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七落地,拿多冷冷地看着他。
“希望没有耽误。”墨七歉意地说。
小院墙外是一条小巷,拿多对着巷子一边微微扬头示意,自己往另一边追去。
墨七打量雪地上凌乱脚印,竟是两边都有,----这也是拿多不得不等他的原因。
苦笑道:“不会再有岔路了吧。”
疾步追击。
刚刚冲出小巷,眼前横着一条稍大的胡同,有一些闭门的店铺,算不得大街。还来不及发楞,就听见拉扯打骂声音,----小伍正在右边前面数十丈远的地方。
两个身佩长刀的武士一左一右挟持着她,一名矮小武士悠然背着手走在后面,显然是他们的头目。
不远处停着一辆垂着厚厚车帘的马车,站着一位同样装束的蒙面武士,应该是接应。
这是一次有计划的行动。
小伍身怀武功,天来河上见识过,并不算差,这时给这两名武士挟持着,没有半点反抗之力,再加上刚才小院中相斗的三人皆非弱者,显见这一次行动的主持者志在必得,只是没有想到小伍父亲会给她安排保镖,又有墨七意外参与。
那么,敌人是谁?
墨七不敢迟疑,放开大步全力飞纵,如同离弦之箭,直射而前,人还没到,吼声早已送了出去:“站住!”
走在后面矮个子武士闻声看见冲来的墨七,脸上露出震骇,显然没有料到那伏下的武士竟然没有狙杀住墨七,更没有料到这么快就给追了上来!
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小伍的头发,低喝:“你们拦住他。”
墨七既能迅速地解决后院中那些武功高强的武士,那就不是他们三人能够对付的,他只想这两个手下阻挡墨七一下,他能带着小伍回到轿子前。
墨七冲近,脚步稍微放慢,调整气息。
两个武士见他快要冲到他们身前,挥刀欲阻,墨七突然加速,腾身而起,半空中一拧身,双腿借这一拧之力展出,右腿结结实实地踢在左面那人手腕,左脚准确沉重地扫在右面那人的胳膊,两个武士吃力不住,长刀脱手飞出。
墨七落地,伸出双手将两人脖子抓住。
便在这时,只听一声冷喝:“住手!”
矮个武士一手抓住小伍,一手架刀在小伍脖颈,厉声道:“放手,放了他们,不然,杀了她。”
墨七笑道:“你不敢。但我先放人。”
他双手在两人脖子间一斩,将两个武士斩倒在地,然后笑道:“你也放人吧。”
“我不放。”矮个武士嘶吼道:“你以为我不敢?别动!”
他将刀逼紧,森冷的寒光流闪在小伍白皙的颈项之间。
墨七应声凝住脚步,再也不敢移动半分,也不敢看小伍的脸。
他的注意力全在矮个武士的四尺长刀,那只微微颤抖的手,还有那凶狠、游离的眼神。这是一个神经质、冲动的武士,不像他一样冷静理智,这样的人很容易控制不住,慌乱行事,墨七不敢冒险。
墨七慢慢先让自己放松,露出一种轻松随便的微笑。
他想影响对方,让对方的紧张和恐惧也松弛一点。
他同雁落城的帮会和武士已经十年没打过交道,以前的经验没有把握,他不知此时该说什么才合适,他不想给对方压力和刺激。
他用眼睛的余光扫视四周,寻找着破局方法。
可惜这条胡同干净得除了飘飘洒洒的飞絮淆羽,没有任何借用之物,一瞥眼看见小伍娇靥上的惊惶恐惧,心中一凛,一记击掌,不假思索地挥出!
“波”的一声轻响,矮个武士还未明白怎么回事,飘飘洒洒的雪花突然似水中暗流奔涌,猛撞过来,手中的四尺长刀“扑”地脱手丢落,跟着眼前人影闪动,颈上一痛,恍若一刀钢刀突然斩在他的脖子,不自由主地倒地。
墨七一招制敌,刚刚扶住小伍,就听到一阵零落清脆的掌声。
“是八荒寺的深井掌力,还是神枪门的……枪法?”
不紧不慢平板单调的声音,一个人也不紧不慢地从前面胡同口现身出来,正是拿多。
“哪是。是学朋友的一点粗浅功夫。”墨七摇头苦笑:“早知道你绕到了前面,我也不用出此下策,吓坏了小伍小姐。”
八荒寺是且弥国圣寺,地位高绝,洛南五郡尊崇敬仰;神枪门创自北海李氏,将用在军阵中的李家枪法略加变化,传授门人弟子,自有一股森然杀气,不是寻常江湖武功能够比较,是柔然城中第一武门。墨七跟八荒寺和神枪门都有渊源,武功受其影响,但真正的传承,是墨门武功。
“粗浅功夫?”
拿多淡淡地一笑,缓步过来。
可是他走到那顶轿子前,突然停住脚步,面色凝重起来。
“能够看出是枪法,也算好眼力了。但是,这是棍法。”
遮得厚实的轿子中,一个冰冷的声音说道。
轿帘无人自掀,逆风扬起,一个人从轿中走出。
他站直身子,身高竟比普通人高出两头。
一袭白袍,从上到下连脚也遮得严严实实,脸上,戴着一张傩戏的面具,连眼睛也不露出。
“穷帮黄三认识吧?”这人“看”着墨七问。
墨七点头,反问:“认识。如何?”
黑头黄三乃是帝都穷帮持杖之人,统领整个洛洲大陆穷帮,属下十万帮众,乃是洛洲第一大帮。穷帮以棍术闻名,历代帮主都是棍术高明的武功好手。墨七在帝都挑战风云会主舒铁云,跟黄三斗于清冷渊,自然也算“认识”。
“黄三未曾持杖之时,伤人犯事曾在北海晒盐,你与他有此渊源不足为奇,但黄三当时给我师兄递了拜贴,执弟子礼,所以阁下无论如何,只怕要尊我一声师长,哼哼。”
这人大刺刺地说,仰头望天。
只是面具遮得严实,看不到他脸上表情。
“敢问阁下……师兄名讳,可否示下?”墨七问。
他不在意这人师兄是谁,只想知道莫名其妙劫人是谁主谋。
“自然要让你知道。”这人冷哼一声,转头“看”拿多,“也让你见识真正的神枪门枪法。”
他右脚后退一步,身子矮下,右手往后拉开,左手前伸亮出,正是北海李氏家传的“伏虎亮枪式”。
蓦然之间,空气凝肃起来,在这人和墨七之间,无形的森杀气平地而起,笼罩当场。这人手中无枪,可是这一瞬间,似乎有一柄七尺长枪从他的右手到左手,缓缓亮出,似乎能够感觉到这柄无形之枪的的银白枪尖在青白日光下轻轻颤动,寒光跳跃。
墨七心中一凛,正要作势,一人道:“且慢。”
是拿多。
他不理会蓄势待发的敌人,施施然走到墨七身边,说道:“两位的事,与我无关。”
伸手接过小伍,走到边上靠墙站住,道:“我就静观真正的枪法。”
墨七不看拿多,目光只在敌人身前五尺,----那是“枪尖”所在。
他不知道敌人是否真能凝气成形,甚至身怀秘术,既然摆出了这身架式,绝非庸手。他不敢大意。
右脚斜斜跨出半步,身子略侧,双手垂下,掌心向上,这是穷帮棍法中的“嗟来式”,以守待攻。
敌人重心在两脚之间转换,左脚微微前伸,再慢慢退后,右脚微微横跨,再慢慢收回,每一次变化,墨七只将身子微微一侧,保持两人间微妙的距离和方位。
拿多心里赞叹,不愧是长老也佩服的武士!
仅仅一个防守的姿势,目光所注,就令敌人不敢轻举妄动。
他看了墨七守势中隐藏的凌厉反击,敌人自然也明白,所以不敢轻易进击。
两人僵持。
墨七看起来以逸待劳,敌人蓄势凝神更费精神,可是他是守势,敌人是攻,不仅要对抗枪势中蕴含的杀意迫力,还要防御随时爆炸的攻击,同样凝聚了所有的精神。
敌人身体压得更低,象腾跃前的猛兽,墨七脸沉如水,呼吸不知不觉变得粗重。
拿多皱起了眉。
倘若平时,欣赏两位武功高手的对决,他不在乎等待多久,可是此时,他是保镖,尤其是突然遇上这起劫杀,已经失职一次,他担心再呆下去,另外生变。
他正要行动,只听一声:“去死。”
是小伍。
她被拿多扶到边上,慢慢回过神来,一摸身上什么武器也没有带,大怒之下,从拿多身上拔出一把飞刀狠狠掷向敌人。
只一瞬,敌人的枪势已被激发!
就象一道的闪电划破日光,虚幻气劲竟似有质之物,挟带风雪直刺墨七胸口。
几乎同时,墨七不退反进,挥手斩下。
穷帮棍法中的“击犬式”
以横破直,标准的破枪之术。这一斩斩在敌人“枪尖”后两尺,“气枪”断裂,一枪力量凝聚的“枪尖”,带着尖利的呼啸飞出遥远。断裂处气劲相激,一团短促的暴烈之声,墨七的衣衫碎裂。
小伍掷出的飞刀,被反弹激出,飞入胡同墙里。拿多脸上闪过一丝惋惜。
敌人丝毫不停,趁势进击,一声断喝:“看刀!”
凌空腾跃,长发飞舞,以掌作刀,直劈墨七。
这一刀依然是气刀。
没有任何作势,朗喝、腾空、出刀一气呵成,一刀甫出,劲气四射,仿佛空气也被这一刀完全撕裂,青白的日光也是一黯。
墨七只觉得一种沛然无匹的杀气直逼眉睫,飘飞的絮雪在这一瞬间也是一滞。
这才是敌人真实的实力。
刚才的枪法,只不过是炫技而已。
他刚才装作凛然,却是满不在乎,雁落城里的武功高手,至多三五人在他眼中,可是这一刀,将他的自高自傲击得粉碎。
气刀仿佛猛虎出柙,咆哮而至。这一刀没有什么变化后着,锋芒毕露,极强极刚极烈,霸道威猛,无可抵挡。
墨七也不敢直摄其锋,滑步后退,一边双手急飞,气棍纷飞,“奔雨式”发挥到极致,仿佛满天花雨,飘飞而至,敌人这一开山断岳的刀势如刀入水,愈进愈重,刀势渐渐慢了下来。
“好。”
拿多击掌。
随着这声清脆的掌声,气刀崩散,四野寂静。
“果然……凌厉……”
长身立于风雪中的敌人赞叹说。
一刀劈出,轻轻落地,眼看着这偷自既极城少君云麓宫的刀法,被墨七举重若轻地接下,心中震赫莫名。
----云麓宫惊才绝艳,五岁帝都为质,十二岁以一位普通铁匠打造的一把铁刀命名龙辟刀,创“龙辟刀法”,十五岁挑战娑罗术师骈罗,十六岁逃离帝都,举旗“清君侧”,与且弥少君尺蝉联军,对抗朝廷摄政武穆王,关原几次大战,屡败屡战,天下豪杰景仰。
----这一刀,是龙辟刀法中的“惊龙裂云式”,也是云麓宫最为得意最为喜爱的一式。
他不仅震惊墨七能够接下这一刀,更是震惊墨门向来以进攻名震洛洲,可是身为墨门武士的墨七,守御也是如此高强。
----他知道墨七是墨门弟子,至少,也跟墨门大有渊源。墨七刚才那一瞬间,救人心切露了一手墨门功夫,他坐在轿中听得清楚。他故意拉出穷帮黄三,只是不想现在叫破。
他武功的真髓,并不是进攻,而是防守,他的师父也赞了他一个“渊停岳峙”,但是刚才他和墨七都隐藏了自己最强的武功,在对方最擅长的地方显示了非凡的本领。
敌人心念一转,双手抱拳道:“幸会。告辞。”
转身缓步离去。
也不管那倒在地下的人,那顶厚实的轿子。
墨七和拿多对看一眼,都没有阻拦敌人之意。
“不打了?没劲。”小伍从刚才的惊恐中恢复过来,嚷道。
“打不过。”墨七苦笑着解释。
小伍白他一眼。
“他不是你的家臣,也不是你的保镖,救人可以,拼命不用。”拿多淡淡地说,“小姐想要报复,只是你父亲一句话。除非他们能够逃出雁落,离开北海。”
“那我们……”小伍不满地瞪着两个男人。
“我想应该先回去向你父亲汇报一下。”拿多说,“至少,应该先离开这儿。”
小伍扫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三名武士,皱起了眉。
守在轿子前的武士刚才发了会呆,现在掏出响箭射向天空,尖利的啸声响彻整条胡同,传向远处。
三个人都看着他,没有阻止,也没有其它动作。
“那么,就走吧。”小伍丧气地说。
“也可以说是逃。”拿多说,“不过做为一名武者,哪怕是逃,也要尽量保持风度。”
小伍冷哼一声,当先前行。
墨七笑,拿多面无表情,两人缓步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