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皑皑。
松柏苍苍。
玉晖轩的庭院里种植了两颗松柏,冬日连绵几日大雪,将诸多树植都压弯了,唯独这两棵松柏依然挺立,苍翠被染成了雪白,依然不掩它们的坚韧和傲骨。
话说这日腊八节,转眼已由秋入冬。
转眼,元宝儿来玉晖轩已有四个月之久。
马上过年了,时间飞逝。
在玉晖轩这段日子,过得安逸而宁静,是元宝儿活了十四年以来,最安宁,最轻松,也是最自在的日子。
自病大好后,他便被大公子安置在了书房当差,大公子为人十分温和和睦,从不刁难于人,元宝儿在书房当差日日只需为大公子做些磨墨,添茶,倒水之类的毫不费力活儿。
大公子做事喜欢亲历亲为,甚至很多时候将所有琐碎事情全部自己做完了,说是在书房伺候,元宝儿多半日子都在书房打盹儿,不知能得多少清闲。
得知元宝儿认得一些字后,大公子十分惊讶并惊喜,有时大公子兴致起来,会教他练字,教他作画,他还专门为元宝儿挑选了一些适合他的读物话本,大公子自己在看书时,便也督促着让元宝儿在一旁跟着进步。
有时还会给元宝儿留下功课作业,第二日还要抽查的那种,俨然一位夫子上身。
在玉晖轩这段日子,元宝儿的心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安宁平静。
他觉得自己好似一夕之间长大了,从前的自己就像是个无人管束的野猴子似的,日日上蹿下跳,兴妖作恶,不知在蹦跶些什么。
而来了玉晖轩整整四个月了,他竟没有闯下过一个祸。
又或者说,在这里,压根没有他闯祸的机会。
大公子无疑是最好的主子。
能有幸在他跟前当差,是元宝儿的福分。
虽说,他并非他真正的救命恩人,可是,他数度救他于危难之中,不是恩人,胜似恩人。
元宝儿依然下定了决心,只要在太守府一日,在玉晖轩一日,他便会好好侍奉他一日。
因大公子和善,故而元宝儿打算待年后,忙过这一阵子后,他便要跟大公子告个假,去寻他的爹娘。
年一过,与爹娘一别就是三年了。
爹娘没来找他,定是遇到了难处。
爹娘不来,他就自己去寻。
元宝儿当年被发卖进太守府,已是最好的去处,这个如此好去处的地方,依然让他受尽了苦难,他时时难以想象,身处坏的去处的爹娘,他们会遇到怎样的险恶。
若是找着了爹娘,日后是何去处。
他想,大公子应当是不会为难于他的。
“宝儿……宝儿哥,这些是一大早崔师傅亲自炖的腊八粥,早起给主子们送去后还剩了点,崔师傅说您嘴刁,定是馋嘴了,活还没干完就立马吩咐咱俩给你送来了。”
话说玉晖轩的院门口,一大早的元宝儿便被人敲了门说院门口有人找。
自打来了这玉晖轩后,元宝儿可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崔老头过生辰那日他出门给老头子拜过寿以外,再也没有踏出过玉晖轩半步了。
伍天瑜外出不多,外出时也多带着谢执或者邵安。
哦,对了,谢执便是当年在城外与元宝儿有过一锅之争的那个瘦猴,后来元宝儿才知,原来他是跟大公子在游历途中结识,谢执曾救过大公子一回,后便留在大公子身旁一路追随着他。
他不算伍家的奴仆,与大公子半友半仆。
他是自由的,可随时离去。
有过这样一番渊源的人,如今又投身一处,倒是有缘。
至于那邵安。
原先元宝儿便幻想来玉晖轩当差的美梦,不过彼时觉得唯一有个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邵安了,他原以为他来了玉晖轩后,定会与那邵安水火不容,不想,此番来了后,邵安见了他便躲,可谓是退避三舍,避而远之,仿佛多与他待片刻,都会受到生命危险似的。
元宝儿猜想与鸳鸯和四喜的死有关。
是的,鸳鸯和四喜被处死了,死得悄无声息,又人尽皆知。
这件事情在整个太守府都是禁止议论的秘事一桩,据说,太太发了话,若日后还有哪个敢再乱嚼舌根子,一个个统统绞了舌头发卖了去。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元宝儿才后知后觉,自己算是命大,且命硬的。
原来,从前从来没有跟他动过真格。
大抵,有人隐隐约约猜测到,这段时间太守府这些接二连三的祸事都因元宝儿而起,毕竟,中秋那日,凌霄阁闹了那么大的阵仗,连衙役都惊动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多多少少能猜测到一星半点。
于是,元宝儿成了府里的瘟神,不大可能有人来寻他。
左不过也就六子,荷花等人。
果然,元宝儿出去时,只见六子和小荷花二人缩在墙角,正在朝着里头探头探脑。
元宝儿一出现,小荷花便立马双眼弯弯,花骨朵俨然绽放成了大大的一朵。
“嘿,那老家伙还知道惦记着我,我才不信,定是小荷花惦记着我,这才从那老家伙锅里分了一份巴巴给我送了来的罢。”
元宝儿逗弄着小荷花,笑着说着。
将食盒从小荷花手中接了来,抱到怀里暖着手。
两人说话间,六子在一旁安安静静笑着看着他。
元宝儿见他勾唇不语,不用瞪了他一眼,道:“呆瓜,这样看着我作甚?怎么,不认识你宝大爷了。”
元宝儿故意盛气凌人的逗着趣。
一说话,长长的哈气源源不断地从嘴里喷洒出来,形成了一道细长的白雾。
六子这才笑着上前给元宝儿理了理衣领,又替他将衣领竖起,包裹住他的脖颈,用捂热地双手捂住元宝儿被冻得发红的耳朵,搓了搓,一直待搓暖了,搓热了,这才缓缓松开,又将手伸进了自己的衣袖里继续暖着,目不转睛的看着元宝儿的小脸道:“可算是长点肉了,上回见你小脸都瘦得不成样子了。”
说着,又指着小荷花对元宝儿道:“你若再耽搁,都快要长不过小荷花了。”
六子半是玩笑,半是心酸的说着。
可不是么,不过小半年里,遭了多少罪了,那些挨过的打,挨过的踹便暂且不论了,那一回挨了板子,是扎扎实实要了大半条小命的,那样严重的伤,不过才刚好,甚至还没完全好透,竟又遭了马富贵一事。
听说宝儿被马富贵劫走那晚,六子翻墙一路尾随着二爷的队伍跟了去,虽没有凑近,可那日的凶险和凶恶,他岂会不知。
有时候,他真的痛恨,痛恨自己无能,痛恨自己软弱,连自己在意的人都护不了分毫。
先是在凌霄阁,如今又是在玉晖轩,都是他触及不了的地方。
每次遇到事情只有干着急的份。
不过,好在如今的玉晖轩要好过当初的凌霄阁太多太多了。
不过,一想到那晚凌霄阁里头那位主子为了宝儿当场一剑封喉斩杀那马富贵的场景,六子便止不住心中复杂。
那夜窗子上飞溅的鲜血依然在脑海中盘桓,挥之不去。
那晚,伍天覃毫不避讳,直接目不斜视当场将宝儿从那马富贵的屋子抱出来的场景,仿佛历历在目。
不是背着,不是打横着抱着,就跟抱小孩似的,他们面对着面,他直接托着他的身子,稳稳地搂着,而他,紧紧抱着他的脖颈,将脸埋在他的肩头——
六子的思绪一下子飘远了。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宝儿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实——
“可不是,哎,我说,小荷花,你近来怎么长的,都吃了啥大补的,竟跟个竹竿子似的,一天一天见天往上窜,都比我还高了,真是太气人了。”
元宝儿拉着小荷花左右打量着,要跟她比高。
小荷花原先又矮又瘦,跟颗小豆苗似的,还以为养不活了,没想到如今一天一个样,竟厚积薄发,眼瞅着比元宝儿还要高了。
两人一般大小,元宝儿这人素来要强,瞧得心里老大不乐意了。
他其实不算矮,可也架不住后来者居上,被人给比了下去。
小荷花闻言,只微微红着脸,冲着元宝儿道:“厨房的薛大娘说,女娃娃也就长这一两年,往后想长也长不了多少了……”
小荷花咬着唇,略有些忸怩羞涩道。
元宝儿闻言想了想,看了看小荷花,又看了看自己个,道:“不打紧,你有如今这么高,便是往后不长也足够了,倒是小爷我,看来还得卯足了劲的吃,怎么着也不能被六子给比了下去,对不对!”
元宝儿恨恨说着。
话说三人在院门口叙了会子旧。
屋子外头天冷得厉害,大公子喜静,元宝儿便跺着脚打发了二人道:“行了,你们回罢,待雪停了,待天气好了,年边上我再去厨房瞧你们去。”
元宝儿说着,便将二人往外赶。
六子让他先回。
元宝儿正要转身,这时,忽而听到六子在身后冷不丁道:“对了,宝儿,听说……听说太太要为二爷说亲了,你可知这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