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此话何意?”
话说伍天覃被俞氏这突如其来的一番话给惊得魂魄都飘出来了一缕。
今日归家看到府上准备喜事时,他虽惊诧了一番,却也从未曾将此事与自己个儿扯上任何联系。
毕竟,他被放出大牢是突发事件,何况,他可不是个任由旁人揉搓的主儿,说句大逆不道的,皇宫他都敢闯,太子他都敢挟持,便是当真为他备下了一桩亲事,他若不乐意,逃个亲又算得了什么事儿?他不信,家里会不顾他的意见胡乱做他的主。
不过,伍家经此一案,到底死里逃生一番,便是有些想要冲冲喜,讨讨吉利,办桩喜事的念头也无可厚非,不过,伍家又不是只有他一根独苗,何况,他是小的那个,他的第一念头便是,这桩子喜事是为旁人办的。
不过,联想到当日在元陵城时闹出的惊天动地的那一幕,这老两口子一心一意为他的婚事犯愁,保不齐趁他行动受限,瞒着他铤而走险一番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儿。
数种念头在他的脑海中齐齐迸发。
一出口,伍天覃语气渐渐凝重转冷了几分。
说着,只见伍天覃掀起眼皮扫了俞氏和她手中的喜袍一眼,淡淡道:“明日要嫁到咱们家的新娘子是哪家的?”
伍天覃淡着脸问着,手却将一旁案桌上的茶盏接了过来,握在手中,漫不经心的把玩着。
越是讳莫如深的时候,他便表现得越发平静淡漠。
既此时此刻,平静的湖面下,却暗藏汹涌。
俞氏自顾自的将喜袍从木施上取了下来,仔仔细细一脸珍视的轻抚着喜袍上的阵脚纹路,看得十足满意,嘴上只不经意回道:“除了柳家还能是谁家的。”
说着,俞氏斜眼扫了伍天覃一眼,漫不经心道:“你是知晓的,这么些年来,我就中意烟儿那丫头,那么好的姑娘我怎能眼睁睁的瞅着让她便宜了别家?好在如今啊,马上便要成了咱们家的了。”
俞氏一脸得意说着,一边将喜袍取了下来,搭在臂膀上,缓缓朝中伍天覃方向走了来。
听到是柳家,瞬间,只见伍天覃沉着脸不说话了。
只见他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半晌,冷不丁将手中的茶盏朝着案桌上一搁,随即嗖地一下起了身,与俞氏错身而过道:“哼,太太既然如此喜欢她,那太太您娶了她罢,谁想娶谁娶,横竖此事与儿子无关,这衣裳儿子就不试了,儿子去歇着了,赶明儿个儿子还得入宫给贵妃娘娘请安见礼呢!”
说话间,只见伍天覃伸出双臂撑了个懒腰,便要大摇大摆的往外走。
俞氏见状,也不作拦,只缓缓抱着喜服一步一步缓缓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侧身坐好了,一直目送那不孝子一路走到了门口,这才淡淡开口道:“谁说此事跟你有关呢?谁又说烟儿是要嫁给了你,就你这德行?哪配得上人烟儿,烟儿打明儿个起便成了你大嫂了,你日后说话注意些,少在这里胡言乱语。”
俞氏不以为意淡淡开口说着。
这话一落,果然便见门口那道颀长的身影顿时一顿,定在了原地,半晌,嗖地一下转过了身来,远远看着太师椅上的俞氏,又瞥了眼旁边一言不发的伍秉之,终于,伍天覃微微皱起了眉头,道:“那太太让儿子试什么喜服?”
“这喜服是能随意乱试的么?”
伍天覃嗤之以鼻着。
一时见这老两口神色古怪,像是瘪着什么坏似的,一时,又见俞氏抱着那件喜服左摸摸右瞧瞧,不知在打什么坏主意。
伍天覃刚从大牢出来,还一脑门官司了,没多余耐心跟他们耗下去,扫了二人一眼,见二人似有话要说,却又要说不说的,当即拧着眉懒得搭理,作势便要继续离开。
这时,却又见那俞氏毫不在意他的去留,只冷不丁朝着伍秉之道:“烟儿我倒是满意的紧,就是宝儿那里瞅着七不懂八不懂的,也不知在柳家规矩学得怎么样了,明儿个这么大的日子,不知会不会出些什么岔子来……”
俞氏自顾自的同伍秉之唠嗑着,话语间透着丝丝担忧。
原本正要离开的伍天覃冷不丁听到“宝儿”二字,差点儿一脚迈岔了步子,直接将脚下三阶台阶当作一阶踏了,险些一个踉跄,摔了个狗啃地来。
他身子一歪,错了两个步子这才堪堪站稳了,一站稳后,立马嗖地一下转身复又一步子直接跨过三个台阶,直接原路匆匆返了回了。
什么宝儿不宝儿的?
他仿佛从太太嘴里听到了那个狗东西的名讳?
什么满意不满意?学不学规矩的?
太太需要对那狗东西满意作甚?那个不学无术的,需要他学什么规矩?还有明儿个,明儿个这么大的日子,却关那狗东西何事?
还有,还有,那狗东西不留在府里好生恭候他的大驾,他何时去了柳家?他去柳家作甚?
伍天覃顿时脑子里滋滋冒出一万个大写的不解来?
且细细琢磨着太太话里话外的意思,总觉得奇奇怪怪,又匪夷所思的,明日婚礼?喜服?他的喜服?还有个学规矩的元宝儿。
这都什么跟什么?
一瞬间,所有不着边际的话却又隐隐串联了起来,至于串联成了什么,伍天覃似乎立马想到了,却又在即将想到的那一瞬间一叶障目了,只觉得如同雾里看花,总觉得隔着一层,一但拨开那一层雾气,便是柳暗花明了。
然而就是那一层雾气,看得伍天覃云山雾绕,稀里糊涂的。
只立在原地,心里一时百爪挠心似的。
最终,伍天覃身影一晃,复又嗖地一下重新飘进了屋里,只一时强自挤了挤笑,朝着上首的俞氏笑了笑,道:“太太……太太方才那话是何意?儿子……儿子缘何听不懂?”
伍天覃百爪挠心的问着。
因为太过好奇,脸上竟难得带着一丝轻易不曾察觉的……谄媚?
而此时屋子里的俞氏倒是不急了,倒是一言不发了,也不说话,也不看去而复返的伍天覃,只学着方才伍天覃的做派端起一旁的茶盏,揭开盖子,送到嘴边一下一下缓缓吹着茶盏上飘起来的浮沫,这才一口一口慢慢品了起来。
她姿态悠然,不急不缓。
对面的伍天覃一时走来走去,复又在一旁的交椅上坐了下来,看到俞氏动作温吞,一副将他熟视无睹的架势,一时又噌地一下起了身,端起一旁的茶壶过去,冲着俞氏道:“儿子给太太添杯茶?”
俞氏顿时甩了甩袖子道:“去去去。”
伍天覃退了回来,略有些尴尬的给自己个倒了杯,正捏在手中捏来捏去,正要饮时,这时,骤然只见那俞氏淡淡瞥了他一眼,随即没有丝毫征兆直接朝他开门见山道:“明儿个咱们伍家双喜临门,你大哥明日一早将烟儿接进门来,你也一道过去顺道将……顺道将宝儿给一并接进门来罢!”
俞氏一口气直接扔出了一颗炸雷。
原本将茶杯送到嘴边的伍天覃听到这句话,瞬间“噗嗤”一声,被这道突如其来的闷雷砸得眼冒金星,砸得脑袋发懵甚至脑袋开花了起来。
只闻得噗嗤一声,他嘴里的茶水被一口气全部喷洒了出来。
整个人险些再次从椅子上掉了下来。
什么?
什么跟什么?
究竟是太太发疯,还是他疯了?
又或者他耳朵出问题呢?
太太这番话几个意思?
他怎么听得头晕眼花,一头雾水了起来?
双喜临门?
将……将元宝儿那狗东西给一并……一并接进门来?这他娘的是几个意思?
他是不是在做梦,他是不是压根没有放出大牢?还是,他根本早就死在了当初被押送回京的路上。
其实之后的入宫,挟持太子,包括一路快马加鞭赶赴刑场解救家人,其实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假的,都不过是他临之前的幻想罢了,包括眼下的这一切。
要不然,他怎会从太太嘴里听到如此匪夷所思,炸裂三观的话语来?
还是当着……还是当着他那个一本正经的迂腐老头子的面?
伍天覃一时整个傻了眼了。
他在哪里?他是谁?
他一时找不到半分真实活着的感觉,就跟假活了一遭似的。
不然,如此……如此荒诞不经,骇人听闻,三观不正,甚至痴人说梦的话语怎会从太太,从这位端庄贤淑的贵太太嘴里冒出来?
因为过于荒唐,过于玄幻,以至于伍天覃难以置信的同时,还有那么一丝头晕脑胀,他的思绪早已不知飘到何方去了,只剩下最后一缕,游离在空中,一脸……一脸云山雾绕的问道:“太太……太太说笑呢,儿子……儿子怎么听不懂太太的话……”
伍天覃云山雾绕的回着。
却见那俞氏扫了他一眼,将怀中的喜服一点一点捋平整了,嘴上淡淡道:“宝儿生得白白净净,清秀女气,性子也还算讨喜,选了他总比让你日后在外头鬼混强,日后……日后让他扮作女子便是了,横竖在闺阁里头,不出门的话躲过世人的眼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儿。”
俞氏说着,忽而叹了口气,道:“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才知活着的重要之处并非什么荣华富贵傍身,也并非什么位极人臣示人,最重要的是开开心心的活着,一家人开开心心活着便是了。”
俞氏说着,忽而一脸释然,说到这里,忽而抬眼看了伍天覃一眼,道:“只要能瞒过世人,你们爱怎么折腾便怎么折腾罢!”
俞氏端得一副大气开明。
然而伍天覃却依然一脸……一脸懵然道:“可是……可是您不该让我与那……与那狗东西……”
“怎么?你不愿意?”
不想,话还没说完,便见那俞氏目光一挑,直接将他的话给一把打断了道:“你当真不愿意?”
说着,俞氏顿时蹙了蹙眉,略有些为难道:“你若不愿的话,那便取消了便是,虽说那元宝儿此番有功,救了咱们伍家一大家一命,乃咱们伍家的救命恩人,我也是看在他一心一意为咱们伍家的份上,而你又与……你又与他乱七八糟的份上,行吧,既你不愿,那便再好不过了,看来是我跟你爹会错意了,感恩的方式有许多种,回头我便换其他一种便是了。”
俞氏说着,忽而一脸轻松了下来,随即还不待伍天覃反应,便嗖地一下起了身,只看了看手中的喜服,道:“那这喜服便派不上用场了——”
说着,便直径朝着木施走去,欲重新挂上去。
不想,人还没走到木施旁,却见一股力道将她绊住了,俞氏一偏头,却见喜袍的另外一头被人一把拽住了,她抬头一看,只见方才还在椅子上端坐的儿子伍天覃不知何时早已蹿到了她的身旁,正一把紧紧扯着喜服另外一侧,只一脸欲言又止却又脸色骇人的看着她。
只见他绷着脸,脸面前所未有的严肃,沉寂,只一动不动死死揪着喜袍一端,又一动不动死死盯着俞氏。
那模样,那架势,就跟看犯人似的看着她。
俞氏被他这副严肃正经的模样吓了一大跳,一时捂了捂心口,正要开口询问,不想,还没来得及开口,忽又见他脸面嗖地一下飞快一偏,竟避开了她的目光。
只见他目光躲闪,似不敢与她对视,又见他紧紧抿着唇,腮帮子绷得紧紧的,似有话要说,却如何都说不口,最终,两两对峙间,只见他抿着唇飞快将喜服用力一夺,随即……随即眼前身影一晃,等到俞氏捂着胸口缓过神来之际,只见手中早已空空如也,而身前的那道身影也嗖地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