苫帘拂动,万道金色的阳光像仙女的彩带温柔拂摸着多梦女儿的面颊。窗台上的一盆蓝莸展着纤柔的姿态,盆中点缀的雨花石呼吸着泥土的气息,几片黄叶透过窗棂飘进室内,贴在蝴蝶被上。
罗彩灵悠悠醒来,睡眼蒙眬中看见云飞坐在床头,心里一怔,又惊又喜。“你醒了。”云飞关切地问道:“今天好些没有?”
伴着轩窗外喈喈的鹟鸣,罗彩灵慵懒地挣起身子,擦着惺忪的眼睛,道:“没事的,发过之后一切都好了。”云飞道:“那就好了。”
“我……”罗彩灵好像有话要说,睖睁地望着云飞。云飞笑问道:“什么?”
“如果……如果每天一睁开眼睛都能看见你,就好了!”说完,她闭上了眼睛。云飞急忙背过身去,提起茶壶纽,斟了一碗温水,递上一粒十全大补丸,道:“乖乖地把它服下,最能补热祛寒的。”罗彩灵掀起被子,黄叶飘飘落地,接过碗,咕噜咕噜地漱了一口水,吐在云飞端着的痰盂内,接着把药含在嘴里,道:“你先喝一口水。”云飞道:“我喝水做什么,你快喝水把药送下去。”罗彩灵笑道:“你喝在嘴里,别吞下去了,然后用嘴喂我。”云飞听得窘了身子。
罗彩灵朗朗笑道:“拿来吧,逗你开心的,真是一个大傻冒!”她端着碗咕噜咕噜地喝下了,云飞拿一块缃色手帕替她擦了嘴,道:“多喝水,对身体有好处的。”罗彩灵笑道:“你知道么,水就是泪的源泉,喝下的水,都会化作眼泪流出来的。”云飞无语。
罗彩灵抿了一下嘴,问道:“你一早买来的药么?”云飞不便隐瞒,应了一声,罗彩灵只觉药的余苦在口中如琼浆一般甜蜜,笑道:“你真好!”云飞问道:“好到什么程度?”罗彩灵跷起大拇指,道:“顶呱呱的好!”
云飞报以一笑,忖道:“我真的对你好么?或许,我只是一个好好先生。”罗彩灵道:“你怎么了,眼神呆呆的?”一语喝醒云飞,他忙接着端起一碗杏仁酪,笑道:“光吃药不成。这玩意甜甜蜜蜜的,又补身又好吃;来,吃光了它。”罗彩灵双手接过瓷碗,痴痴地看着云飞。
云飞被罗彩灵瞧得浑身不自在,道:“不想吃么?”一语喝醒罗彩灵,不禁笑道:“还说呢!又是水又是酪的,你把人家当饭桶呀!”云飞堆着笑道:“乖,吃了它吧!长得壮壮的不好么?”“你才乖呢!”罗彩灵高高兴兴地拿起了羹匙,把杏仁酪大口大口地往嘴里送,云飞惬心地看着。
“咳,咳!”罗彩灵突然捂着心窝咳嗽。云飞给她轻捶着脊梁,道:“慢点吃,这不,呛着了。”“好吃嘛!”罗彩灵依旧大口大口地吃着,一边吃还一边瞅着云飞,云飞有些伤感地看着她。
“哗啦,哗啦,咕噜,咕噜……”
“真好吃呀!”罗彩灵放下羹匙,取出绨绢揩了揩嘴,灿烂地笑着。云飞给她的爱与药一样,是治标不治本的,纵然如此,有一时之欢总胜过长年凄楚。
云飞把碗接过,撂在锼着绂纹的麻栎桌上。桌上还盛着一个大笾子,用红布搭着,云飞揭开红布,原来里面堆满了水果什锦,有苹果、鸭梨、林檎、枇杷、山枣、山楂、杨梅、柠檬、荔枝、杏子、檇李、栗子、香蕉、柿子、槟榔、柚子、桃子、橘子、橙子、樱桃、草莓、桑葚、海棠、芒果、橄榄,一个连一个,象开水果展览会似的,娇娇可可,好艳眼呢。云飞道:“这庄外有一山谷,确是人间奇迹,分为数大版块,气温皆不相同,如处四季,里面栽着各种果树,结着好些瓜果。”
罗彩灵看得笑个不止,指着云飞道:“你真是想要把我给撑死才罢休啊!”云飞笑道:“不是叫你现在吃的,等会子你没事就尝几个吧。多吃水果,可以养颜呢!”罗彩灵笑道:“其实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病,不还是和常人一样么?”
“对对!”云飞以笑容钊勉她,罗彩灵高兴地捧起被窝披在头上。“在里面很闷人的。”云飞掀下被窝,就像替新娘子掀红盖头一般,露出罗彩灵天真烂熳的笑容。云飞忽然忆起一物,道:“把你的黄帝纯阳若木丹给我仔细瞧瞧,行么?”“好啊!”罗彩灵笑嘻嘻地从瓶里倒出一粒,在两只手里和了和,用拳头握着,道:“你猜在哪只手里。”云飞点了一下左手,她打开了,果然在里面。罗彩灵轻笑道:“让你蒙对了。”云飞嘿嘿一笑,道:“我可是个福人呢。”将黄帝纯阳若木丹拈在指上,只见它跟牙齿一般大小,通身赤色,不禁问道:“这药丸是什么草药研的?”罗彩灵看着铜日圭指的日影,微微迟疑一下,答道:“取赤芝、黑芝、青芝、白芝、黄芝、紫芝各一份,再配四份紫荆草研和而成。灵芝都好采,难就难在紫荆草。”
云飞看着轩窗外泛红的曙色,忖道:“紫荆草生于温地寒涧中,若有机会,定要替她采些。”突然忆起昔日隗洛英师父的一段言谈,心中灵光一动,忖道:“天下不是有一株‘爱之花’么!只要能找到它,就能得到幸福。我如能将其采来,研成药给灵儿服了,是不是能把她的病一次根治呢?”想到这里,脸上隐隐笑了起来,猛然丹田内一股寒气上涌,忆起“爱之花”那段悲惨传说,倒似应在罗彩灵身上的兆头儿!吓得云飞面色雪白,心里犹是惊惶不定,再不敢往下想去。
“哎哟哟~”罗彩灵撑了一个懒腰,掀被下床,做了一次深呼吸,笑咪咪道:“空气真新鲜哪!”云飞瞅见床褥中央湿漉漉的,不知何故,笑道:“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尿床啊!”罗彩灵一望床铺,为之一怔,见云飞满面谐笑,气得把他死揪了一下,碍口饰羞,又没词辩解,总不能说为他哭了一夜吧。
女孩子早上的事情最忙,云飞也不打扰她梳理了,辞去找李祥散步。云飞离去后,罗彩灵就觉得好空虚,仿佛太阳被乌云遮挡,用手轻轻抚摸着染泪的床褥,好粘手;勒起袖子,抚摸胳膊上的针眼,一阵战栗;又摸了摸脸庞,觉得手感好苍老,忙揭开镜函,对着菱镜,原来自己的容颜并未苍老;说也奇怪,只要一看到自己漂亮的模样,心情就转好了。她痴看着自己,再怎么说,自己的条件也不差啊,信心又不自觉地高涨起来。
且说李祥,昨晚也没好过,饮了几碗秫米酒,心中热腾着,就在正堂前的廊檐下坐了一晚,吹着风,淋着露,担心了一晚。虽然他一直在挂念罗彩灵,罗彩灵却一直不知。
云飞在李祥跟前阕步,见他双手托腮,昏斜着双眼。云飞不禁一笑,道:“你起得好早啊!”李祥听得一惊,见是云飞,忙擤了擤鼻涕,强笑道:“是啊!”云飞道:“灵儿的事……你还不太清楚吧?”李祥起身,拍了拍灰,道:“是啊,正想找你谈谈。”
凌家庄外,仰见突兀撑青空,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云雾更像海上波涛,翻腾追逐。两人随意小步而走,此山横拖千里,山路逶迤,一路经行处,莓苔见屐痕。李祥问道:“嗯,云飞啊,灵儿……灵儿她到底怎么了?”云飞摇了摇头,烦懑地告诉了他始末缘由。
谷风一阵一阵地吹过,李祥道:“灵儿真可怜,一直都在苦中取乐,而我却一点忙也帮不上……唉,人,总是不得不隐藏自己的心情,以致行动与心意相违,莫说灵儿,谁又不是活在强颜欢笑中呢?”云飞为之浩叹不尽。罗彩灵在孤独无助的时候,自己也只能用空洞的言语安慰她,觉得自己是个罪人,原来爱与被爱的分寸把握竟是那样难。
太阳在不知不觉中躲在云后,好像没脸带给人间温暖了。李祥道:“灵儿心里虽然痛苦,还是要把欢乐带给别人,她好坚强!”云飞道:“她是我见过的最有个性的女孩子。”李祥阴霾满面,问道:“那种病能根治么?”云飞一摇头,道:“灵儿需要的紫荆草很难找到,还剩下五粒药丸,如有她父亲在身旁,尚能拖延她的生命,但人老总会随土,也照顾不了她一辈子。”苦叹一声,不得不逃避这种责任,悲忖道:“雪儿分明无病,却又时刻处在病痛中;灵儿分明受到病魔地摧残,在人前却开心无忧,世上怎会有这样两种女人?又偏偏让我遇上,让我烦心,莫非一切都是天意弄人?”
李祥问道:“如果吃完了黄帝纯阳若木丹,又没有高手在灵儿身边驱寒,那她会怎样?”云飞道:“若是如此,寒毒发作时,寒气攻心,撑不过一日。”“什么!这么说来,灵儿岂不是危在旦夕。”李祥神情沸然激动,扯着云飞的衣领,大喊道:“人有逆天之时,天无绝人之路!灵儿一定不会死的,一定不会死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办,那种药草哪怕是皇帝的须灰、鹿衔的灵草,拼上性命也要为她取来!
泪豆纷纷跑出李祥的眼膛,他的双臂无助地伸展向天,发疯似的狂吼:
“啊!——”
吼声震撼天地,云飞如闻雷轰,闭上沉垂的眸子,心被李祥无情地刺了一刀,一滴滴地滴着血。李祥捏紧了铁拳,指向晦暗着脸的苍天,火眦怒叱道:“你敢要灵儿的性命,你这个刽子手!我杀了你!”说罢捡起石块,发疯似的朝天上掼去,一块接一块,扔上去又落下来,徒劳无功。云飞拦腰抱住李祥,道:“别这样,你冷静一点!灵儿礽寿注天,绝不会有事的!”
李祥哭道:“灵儿,你知道么,虽然我在你心里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但是,只要能把你的病治好,哪怕用我的血给你喝,我都愿意啊!灵儿,你知不知道……”言罢伏跪啕哭,哭得摇山振岳,亦死命地咒骂贼天。
前方的路榛莽丛生,一片荒凉,李祥的情绪渐渐稳定,与云飞一坑一洼地款行。李祥怀起旧事,道:“前日灵儿被人欺负,你为什么袖手旁观?”他的语声虽低,却带着逼问的口气。云飞本意只是逗逗她而已,但事情的发展往往与本意相违,此刻也不想找寻任何理由为自己辩解,轻吐道:“我错了。”
李祥摇首而嘘,把手搭在云飞肩头,道:“我原谅你。”云飞听得一惊,似乎不敢全信。李祥的手在云飞的肩头加大力量,道:“不要再有下一次,我和灵儿都相信你。”“谢谢你!”云飞的心在剧烈震动,感动得甚至想拥抱李祥,道:“我一定将功赎罪!”李祥默然颔首。
云飞仰首望天,为自己拥有这样的朋友感到无比的骄傲,骄傲之余,思想又往上递了一层,还有一个朋友,就是罗彩灵,心中竟有着说不出的苦涩,又垂下头来。纵使情浓似胶,总有离别时候,云飞百感交集,见前方有一块高三尺、宽七尺的石硌,厉吼一声,抽出背后所佩青锋,奔驰至石硌正前,在平面上撩辣錾字,灰蒙蒙、石铮铮,侠骨豪情寄天地。
词云:
初窦燕子二月花,频惹眼,择好人家。铁心入情炉,须臾冰化。已知此情难续,一丝强拖累。谁道男儿无泪,男儿外刚心脆。心欲碎,独幽咽,不愿伊人见憔悴。相与歃血,难比此情;顽石刀锋,难夺其痛。天地茫茫终何归,蜉蝣孤影,红尘一泪。
云飞一边錾词一边淌泪,毫无章法,全在感情一念间,泪也爬满两颊。也不知此词该取个什么名字。云飞百思无名,叹了一声,在词的右下角附上一行小字:“把我的心给一个得不到爱的女人。”刻后趄着身子,对着石硌沉吟了一遍,无言叹尽,身随秋风老。
李祥虽不识字,但见云飞痛苦不堪的样子,也忍不住殷勤拭泪。
云飞又忆起曾与雪儿把名字錾在九华山的凤凰松上,不禁从怀里摸出一块缂丝细看,斑颢的字色配以红底蓝水碧草相辉映,装满了云飞的心絮,那是多么令人神往的日子啊!没有忧虑,只有无尽的爱。缂丝柔弱在手,轻盈得几乎要从手中脱落。
李祥踌躇片刻,用肿痛的眼睛望着云飞,小声问道:“这是灵儿送你的么?”云飞一摆头道:“不,是雪儿送的。”他可以清楚地看到李祥脸上紧绷的肌肉为之松驰。
云飞抿了抿嘴唇,道:“想看看么?”“想啊!”李祥强行欢喜地双手捧过,谁知缂丝太滑,他的心又太慌乱,愣没接住,赶忙驼身去捞。早被云飞接住,递给李祥,道:“看吧。”李祥搔了搔首,双手捧过,摸着缂丝上的凹凸痕迹,爱不释手,道:“雪儿姑娘的手真巧!”云飞一笑道:“灵儿做的女红也不输于雪儿呢!”“是啊,是啊!”
一块没落的土地上,闷闷不乐地行着两个黑点。石头,总是安详的睡在地上,不招谁,也不惹谁。李祥走着路,无意识地一脚将一块小石踢飞,它落地之后滚了滚,继续睡着觉。李祥也不当一回事,踩着另外的石头身上过去。云飞看在眼里,忖道:“有时,人真的不如一块石头。”
他俩不知不觉来到离山涧丈许远处,混浊的天空带给人沉重的压抑。李祥行在前头,顶着掀地的风沙,眯着眼道:“灵儿……她太可怜了,我们以后尽量逗她开心,好么?”“我会的!”云飞在李祥看不见的情况下点着头。李祥回首相望云飞,邈远一笑,慢腾腾地说道:“不是我不相信你,只要你不惹她伤心,就万事大吉了。”
云飞一怔,甚至连苦笑也装不出来,对呀,莫说让她开心,只要不惹她伤心,就万事大吉了。瞅着李祥,道:“其实,我觉得你的心地挺不错的。”李祥大笑起来,道:“我哪里谈得上心地不错,只不过比畜生要强一些。”云飞不知他话中所嫉何人,便闷不作声。
山涧里往上透来阵阵岚气,阴风飂戾。云飞面庞倏然赤热起来,阴冷的寒涧正是生长紫荆草的所在啊!只要能摘到紫荆草,就能保住灵儿的性命了!云飞一时激奋,也忘记告诉李祥一声,纵身就往下跳。
李祥见云飞突然跌下山涧,一股惊悸直达延髓,忙括着嘴,扯着喉咙大叫:“云飞~云飞~”直叫了数声,只听得见山鸣谷应,一片死寂。李祥趴在崖口,向下望去,黑黝黝的怕人,掉下去焉能有命!又喊了数声,无人理会,双手把崖口的黄土都刨出一个小坑来。六神无主的他在涧边转了几圈,一拍巴掌,慌忙跑回去告诉罗彩灵;因跑得紧促,被藤蔓绊倒一跤,连忙爬起来,顾不得拍灰,踉跄向前疾奔。
李祥刚跑到凌家庄,便与罗彩灵撞个正着,她正准备找他们俩,见李祥气喘吁吁的,问道:“你怎么搞得满头大汗,云飞呢?”李祥气也不喘一口,迎头喊道:“灵儿,不好了,不好了!云飞摔下山谷了!”
“你胡说!”罗彩灵如何肯信,气得双手束得老直。
“呵~呵~”李祥牛喘着气,瞪圆了眼道:“真的,我没有胡说!他当着我的面跌下去的!”
罗彩灵见李祥的模样不像说谎,只觉肝肠寸断,急急扯住其衣领,大叫道:“他在哪里!”李祥道:“我和云飞遛达到前面的山涧旁,云飞的脚突然一滑,就摔下去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罗彩灵没时间再听详细,撇下李祥,万分焦灼地奔向山涧,疾如嚆矢,风啸叶纷,路途在一点点地缩近。
罗彩灵来到涧口,四下都是乱草乱石,涧下又深不见底,急得嘶声大叫道:“云飞!你出来!你听见没有,给我出来!你再不出来,我就死给你看!!”
“灵儿么?”从涧底突然向上传来一声问讯,接着,云飞便如烘云托日,安稳落地,面含慈笑。见云飞徒然出现在眼前,且平安无恙,罗彩灵惊得下巴颏儿直打颤,张口喊无声,喜得眼泪闪在眶里,冲上前在云飞的臂膀上乱捏,似乎不敢相信。忽然,又冲云飞大吼道:“你干什么吓我!这很好玩吗!”只将云飞吼得愣愣的,罗彩灵挥拭额头上的汗水,泪珠盈眶道:“听李祥说你跌到山谷里,我还以为你……”
“哦~”云飞一拍脑袋,明白了事情的梗概,道:“你知道的,紫荆草生于温地寒涧中,我看这山涧正是长紫荆草的所在,一时高兴,竟忘记支会李祥一声就跳下去了,可惜只采到一束。”他从怀里取出那束救命草,道:“这等份量,只够研一粒丸子。唉,这紫荆草为什么就不多长一点呢!”
一听此言,罗彩灵禁不出酸泪甜流苦落地,一时身软如鲒,瘫在地上,抓掘着草茇。云飞陪她坐着,道:“时间过的好快啊!我这是第二次给女孩子摘草药了。”罗彩灵掩泪问道:“你说什么?”云飞道:“我替雪儿采紫荆花失身落崖,不知我托你们天人教捎的信她收到没有,一个月不见了,我好放心不下!”
罗彩灵埋下了头,道:“你去吧!”话音虽轻,话意却重,云飞无可奈何地笑了一声,道:“还没替你取到青龙宝珠,我怎会撇下你走呢。”她淡淡地说道:“你把陪我当作是一件任务完成,是吧!”云飞为之语短。罗彩灵道:“既是这样,我不要你的可怜,也不要你的施舍,带着紫荆草现在就走,陪你的宝贝雪儿去吧!”说到伤心处,泪愈发急了。
云飞不愿与她龃龉下去,明白她此刻最需要的是什么,将左臂搂在她的肩头,向上抚摸着柔发,她早已控制不住,顺势扑在他的胸口上,扯着衣襟哭泣。
她举起滂沱的面孔,凝望着他,俩人湿润的瞳中都互映着对方面容,都是那样的凄楚和忧怨,都觉得对方的眼睛深不见底,好难挖掘出真意。
女人的心是用来等待的,身体是用来迎接的。她抬起头,可爱的嘴好像在渴求什么似的半开着,这种姿式令他不安,他不敢看,仰目望天。她闭上眼睛,将红唇凑了过来,印在他干燥的唇上,他的心怦怦乱跳,受惊的嘴唇也退缩了,好像染了一身苍耳,慌忙在身上乱拍乱扑。
她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将他拉了回来,吻他的眼睛,尝到了盈在他眶中苦涩的泪水,他的身子哆嗦不住,推开了她。她扯住他的衣领,将他再次拉回来,不罢休的绛唇频频发动攻击,在他的面颊、眼睛、额头上游走,似在寻找着什么。他的双手下意识的垂着,心里卷着漩涡,不知应该抵抗还是承受,一种甜美的麻痹感直达脑髓,不自禁地耸动肩头藉以排遣。
她终于找到了归宿地,舌头坚持要进去。他的嘴里仿佛又多了一个生命形体,想说“不要这样”,怎奈话语都吐进了她的肺中,腮囊看起来一鼓一缩的,口腔里的空气都被抽光了。终于,被她找到了偶唇,这次紧紧地黏住,不许他再逃脱。他想保持冷静,可是越有这种心态,焦躁感和骚痒感就越强烈,他的身体越来越违背自己的意识时,天突然黑了,原来,他的眼睛闭上了。
她芳霭的气息深深慑住了他沉浊的气息,惊喜、兴奋、浅忧、无力占领了他的思绪,弄得他措手不及,好像有陷入沼泽的感觉,愈挣扎陷得愈深。在感官的刺激下,他的心跳迅速又加快两倍,呼吸粗重十倍,已经不能作任何判断,好像嘴唇已被她局部麻醉,就这么任她摆布和品尝。
她滑软黏湿的舌尖挤开他发颤的防线,**,溜进他的嘴中,如鱼得水,先舔着上下两排皓齿,接着寻找着偶舌,尝到了他苦守不住的涓滴,感到舌头上的伤痕也为之融化。她香甜馥郁的津液一波一波地传了过来,炙热的肉唇几乎可以将他烫伤,一股从未有过的**沉淀在胸中,第一次的内部触感是那么的陌生和熟悉、渴盼与羞涩。
他的身体逐渐火热,一霎间有昏迷的感觉,兴奋感从上体扩展到全身,仿佛整个身体都在抽筋。她的呼吸渐渐混乱,他方寸大乱,完全控制不住触电的身躯,紧紧搂住她娇小的玉体,浑身的肌肉为之紧绷。受到攻击的双唇热烈地回应著,他将舌迎上前去。舌尖先似对针一般抵在一起,然后交缠、互磨,发出啾啾的声音,只是,两人的面颊上交织着四道泪花。
女性的忍耐与男性的矜持现已被熊熊烈火炉化成气,好像所有的欲火都托付在舌上,他们榫卯相对,冲破了内心的束缚,恣意攫取,这种美妙的感觉,好像一步登上了天堂,又好像回到了婴儿时代。亢奋的快感在身体里奔驰,感觉整个身体都在上升,失去了正常的意识。她扯着他的衣角,仰起下腭,情不自禁地发出呻吟的鼻音;他燕闭着眼,嘴唇向上微张,象喁气的鱼儿。
蜂狂蝶乱下,四片口脂胶合重叠在一处,两片嘴唇就像两块海绵一样柔软地吸收与释放,两根脆舌就似两条小龙,在海乾中剧烈地翻搅,热浪化作白白粘粘的瀑沫,身体都快要爆炸了!她的脸上漾着赤霞的光泽,他的脸上烧得火热膨脝,两人都能感觉到阵阵灼炽的气息从对方的咽喉涌入自己的肺中。
他的喉结在沉浮跳动着,显得万般饥渴,“水!水!”这突如其来的暴澜,使他有些晕眩,便发疯似地汲取她的醇露,纵情地吮吸,却似无底洞一般,吸得越多反感到嘴越枯乏。微风吹落了木蝴蝶,翩翩起舞。沉醉忘我的他被热情不羁的她压倒在草地上,她的双腿叉住了他的腰,两人的身体对摺着,已难解难分,陶醉在无声无息中。他的额头上冒出汗珠,深皱着眉头,挤闭着眼睛,脚尖也不自然地跷起,在丝丝地颤动,紧密的亲热使他的身体几乎要溶化掉了。
此时,听不见自然界里的一丝声响,可是冥冥中,云飞的耳畔却传来雪儿痛苦的哭声,眼皮虽阖,却清楚地看见雪儿忧怨的眼神。
“不行!我们不能这样!”云飞从魔魇中惊醒,奋力推开罗彩灵,憋了好久的气得到畅脱,他用力把胸腔内的气大口大口地吐出。罗彩灵如砗磲一般瘫倒在地,云飞不敢看,颠跛着起身,头也不回地跑了,仿佛刚才处身在快乐的地狱中。
云飞奋力跑了好远,好久才停下脚步,看着灰蒙蒙的天,不知心里到底在念着什么。可是,又挂念起被自己推下地的罗彩灵,她现在怎么样了?被我抛弃,她又是怎样的一种心情,恨我么?强大的心理负荷能令人的身心崩溃,只好使劲地摇着头,还是挥不去罗彩灵那双期盼、楚怜的眼神。
云飞在远方对着嵯峨的山峦,心絮如乱丝,梳理不顺。
山涧内的寒风满嶂游荡,岚气幽幽,罗彩灵将头仰高,对着深沉阴郁的圆空,微合着眼,食指在唇边徘徊。云飞的唾液就是吻中的泪,她细细回味这段令她铭诸肺腑的忧郁快乐时光,眼里安静地掉泪。
“这是我的初吻,我很高兴被你带走。”双目再也睁不开了,身子绵绵地躺在黄黄的草地上……
隐暗处,李祥靠在树背上,那段伶仃而苍白的阴影,荫荫郁郁,瞧不清他脸色的阴晴。爱情需要情投意合,来不得半点勉强;有时候在残酷的事实面前,逃避才是最妥贴的办法。
中国地域辽阔,人烟僻稀之处总有奇异难测的地貌与事例。湖南的黑苗族所居的家园上,有一所白云溶洞,人称湘西南的明珠,为苗人首领专用的练功之地,多少汉族的诗人画客欲游历皆被拒之门外,兴叹往返。
白云溶洞的入口不远,缕缕白雾,徐徐飘动,犹如樵夫在洞中野炊一般,故有“白云樵隐”的雅称。只见一个身穿绣着大花边蓝衫,包着白巾的青年急步走入,面目焦急,心事重重,手握芦笙,看来,刚与一位姑娘约会过。
洞中清泉曲潭,源源不绝,洞中有洞,石上生石,意景奇妙,五彩缤纷。但是,到处横七竖八的摆着干枯发黄的僵尸,臭气熏天,将仙美的洞穴糟蹋成了人间地狱。青年无心掩鼻,迳往左走,便是石牛洞,远远望去,只见草坪上卧着一群石牛,意态极为朴实。青年双目一扫,似在找人,可惜不在,又进了“花果山水帘洞”,里面奇石层层、星罗棋布,宛如五颜六色的石花、石果。入口处的白雾飘来,猴头石竟然晃动起来,真有当年孙大圣再现时的幻觉。此处也没有青年所寻的人,忽然听得一声野兽般的闷哼,随之便是一团乱哄哄的铮铮声,突突撞撞,闹得天翻地覆,是从“动物山”的方位传来。
青年把芦笙紧捏,飞步投去,脚步在洞口处煞住,朝内望去。一位上身赤膊,穿一黑衲裤的斑发老者像只无头苍蝇般四处踢擂,洞中有不少石狮、石虎、石马、石象、石猪、石鸟都倒在地上,有的没了脑袋,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上下身分了家。青年不敢走进,在洞外屏声静气的候着,眼看老者的泛着紫黑、骨脸瘦腮、伤痕累累,青年心如刀割。老者胡乱折腾了一阵,扑扑忽忽地落将到一块尺高的石台上,盘腿坐下,双目紧闭,在双臂三阴经脉及双腿阴阳经脉上乱捏,鱼鼓的两眼似要喷出眶外,身躯上的血管涨到极限,像捆着数条大麻绳。
这位老者便是苗家首领何砬,江湖上人称“黑蜈蚣”,云飞的杀父大仇人,青年则是黑蜈蚣的独生子何维。
何维看得直打哆嗦,不顾一切地冲进洞内,跪在石台下,泪流满面道:“爹,不要再练了,住手吧!”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父亲无动于衷,何维不住地哀求,父亲身上的血管终于缩下,睁开了麻纹帐般的眼睛,啐道:“你懂个屁!我若练成,就天下无敌了,天下无敌啊!哈哈哈哈!”顿了一顿,道:“汉人自以为武功独到,在江湖上纵横捭阖,对我苗家总是侧目相视,老子偏不服这口气!”“啵”的一声,一拳将石台捶出一个小凹。
何维双手攀在石台上,眼光中流露出乞怜,道:“今天翠菊又找我谈过了,我们的婚事定在采花节。爹,你这番不知晨昏地练这邪鬼武功,迟早会自及于祸的!你看看你的身体,都变成什么样子了!你就听孩儿一言,不要练下去了!”黑蜈蚣道:“你怕我活不到采花节么?”何维默然了,心里说是,嘴里不敢答应。
黑蜈蚣下了石台,走到一面石帘前,从夹缝中抽出一张豵皮,上面写有苍颉的鸟迹字体,怪模怪样的百余十个。黑蜈蚣抖开,默念道:“练黑血爪之最高境界,需以骨肉之血为引子……”他又念了几遍,脸色晦明变化着,喃喃自语道:“传说黑血爪第九重‘人魔焚啮’极其险恶,稍有不慎,会使人变为魔屠,天底下无人敢练,包括恩师摩纳子。”一望长跪的儿子,道:“孩子,自小我就教导你,要舍生取义。你愿不愿意辅助爹完成古人未敢完成之事?”
何维吓得面如白蜡,牙齿打崩,手已无力握住芦笙,嘣掉在地,最不愿发生的事终于发生。
黑蜈蚣把豵皮捏得翘起四角,道:“儿子,你愿为爹献出你的鲜血吗?”何维吓得滚爬着后退,一根石笋被他撞倒,大叫道:“爹!你疯了吗!我是你儿子啊!”“就因你是我儿子,我才要你的血,别人还没这个福气呢!”黑蜈蚣节节逼进,道:“好孩子,听爹的话,你从小不是最听爹的话么!来,到爹这里来!”何维腿向后蹭,手在拨着土,惊叫道:“爹!不要!”黑蜈蚣绷着脸道:“你是我生的,你把身体还给我也情理相埒!”何维叫道:“父子相啮,纯粹禽兽不如啊!”黑蜈蚣为之冷笑。
何维万念俱空,起身欲逃,黑蜈蚣脑袋充血,怎会放过口边的羊羔,一个虎步上前,铁爪勾攫,将翠菊送给儿子的绣花腰带扯断。何维的身子失去平衡,撞在石幔上,黑蜈蚣掀其衣领,象小鸡一样拧起。何维死命地对爹拳槌脚踹,却浑似击在人皮骨上一般,毫无反应。
黑蜈蚣兽性勃发,大吼一声,把儿子狠狠一掷,将石柱撞为两截,何维倒地哀嚎,痛苦之状,溢于言表。黑蜈蚣见到儿子嘴角的鲜血,体内的神经狂乱跳动起来,脸色激得通红,恢复成练功时的魔态,猿臂一展,右锣石鼓应手而碎。
中央供奉的一具盘瓠已四分五裂,洞中充斥着撕心裂肺的惨叫和灭绝人性的狂笑……
练黑血爪必须阴阳混成,黑蜈蚣的魔胎已种,不可遏止,翠菊与儿子尝过禁果,便要用翠菊的血助他完成最后一攀,不然将永堕魔障,人间再无安宁之日。
谁知上天偏偏容黑蜈蚣不得,何维进洞前曾咛嘱过翠菊:“我爹练功已走火入魔,如果半个时辰不见我出来,我已不在人世,我爹决不会放过你的,你一定要逃走,逃得越远越好!”一烛香的辰光前,翠菊已打点行囊,赍恨而别。
黑蜈蚣口沾血渍地出洞抓寻猎物,整座苗寨翻个都不见翠菊。他的脑袋嗡嗡发胀,抱头跪地,仿佛有无数支钢针往脑袋里面钻。半晌,黑蜈蚣人性便失,黑色的心全受魔念驾驳,皮肤在一层层地蜕落,蜕完皮后,肉也跟着向外溃烂,就像油锅里被炸的薯片,向外翻着花,仔细看时,地上多了两颗眼珠。
一小女孩尖叫一声,手腕上的花篮翻倒在草坪上,半空中有唾液一般的分泌物一滴滴地洒在香豌豆上,分泌的人正是黑蜈蚣,逢人便将其心掏出来啃掉,可怜忙着秋耕的人们毫不知情,一阵腥风过后便都作了无心鬼,甚至连神圣的火煻也被他踩得稀烂。
且说点苍派徒众离了剿魔大会,正打道回山,半路上竟发生了一件怪事,夜里无缘无故听到一些奇怪的风吹草动,天早排头数过弟子,竟少了两名,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每日如此,直挨过三日,搞得人心惶惶。掌门“平空一剑”左行天勒令此夜谁都不准休息,聚集在一空地上执剑待敌,一个个提心挈胆。
树林发出呜呜的嚎叫,一条条乱枝就像判官的胡须、魔鬼的头发,不时还有青色的鬼火晃荡。一名弟子名为廖坭,突然“唔哇”大叫一声。众人忙朝他围过去,廖坭舌头直打转:“掌门!他、他、他、他……”左行天喝道:“他什么他?魂都被吓掉了!”廖坭抖衣而战,失声叫道:“我看见了!他没有影子,他不是人啊!他不是人啊”他双手捂着脑袋,扯着嗓子大叫:“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发了狂似的乱跑开来,有弟子要追他,左行天喝令道:“蜀犬吠日,不要管他!”
真的是一团漆黑还不可怕,可怕的是什么物体身上都有阴影明暗,随着月光而模棱冷冷的变化着,远方更像一个深邃的黑洞,肉眼无法挖掘的黑洞,谜一般的黑。
廖坭已不由自控地跑了半里路,一刻也不敢闭眼,仿佛一闭上眼,就有无数的恶魔灵怪围在身前,无形拉扯着自己的心脏。四周的空旷和广大更使他孤心无助,好像肩上驮着一个天,好沉重!
四周太安静了,安静得恐怖,只有植物在晃动,但不是它们自己要晃动的,是被驱迫地晃动,驱使它们的风也是没有生命的,是死的!
天哪!都是死的!死的东西为什么能动?
他不敢再往下乱想,耳朵变得异常灵敏,一点点的声音都能让他毫毛竖起,瞳孔也不正常地放大,警惕着四方。他想摆脱这种压抑的心态,狠心地闭上眼睛,想眼不见为净,嘴里数着数:“一……二……三……”每数一声,意志就崩溃一分,只好强行挤紧了眼皮,咬紧了牙关,攥紧了拳头,绷紧了腰腿,数到“七”时,实在受不了了!
猛的睁开眼,浑身上下都在乱动,前后左右地顾盼,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最可怕的是身后的影子,它为什么总要跟着我?他想摆脱,拼命地跑,怎么也摆脱不掉。树叶的沙沙声仿佛就是冥间的梵歌,自己走的就是黄泉路!
“啊!——”远方传来一声惨不忍闻的尖叫声,不少弟子已查觉到魈魅之气,吓得把手指伸到嘴里,还有两个雀盲的弟子更不知如何是好。左行天虎哼一声,放目望去,一片林涛汹涌,大吼道:“你是谁,有种的露出脸来!”一些弟子惊道:“师父,不要和他斗了,咱们快离开这儿吧!”被左行天一脚踹翻,道:“没种的东西!”宝剑在月光下凌凌自寒。
狡狯的灰狼嗅着一切可疑的气味,慢慢逼近它的猎物。林中一猎户的家门前,一条看家狗前腿抵直,后腿蹲屈,疯狂地叫吠,一阵腥风扫过,只剩下一堆瘫瘪榨干的皮骨。黑山林内,一个鬼魋般的东西踏得水波“啪啪”作响,连水中的月亮也不禁打了几个寒颤!
一团黑云渐渐游来,遮住了月亮,阴风嗖嗖,冷雰漫漫,又没有月亮给他们壮胆,点苍派众人心里好生惮悚,几乎能听到自己澎湃的心跳声。
那东西已嗅到了人们的恐惧,加快了速度飞来,一只夜鹰笔直落下,黑云从月亮身边跑过,四周又布满了兰色的地狱冥光,从此拉开了死亡的序章。一条七尺黑影长啸一声,宛如螣蛇驾雾,众人惊惶地扬起头,只见那怪物身上长满了毒疮,肉也模模糊糊,一条一条的牵扯着,就像身上挂着百条血红的香肠,还粘粘拉拉布满了恶心的液汁,像鼻涕;脚像鸭子一样,有蹼;头部活似一个靛面鬼,更有一些黑褐色的肉团突起。
“妖怪呀!”众人扯着嗓子狂叫,步伐都失了常,尿脬也泄起尿来,四面八方都是路,就是不知该择哪条路逃跑才好!纵是左行天艺高胆大,也不禁心惊肉跳,随风而颤,连忙稳住心态,拉过一弟子,大喝道:“不要慌张!”再看那弟子,其实已被吓呆多时,瞳孔发胀,口角尚在流涎。
林中屠杀了一夜,不间断的怪叫声令路人闻风而逃,除了掌门左天行与几个武功稍高的弟子侥幸存生,点苍派几乎全军覆没。
清晨,一只蜥蜴在草丛里摇着响尾,伴随着横七竖八的无名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