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黄将车灯开了起来,水向东看着瘦得两个大眼睛都凹陷下去的倪晖,眼眶几乎都瞪裂了,眼泪差点就滚落了下来。倪晖冲着他嘿嘿傻乐,水向东真想将这家伙抱在怀里,然后狠狠地打他的屁股。
阿黄说:“倪晖,这个是你朋友?”
水向东稳定了一下情绪:“不是,我是倪晖的哥。”
倪晖也没否认:“有吃的没有,饿死了。”
水向东放下背包,恨恨地说:“叫你到处乱跑,饿死活该。”他从背包里拿出巧克力,递给他。
倪晖接过来,给了阿黄一块、后座的那对情侣两块,自己赶紧去撕巧克力的包装,怎么也撕不开,手指头都没力气,水向东从他手里拿过来,帮他撕开。
倪晖赶紧吃了一大口巧克力,狼吞虎咽,吃得太急,只觉得噎得慌,水向东已经将矿泉水递上来了。倪晖很自然接过来喝了,水向东说:“慢点吃,别噎着了。你们多久没吃东西了?”
后座的女孩说:“两天。大哥,你真是个天使啊,这个地方都能来雪中送炭。”
她男友说:“别乱叫,明明人家比你小。”
“比我小也尊称一声大哥了,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女孩吞着巧克力,含糊地说。
前后车的人都是看见水向东过来的,此刻都看着他们在吃东西,纷纷眼巴巴地瞅着他们。
倪晖喝了一口水,猛地咳了几声,水向东伸手拍他的背,以为是呛着了,但是倪晖还是咳了好一会儿才停住,然后猛地喘了口气,然后用力吸了一下鼻子:“有纸巾没有?”
水向东发现不对劲了:“你感冒了?”伸出手去摸他额头。
倪晖从水向东手里拿过纸巾,头往后仰了一下,擦了一把鼻涕,喘息说:“有点。”
水向东急了,这高原上感冒可不是小事,看了一下暮色四合的天色:“我带你过桥去,我那边有车,咱们赶紧去医院。”
倪晖说:“没事,就是一点小感冒。”
水向东冲他吼:“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小感冒都会死人的!”
倪晖看了看他,低下头吃巧克力:“晚上开车不太安全。”
水向东说:“没关系,是个经验很丰富的老司机,让他慢点开,总比等到天亮了再走好。拖越久我就越不放心。黄大哥你说是吧?”水向东冲阿黄说。
阿黄点点头:“对。倪晖,你哥说的没错,得尽快去医院,这儿太冷了,冻一晚都不知道情况会怎么样。”
倪晖说:“你让我缓缓,饿两天了,没力气走路。”
水向东说:“你先吃点东西咱们再走,走不动我背你。”
倪晖想也没想拒绝了:“不用你背,我自己走。”
他俩的对话方式一点都不太像是朋友,感觉水向东一直在照顾倪晖,倪晖有点小别扭的感觉。后座的小情侣悄声在咬耳朵说悄悄话,女孩说:“他俩怎么像小两口一样。”
男孩说:“没有吧,你想多了,人家是兄弟呢。”2000年前后,人们对同性恋的认知还没那么普遍,一般人都不会往这方面想。
倪晖吃了一块巧克力,又吃了几个蛋黄派,总算觉得胃里舒服多了,他还想再吃,被水向东制止了:“别一下吃多了,免得胃受不了,晚点再吃。”
倪晖说:“我都饿死了,还不让吃。”
阿黄说:“倪晖,听你哥的,他说得没错。”阿黄觉得水向东真是个好哥哥,居然千里迢迢跑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找他。
倪晖喝了口水,问水向东:“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水向东说:“你都多少天没给我打电话了,我估摸着路上出状况了。我跑到拉萨去打听消息,那边的人说滇藏线中断了,路上发生了泥石流,我就租了车沿路过来找你。还好,运气好,在这里碰到你了。”
倪晖看着水向东,没有做声,他知道,如果水向东失踪了,他才懒得去管,任其自生自灭吧。
阿黄说:“那你还是真有心,这么关心你弟。其实走滇藏线我有心理准备的,随时可能被堵在路上,不过没想到会堵这么久。大家都有点大意,有的人没有经验,干粮带得少,大家就把干粮都互相分着吃了。”他这么说着,前头车里来了一个女的:“你好,你们是不是有吃的,可不可以卖我们一点?”
阿黄看着水向东,水向东看着倪晖,倪晖说:“分给大家一点吧,你不是说一会儿我们要走了,我们自己留一点就好,剩下的都留给阿黄处理,大家都饿了两天了。”
水向东点头:“那好吧。”他打开70升大的背包,从里头掏东西,全都是牛肉干、巧克力、盐焗鸡腿、饼干、蛋黄派、午餐肉等高能量的食物,还有不少感冒药、云南白药之类的常用药。还有一件毛绒里的防风厚外套,扔给倪晖,“穿上吧。”倪晖是临时决定来西藏的,根本就没带御寒衣服。
倪晖赶紧将水向东的衣服裹身上,感觉暖和多了,水向东还是挺靠谱的,倪晖勾起了嘴角。水向东留了一些给自己和倪晖吃的,然后把剩下的都留给了阿黄:“黄大哥,谢谢你这几天照顾倪晖,我们先走了啊。”
倪晖说:“诶,这就走啦?”他觉得还是没什么力气。
“一会儿天越发黑了,走吧。走不动我背你,上来。”水向东将自己的包挂在身前,转身背向倪晖。
倪晖手忙脚乱地将自己的背包拿起来,跟阿黄和那两个人告别:“阿黄,我走了啊,雷哥,房姐,再见。”
那几个人都在忙着收拾东西吃的东西,见他们走,都忙不迭地腾出手来挥手,阿黄想起什么来:“倪晖你等等,我没带你到拉萨,车费还你一半。”
水向东说:“算了吧,黄大哥,我们走了啊。”
倪晖趴在水向东背上,水向东将手电筒递给倪晖拿着:“你给我照着路。”
倪晖说:“其实我休息一会儿可以自己走的。”
“你自己走得慢。”水向东说。
夜风很凉,倪晖咳了几下:“你背着我也快不了,这么远呢。”
水向东抱着倪晖的腿,将他往背上送了送:“不远,顶多两千米。”
背个一百来斤的自己,还有两个背包走两千米,也并不轻松,倪晖说:“你先背我一阵子,等我恢复体力了,我自己走。我好困,先睡会儿。”
水向东说:“别睡,等到车上,外面太凉了,本来就感冒了,会加重的。”
“我觉得不冷。”
“那也不能睡,跟我说说话。”水向东说。
倪晖也不敢真睡了,趴在水向东背上,随着他的走动一上一下地颠簸着,听着他的呼吸声,贴着他的心跳,觉得有一种安心的感觉,不可否认,在听见水向东叫自己的时候,他有种自己得救了的感觉。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倪晖说:“我们走过的那段路,没过多久就被泥石流给堵住了,山上滚下来好多石头,从我们后面过来的几辆车说,他们差不多就是演美国大片一样,被落石追着跑,真是死里逃生啊。”
水向东说:“这条路特别危险,路太烂了,去年的时候这儿还发生了特大泥石流,将前面的通麦桥都冲垮了,你去看过没有,那桥的桥板现在铺的都是木板,车子就是在木板上开过去的。”
倪晖吸了一下鼻涕:“没有,我嫌远了,没力气去。”
“以后不许再往这边来了,太危险了。以后想自驾游去拉萨,走青藏线,那条路最安全。”水向东说。
倪晖说:“安全了没意思,玩的就是心跳。风景也没这么好看。”
水向东伸手在倪晖大腿上拍了一下:“再到处跑,我就把你拿根裤腰带拴上。”
倪晖一下子脸红了,水向东这动作也未免太暧昧了些,他有些恼羞成怒:“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水向东刚刚做了那么一下亲密的动作,心下正偷着乐呢,听见倪晖这么一说,便说:“你自己能走了?”
倪晖说:“我又没瘸。”
水向东将倪晖放了下来:“那行,你走会儿,我歇息一下。”
倪晖就嗤笑他:“你也要歇息啊,我还以为你多么厉害呢,能一口气背过去呢。”
水向东也不气恼,他从倪晖手里接过手电筒,给他照路:“你没消息,我几晚上没睡好了。”
倪晖不说话了,安静地跟着水向东走着,他走得很慢。水向东将他的书包摘了下来,背着两个包慢慢地走,又拿出一块巧克力给他,让他一边走一边吃,自己也吃了一块。
左边是车辆,右边是石壁,有人在车里睡着了,也有人在路边点了柴火烤火取暖,他们都看着这两个少年往前走,有人认出水向东,跟他打招呼:“找到了?”
水向东“嗯”一声:“找到了。”
路人纷纷感叹,居然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找人。
倪晖走了一段,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水向东听着他的声音不对劲,赶紧停了下来:“来,我背你,得赶紧过去,到车上去吸氧。今晚上先赶到八一去。”
倪晖没有反对,趴了上去,水向东加快了脚步,没有再停留,他到了桥边,武警战士看着他:“夜晚不能过桥,太危险了。”
水向东说:“我朋友病了,得赶紧送过去看医生。”
武警战士看着他背上的倪晖,想了想,然后说:“去吧,小心点,我这边给你照个探照灯,别走快了,慢点走。”
“好,谢谢!”水向东跟倪晖说话,“倪晖,你没睡吧?”
倪晖咕哝了一声:“没有。”不过身上越来越不舒服是真的,感觉呼吸特别困难。
水向东说话引起倪晖的注意力:“你看这个桥,是个铁索吊桥,桥底都是木头搭的,上面还能开车过去,每次只能过一辆。”
倪晖看了一下底下的桥板,水向东走在上面确实有点摇晃的感觉,跟摇篮一样:“我想下来走一下。”
水向东把他往上托了托:“算了,赶紧过去吧。巴桑在那边肯定等急了。”
巴桑果然在那边翘首企盼着,看着水向东背着人过来,非常意外:“真的找到了?”
水向东高兴地点头:“嗯,真的很巧。巴桑,他生病了,我想晚上就回八一,可以吗?”
“好,上车,我慢点开。”巴桑知道,第一次进藏的人,一感冒就是大问题,疏忽不得。虽然从通麦到八一这一段路况非常险峻,尤其是从通麦桥到排龙这一段是滇藏线上最著名的排龙天险,完全就是在峭壁中凿出来的路,一边是石壁,一边是帕隆藏布江,只要稍有闪失,就尸骨无存,但是巴桑咬咬牙,还是点头答应了。
水向东将倪晖放在车后座上,自己也爬了上去,拿了一个氧气袋给倪晖,让他放在鼻子边慢慢吸着。巴桑已经将车倒出去,调转了头:“你运气还真好,佛祖保佑在你们哪。”
水向东也叹了口气:“是的,感谢佛祖。”
倪晖看了水向东一眼,他又不信佛,关佛祖什么事。
水向东说:“倪晖,你躺下来睡吧,枕我腿上,睡得舒服一点。”
倪晖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脱了外衣躺下来,将衣服盖在了肚子上,头枕在水向东腿上,水向东将车里备用的毯子拿出来,细心地盖在倪晖身上。倪晖已经好几天没好好睡觉了,心里总是提心吊胆着,此刻终于放了心,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巴桑开着车,水向东也不敢睡,得跟巴桑说说话,不然夜间驾车一个人很容易疲倦的,在滇藏线这样的地方,实在是很危险的。好在巴桑是个经验极其丰富的老司机,滇藏线不知道来回跑过多少回了,照他说的,连墨脱那样的路况都能自由出入,这路已经好太多了。
水向东相信巴桑的水平,虽然是坑坑洼洼的石子路和柏油路,巴桑的车还是开得很稳,当然,车的性能也好是一个因素。整条路上没有别的车,巴桑慢慢地将车挪出了排龙天险,这一段有多险,只有巴桑自己知道,他的背心都湿透了。
过了排龙天险,路况终于好了起来,都成了柏油路,巴桑松了口气,说话的语气也才轻松起来,水向东白天是经过这一段的,自然知道路况有多么危险,不由得也非常庆幸,和巴桑庆祝起来。
水向东一路上观察着倪晖的情况,时不时摸一摸倪晖的额头,看有没有发烧。倪晖睡得很沉,难得的乖顺,但是水向东听着他的呼吸渐渐沉重起来,他拿着氧气袋给倪晖呼吸,此刻他肯定特别难受。水向东心急如焚,想要车子快一点,但是又不敢催促,夜间行车,尤其是在滇藏线上,一急躁就会出问题,不能干扰巴桑。
巴桑始终都在稳稳地开车,虽然全程只有90公里,但是到八一的时候,已经快半夜了。巴桑将车开到医院,水向东将人背进去,值班的医生给倪晖做检查,赶紧住院输氧输液。
水向东坐在急救室外等待,巴桑安慰他:“别着急,应该不会有事的。向佛祖祈祷,好人一生平安。”
水向东双手合十,学巴桑的样子祈祷:只要能够让倪晖平安度过这一关,他愿意做任何事情。水向东问巴桑:“巴桑,你们藏族人最心诚的向佛祖祈愿的方式是什么?”
巴桑说:“诵六字真言、磕长头、转玛尼经筒都可以。”
水向东说:“磕长头怎么磕?”
巴桑说:“你今天在路上看到那些藏民了没有,走三步,就在地上磕一个头,那就是磕长头。”
水向东想起今天白天看见去拉萨朝圣的藏民,以五体投地的方式磕长头,明白过来。
水向东说:“磕长头有什么讲究吗?”
巴桑说:“要心诚,心无杂念、心平气和,这样就能保佑你祈祷的人平安健康。”
“次数有讲究吗?”
巴桑说:“当然是越多越好。你去拉萨的大昭寺看看,门前的石板上全都是信众磕头留下的深深痕迹。我们信佛教的人,一生中至少要磕十万个长头。”
水向东满脸黑线,十万个,需要多长时间。
巴桑笑起来:“你不是信众,如果想要祈福还愿,磕一千个也已经非常心诚了。”
水向东点了点头。
倪晖被送到病房之后,水向东也不去睡觉,一直坐在旁边守着他,点滴一滴滴地滴下来,倪晖插着氧气管,眉头皱着,睡得非常不安稳。
巴桑说:“小水,你睡会儿吧,明天早上他就醒来了。你不能熬着,万一也病了就不得了了。”
水向东看着倪晖,点点头,然后爬上一旁的空床躺下,这边人少,医院人也不多,床位倒是有不少空的。
水向东等到倪晖的点滴都打完之后,这才去睡。
第二天早上,倪晖醒来,睁开眼睛,看见睡在自己旁边**的水向东,高原薄明的晨曦照在水向东的脸上,这些天奔波忙碌,经过熟睡,疲惫也并非完全从他脸上消去,他眉头紧皱着,仿佛担着十分的忧心。他知道他在忧心什么,看着他这么有心的份上,以后对他好一点吧。
作者有话要说:日暮迟归扔了一个手榴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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