼睛后,又想了好一会的小五,觉得小五那双美丽的眼睛一直在他的眼前晃动。
现在,他脑海里又无法控制地出现那双挥之不去的眼睛,小五关切的表情。
墨七星用力咬牙,想把它从脑海中驱逐出去,他努力去想他的父亲,铁木鱼,虽然父亲的形象在他的记忆中非常模糊,可是他一直记得有一次,他父亲难得地到陆古渊的家乡、墨七星寄养的山中小村庄来看他。
父亲摸着他的头,喃喃地说:儿子,我也不愿意啊。可是你看山林里的那些猛兽,它们的母亲从小就会把她们的孩子赶走,把它们放在山林里。最小的野兽,也敢向一只最庞大的羊扑去。
现在,墨七星觉得自己就是扑向两只肥羊的小兽。
马车奔驰在宽阔而空敞的大街,一路碾破积雪,象一艘快船划破波浪,直奔目的。
这个时候,符赤阳,雁落城最大武士帮会的首领,所有武士帮会中权力最大的人,帮主中的帮主,名震北海的一代枭雄,正和雁落城莹华阁的阁主嫣易兰呆在**。
嫣易兰是这一代莹华阁主持的侄孙女,年纪轻轻就深受赏识,委派到雁落主持这里的莹华阁,开业几年生意兴隆,为往来雁落的达官贵人喜好,这背后,自然有嫣易兰的长袖善舞,也有符赤阳的大力帮衬。嫣易兰几乎是一来到雁落,就成为了这位赤阳帮帮主的情人,这么多年过去了,依然是他最喜欢的女人。
她像一条山谷,他则是山谷中狂虐的风暴;她像一条河流,他是一只在她河里沐浴温柔的狮子。
几年的太平生活使得这位赫赫有名的武士,除了在女人身上发泄过剩的精力外几乎无所事事,而他,也总能从身下各式各样女人被征服的呻吟中获得一种武士推毁对手防线的快感和刺激。
他旺盛过人的精力得益于年轻强壮的身体,符赤阳今年刚刚四十岁,可是十年前,三十年的符赤阳就已经雄踞雁落,成为所有武士帮会帮主中的帮主,放眼整个洛洲大陆,这样的成就也是非常罕见的,他感到骄傲,也从不掩饰。
十年前他和另外两人联手击溃当时雁落城最大的武士帮会雁北堂,他当仁不让地抢过铁木鱼那个位置,成为帮主中的帮主。虽然当时,另外一个人更有资格和实力,可是那个人放弃了,反而把他送上了权力的颠峰。
他以年轻人的气盛和骄横,肆无忌惮地接受这份人生的馈赠,这几年赤阳帮的地位安如磐石,甚至伸出雁落和北海,遍及洛洲十郡,很多时候,他在暗中嘲笑当年放弃这个位子的那个人,嘲笑他的顾虑、懦弱、保守,虽然,这并不能改变隐藏在他心中从未减弱过、甚至连他自己也不很清楚的对那个人的敬畏。
他拍了拍腻在他怀中的温软肉体:
“我得走了。”
一个时辰后,他将与雁落城里所有武士帮会中唯一能威胁到他地位,而且现在正成为明显对手的京师第二大帮会清月堂的堂主雷积石会面。
昨晚傍晚,雷积石派信使送来回函,答应见面。他立刻让副帮主归宗六安排,今天中午,他们将在拦马塘会面,讨论雁落城的粮食,甚至钱庄的生意。
毫无疑问,楚行天这个家伙吓住了。这一阵赤阳帮展示的力量和决心,尤其是前两天对他那个宝贝女儿的进攻。
没有劫持到楚行天的女儿也好,他也并非很想这么做,轩以说得对,劫持到手反而麻烦,所以轩以当时立刻抽走退走。他们只想给对方一个警告表明这次较量是志在必得,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现在看来,楚行天似乎是屈服了,不得不跟他进行谈判。
对于即将面对的谈判符赤阳并不看重。像这样重大的利益争执是不可能一下子就谈得好的,双方最先开出来的价钱会差得很远,需要经过很久的互相让步,才可能慢慢达成彼此一致的妥协的。
——他当然无法料到这一次,对手并不想在谈判中让步也并不想与他达成某种协商,死亡的阴影已经笼罩到了他的头上,就像一出紧锣密鼓策划的大戏,故事情节和发展完全由别人计划,他只不过在这出戏中一个很轻的配角。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
会面的地点是归宗六安排的,拦马塘是一处园林,里面有属于赤阳帮的酒楼歌馆。据说当年昊帝炎照跟风厣大战前夕,率领浩浩****的战士刚刚出城,便有贤人拦住炎照马头,预言今日不利作战,炎照从善如流,停兵不前,第三日,风向转南,阳光和煦,正合不耐寒冷的南兵作战,军心振奋,一鼓作气大破风厣,所以此处便被人称做“拦马塘”,历代相传。后来雁落城市扩张,城墙重建在拦马塘外,虽然跟潘楼街那些时间外远的建筑相比,拦马塘属于城里偏远之处,贩夫走卒,潦倒武士聚居,当年铁木鱼便在这里崛起,现在自然成为赤阳帮产业,在这里做事的人,一半都是赤阳帮的人,来来往往,都跟赤阳帮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符赤阳自然认为这里跟雷积石会面,好比他在**跟嫣易兰幽会一样安全。
或者,符赤阳就像一只被女人和醇酒麻痹了的野兽,再也嗅不出危险的味道,他出发之前,甚至还在思考晚上该如何去木园为一个刚挑台的旦角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