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足印
一
灰色的云层笼罩着原野,初秋微凉的清晨,到处都是露水。
厨房的门被风吹倒了,地上残留着狐狸的爪印。虽然天已大亮,栗鼠仍然爬来爬去。
“啊!好冷啊!”
天快亮时,行脚僧才回来,由于已经筋疲力尽,他拿着箫就睡着了。
因为一整晚都在荒野上游**,他那件又薄又脏的袈裟沾满了露水和杂草,他就像一个受到狐狸精魅惑的男人。今天气温有所下降,他似乎受了风寒,不停地擦鼻子,还时不时打个喷嚏。
鼻涕挂在胡子上,他也毫不在意。
“对了!昨晚的酒应该还有一些。”
他自言自语着站起身,走过满是狐狸爪印的走廊,来到里面那间有炉子的房间。
这间屋子在白天显得更加空****,必须费点神才能找到酒瓶,酒瓶当然不会不翼而飞。
咦?
他睡眼惺忪,四下找寻。昨晚明明把酒瓶放在那里,今天竟然不见了!紧接着,他发现了倒在火炉旁的空酒瓶,还有一个呼呼大睡的陌生男人,那人枕着胳膊睡得正香,嘴角还挂着口水。
“这人是谁呀?”
行脚僧低头端详着对方的脸。
地上的人正在熟睡,鼾声大作,估计打他一拳他都不会醒。酒一定是被他喝光的!想到这儿,行脚僧不禁火冒三丈。
还有,昨天留在锅里的预备当早餐的菜粥也被吃得精光。
行脚僧忍无可忍,吃饭的事情可不是小事。
“喂!”
他用脚踢了踢地上的人。
“嗯……嗯……”又八伸着懒腰,正要抬头。
“喂!”行脚僧又补上一脚,这回可把他踢醒了。
“你干什么?”又八睡眼惺忪,铁青着脸,猛然跳起身。
“你干嘛用脚踢我?”
“踢你又怎么样?是不是你喝光了我的菜粥和酒?”
“那是你的呀?”
“当然!”
“非常对不住!”
“道歉有用吗?”
“我向你道歉。”
“光是道歉可不够!”
“那怎么办?”
“还给我!”
“怎么还呀?东西已经进肚了,靠那些食物,我今天才有力气赶路呀!”
“没有吃的我也会饿死啊!我每天沿街吹箫,千辛万苦才讨来那些吃的。我只有那些吃的,如今却被你都吃光了!还给我,快还给我!”
苦行僧咆哮着,蓄着八字胡的脸因饥饿而变得铁青。
二
“不要这样小气嘛!”
又八有些轻蔑地说道:“只不过是些剩饭冷酒,何必发这么大脾气呢!”
行脚僧怒不可遏。
“你说什么?即便是剩饭冷酒,那也是我一天的粮食呀!你还给我,要是不还的话……”
“你想怎么样?”
“哼!”
他抓住又八的手腕说道:“我不会放过你!”
“你别欺人太甚!”又八甩开他的手,反手揪住行脚僧的衣领,想要摔倒他。可是,那僧人瘦如野猫的身体却力大无比,他一手掐住又八的脖子。
“你这个臭小子!”
又八使足了劲想要摔倒他,可是对方就是纹丝不动。
反倒是又八被对方箍住了喉咙。
“唔……”他嗓子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又八被对方连拖带拽地弄到了另一个房间,他本想抵抗,可行脚僧却顺势把他朝墙扔了过去。
房屋的梁柱、墙体早已损坏,根本经不起又八这一撞。这一下子,整面墙都倒了,又八整个被埋在废墟里。
“呸!呸!”
他吐着嘴里的脏土,挣扎着爬起来。又八怒火中烧,拔出大刀就冲了过去。行脚僧人一边举箫应战,一边大口喘着粗气。看来,终归是年轻的又八略占上风。
“给你点颜色!”
又八一顿穷追猛打,僧人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他脸色惨白,还差点被又八踢倒。最后,行脚僧不得不大声呼救、四处躲闪,以免被大刀砍伤。
可是,这场战争的失败者却是又八,原因在于他过于轻敌。那行脚僧像猫一样跳到院子里,又八随后追了出去。突然,“咔嚓”一声,原来又八的脚陷进了走廊的地板里。那地板年久失修,木料早已腐朽,他一脚踏进去,正好被地板卡住。行脚僧见状,立刻展开反击。
“喝!喝!喝!”
他抓住又八的前襟,没头没脸地一顿猛打。
又八的脚动弹不得,无力招架,眼看就要被打得鼻青脸肿。这时,几枚铜钱从又八怀里散落出来,他每挨一拳就能听到一声铜钱碰撞的清脆声。
“咦?”
行脚僧闻声松开了手。
又八终于脱离了魔爪。
那僧人在暴怒之下出手很重,连自己的手都打疼了。现在,他疲惫不堪、气喘吁吁,眼见满地铜钱,不禁目瞪口呆。
“喂!你这个浑蛋!”
又八揉着红肿的脸,颤声骂道:“你这算什么!我不过吃了你点剩饭,你就把我打成这样。你看!我有的是钱,你这个饿鬼别没完没了的!如果你那么想让我还饭钱,这些钱你都拿走!来吧!还给你饭钱、酒钱,再加上利息!你刚才打我的也要一并还给你!把头伸过来,现在该我揍你了!”
三
又八大声叫骂,可那个行脚僧却一声不吭,他渐渐平静下来,突然靠着门板哭了起来。
“你这浑蛋!看到钱还装模作样!”
又八恶语相向,而行脚僧却像泄了气的皮球,有气无力地说道:“真没用!啊!我真没用啊!为什么还要干傻事呢!”
他并不是对又八说话,而是在自怨自艾。僧人的自省能力到底要强于凡人。
“我真是浑蛋!一把年纪落魄至此,竟然还执迷不悟!真是恶性难改!”
说着,他用头猛撞向身旁的黑柱子,一边哭一边撞着头。
“你为什么要吹箫?不就是想借箫声发泄自己的愚昧、迷惘、偏执、烦恼吗?你到底在争什么?为了一点残杯冷炙,就和别人打得你死我活,对方只不过是个毛头小子!”
这人真奇怪!又八起初以为,他说着说着就会号啕大哭,可是他却一直不停用头撞柱子,仿佛一定要撞得头破血流才罢休。
他在自我惩罚,撞头的次数比又八挨的打还要多,又八完全呆住了。看到行脚僧的额头青紫,已经渗出血迹,他连忙上前阻止。
“哎呀!不要再撞了!别再伤害自己了!”
“不要管我。”
“不!我怎么看都觉得你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
“行脚僧,你说话时带着中部地区的口音。”
“我家乡在姬路。”
“哦,我家乡在美作。”
“作州?”行脚僧瞪大眼睛,又问道,“是作州哪里?”
“吉野乡。”
“哦。一提到吉野乡,我就无限怀念啊!当年我在日名仓哨所工作时,曾被派到那里公干,那一带我很熟悉。”
“这么说来,你以前是姬路藩的武士?”
“没错!我也是学武之人,名叫青木……”
他刚想说出自己的名字,但一想到目前的落魄模样,便觉得无地自容。
“骗人的,我刚才说的都是谎话。我们去镇里洗个澡吧,怎么样?”
行脚僧突然站起身,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