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朵将日月双轮在半空中收放自如眼花缭乱地舞着,李剑南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梅朵最后一式舞完,翩然落下,对李剑南风情万种地一笑。李剑南鼓掌,道:“梅朵这两个小轮子是越来越厉害了,尤其是这最后一式‘日月争辉’,我说什么也抵挡不住的。”
梅朵得意一笑,又忽然忧郁起来,把日月双轮放回腰畔的鹿皮囊中,道:“老骆驼爷爷教了我这最后一招‘日月争辉’后,就下山去找我父亲了,现在已经一年了……虽然很多人都说我父亲和论恐热都已不在人世,不过我不信,我父亲是那么好的一个人,他一定还活着!爷爷找到他,就会带他回日月雪山了……”李剑南心中一痛,鼻子一酸,将梅朵揽入怀中,哽咽道:“你放心,师父哥哥会照顾你一辈子的!”梅朵抽噎着,终于放声大哭……
李剑南将自己的衣物和用品,整理、收拾进一个包袱。梅朵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李剑南回头,对她一笑,梅朵也凄然一笑,道:“我就知道,这一天早晚要来的,师父哥哥早晚都会偷偷离开我,去找那个大唐公主……”
李剑南笑着摇摇头,一指旁边一个小点的粉红色的包袱,道:“你看看我给你带的衣服够不够用,看看自己还需要带点什么。”
梅朵呆住,问:“师父哥哥是说——你是要带我一起走?!”李剑南轻轻点了她小巧可爱的鼻子一下,道:“没你这个多嘴多舌的小累赘在身边,我一个人去凉州多无聊啊。”梅朵仍是有些不敢相信,抓过那个粉红色的包袱,打开,又合上,嗫嚅道:“你——去凉州,不还是为了争公主么……那为什么还要带着我……”说着撅起了小嘴,李剑南又点了点她撅着的小嘴,道:“我这次去凉州,是赴一个三年之约,的确是为了解我和公主、和崔度之间的誓约,但我不会和崔度争凉州、争公主了……”
梅朵又惊又喜,拉住李剑南的手,颤声问:“你真的——真的不想娶随儿了?那——我——你”李剑南双手握着梅朵的双手,道:“是的,去完凉州,我们就先到河州去见你哥哥,然后,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梅朵扑进李剑南怀中,喜极而泣。李剑南虚空的双眸中,却闪过一丝解脱后的落寞与忧伤……
这里,就是凉州城外,水灵日思夜想的月牙泉,鸣沙山。如今,水灵终于可以在这里永远地长眠了……梅朵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李剑南埋下那个小小的包袱,然后轻柔地抚平上面的黄沙。梅朵和李剑南并肩坐在月牙泉边,夜色清凉。李剑南从自己的包袱中翻出一件黑色棉袍,给梅朵披上。梅朵仰头望着浩瀚的星空,似乎是自言自语道:“明天,就是十二月十五日了……”李剑南也仰起头,望着空中那轮明亮的圆月,道:“其实,在三年前定约的那一天,我就决定放弃和崔度争随儿了……”
梅朵惊异地看着李剑南,李剑南依旧望着夜空,缓缓道:“随儿和崔度,早在我离开大唐后不久,就已奉旨完婚了。其实,我第一次到凤翔崔度府中的时候,看到随儿住在崔度府中,和随儿的发型,就该猜出来她们已经成婚了……”
梅朵轻轻揽住李剑南的腰,将头靠在他怀里。李剑南继续道:“当我后来知道以后,我的第一个想法不是放弃随儿,而是和崔度继续争下去,我倒要看看,如果是我先打下凉州,她们夫妻会是什么表情——到时她们一定后悔向我隐瞒她们已经结婚的事实——她们一定后悔为什么还要陪着我死守着当初那个誓约!……可是,崔度舍命救随儿,崔度又不怕危险,到会州城救我。随儿也不顾自己的安危,以身做饵,也是为了救我……我都不知道,我对崔度、对随儿,到底是怎样一种情感,我只知道,我不想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难过……如果我打下凉州,随儿该是多么的为难、崔度该是多么的痛苦……”
梅朵将头在李剑南怀中拱了拱,轻声道:“师父哥哥没有了随儿,还有梅朵陪,小将军如果没有了随儿,就剩一个人了,小将军多可怜啊……”李剑南摩挲着梅朵脑后的那些小辫子,道:“梅朵心真好……我知道你一直以来都很喜欢我,我以后会一心一意对你好的,我陪着你在日月雪山上过一辈子……”梅朵任由眼泪欢快地涌出,不说一句话,她怕这个美好的夜晚是不真实的,如今,她真的听到了他的承诺,那梦寐以求的话语,可是,她仍然觉得,那是不真实的,她只能让自己的手在他的腰上越抓越紧,直到自己的手指都开始微微酸痛……李剑南捧起她的小脸,在她光洁的前额上轻轻一吻,道:“明日,你代我去见公主和崔度吧,就说我退出凉州的争夺了,祝她们两人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梅朵闭着眼睛,问:“难道,你不想再见随儿公主一面么……”李剑南轻叹了一声,道:“还是不见了吧,以后,我可以天天看着我的小梅朵。”梅朵睁眼,嫣然一笑,道:“好!明天我去崔度的大营。”
崔度已经在凉州东城外扎营十天了。而在半月前,他就知道了张议潮的义军正在凉州的西面攻城,于是悻悻地对随儿道:“这李剑南,真没义气,居然耍赖,先于约定时间攻城!”随儿道:“我看未必是剑南领兵在攻城,他前一段还在河州那里,不知用什么方法让尚延心归顺了大唐,不会这么快又跑来攻打凉州吧?”崔度懒洋洋道:“怎么不会,这小子对吐蕃地形熟得很,马又好,如果不提早到,误了十二月十五日之约那他可就要头撞凉州城墙而死了……不过他可真有办法,把尚延心那种人都劝降了,可惜这样一来,吐蕃就没什么人够格和我小将军较量了,岂不要寂寞死!”
随儿撇撇嘴,道:“也没见你从尚延心那占到什么上风,人家剑南收拾了他,让你的凤翔从此高枕无忧,你得了便宜还要卖乖!剑南这人,重情守诺,才不会象你说的那样呢,我敢打赌他一定不在攻城的义军之中!”
崔度嘿嘿一笑,道:“随儿真是聪明绝顶,一猜就中,这次带兵攻城的,是张议潮张淮深叔侄,李剑南不在军中,不过那也不对啊,这义军和他就是一家人,如果义军先攻下凉州,那还不算成是李剑南攻下来的啊?到时头撞凉州城墙而死的,就该变成你夫君我小将军崔度了……”随儿脸一沉,道:“我都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不许在没人的时候嘴上占我便宜!你现在还不能算我的夫君,除非你在公平的条件下在李剑南之前夺取凉州!”崔度脸上甚是沮丧,却不敢反驳,半晌,嘟囔道:“那要是十二月十五日前义军夺了凉州,我可不许你改嫁李剑南……”随儿掩口一笑,道:“什么改嫁呀那么难听。再说,凉州城城高池深,又是烛卢巩力在镇守,也是那么容易打得下来的么?”
十二月十五日。
崔度和随儿,表面上很平静地坐在帅帐中。二人谁都不说一句话。她们在等一个人,一个今天,无论如何都会出现的人。
三年之约,或者说,十五年之约。十五年前,曲江池的那场御前比武,就已注定了三个人的命运,要纠葛在一起,可能,还不止这十五年,而是,一辈子。
帐帘一挑。
崔度、随儿同时抬头望过去。
梅朵含笑,婷婷玉立地站在那里。
随儿脸上色变。崔度眼睛一亮。
梅朵道:“我来,是替我师父哥哥向二位道歉的,师父哥哥今天不会来了,他也不会再和小将军争凉州、争公主你了。”
随儿一手扶额,摇摇欲坠,崔度一个箭步上前,扶住随儿,随儿睁开毫无血色的脸上的迷茫的凤目,呻吟了一声,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梅朵仍然含笑,道:“李剑南的确是不会来了,你们不用等他了。”
随儿突然拔出崔度腰间的佩剑,指向梅朵,剑尖不断颤动,正如随儿的声音:“我不信!剑南他那么爱我,他也知道我那么爱他,我们彼此等了这么多年,他怎么会不来!!他曾经说过,除非他不在这个世上了,否则他今天一定会来!……我知道了,一定是你,因为得不到我的剑南,就、就狠心杀害了他!!一定是!”
看着泪流满面歇斯底里的随儿和离自己咽喉不过五寸远的剑尖,梅朵毫不逃避,收起笑容,道:“公主你又何必再演戏?小心连崔度也丢了。你骗我师父哥哥已经骗得够惨了,难道你们还非要当面再羞辱他一次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