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理学上,认为从小缺乏养育者陪伴的孩子,长大后会有更大的概率爱上“不可能”的对象。
这里的“不可能”,泛指常人看来较出格的那类人。年龄差距巨大的,身份差距悬殊的,已经结婚的,或者更糟糕——有血缘关系的。
林瑛琪是林笙的一位远房堂姐,有多远呢,这么说吧,他们的太爷爷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关系不怎么样,从爷爷那辈起,两家人分别居住在不同城市,就不怎么联系了。
林笙7岁时跟着父母回乡祭祖,第一次见到林瑛琪。对方那时正好18岁,刚刚考取崇海大学,扎着两条粗黑的麻花辫,脸白净清秀,站在一众土黑的亲戚间,像朵清新的山栀子。
林笙几乎一眼就被她身上柔弱又坚韧的气质吸引了。
林瑛琪从小没有父亲,母亲前不久也病死了,族里各房亲戚都很同情她,吃饭时,硬是凑了个大红包给她,要她以后好好读书,光耀门楣。
林笙的父亲林远和妻子商量了一番,十分欣赏这位小地方飞出来的真凤凰,怜她父母双亡,决定邀请对方暑假住在他们家。崇海离博城不算远,比起从老家坐七八个小时的火车去学校,从他们家出发也方便一些。
林笙家与那些仍旧生活在老家的亲戚不同,靠着读书改变命运,早在大城市站稳脚跟,成了精英阶层的一员。
林笙从小有保姆照顾,家里住着博城地段最好的大平层,买东西从不看价位。这也造就了林笙任性专制的小少爷脾气,想要的东西无论怎样都要搞到手,脾气倔得谁都说不听。
林远没少为这个儿子的脾气叹气,偏偏他就很听林瑛琪的话。从她来到林笙家的第一天起,林笙就跟条小狗似的围着她转,别人怎么说都没用的事,林瑛琪轻轻软软一句话就能搞定。
她实在太好用了,让从小跟儿子不亲近的林远夫妇大呼神奇,之后每年的寒暑假,便都主动邀请她住在自己家。
林笙总是很愿意听林瑛琪的话的。别人的声音都聒噪难闻,只有她像只百灵鸟,连数落他的声音都很动听。
林瑛琪是他爱上的第一个女人,可在傅慈出现前,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对林瑛琪的爱是涵盖了男女之情的。
在林笙十四岁那年,林瑛琪交了个男朋友。她在餐桌上含羞带怯地说起那个男人,说对方比她大一岁,两个人已经交往了一年多,感情很稳定,已经有了订婚的打算。
林笙的父母很为她高兴,知道对方是位年轻有为的检察官,更是赞她好眼光,说什么都要在订婚前单独请他们这对小情侣吃顿饭。
林笙在得知林瑛琪交了男朋友后就再也没心思吃东西,他的心仿佛被滚烫的石油融化了,那摊黑红的粘液不断沸腾着,冒出恶臭难闻的气泡。每个气泡都是一句恶毒的诅咒,诅咒那个男人不得好死,诅咒对方不过虚有其表,诅咒林瑛琪识人不清。
“你喜欢他哪里?”他阴沉沉地问。
林瑛琪愣了一下,笑着回答:“哪里都喜欢。”
林笙那一晚辗转难眠,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这么在意林瑛琪的男朋友。到快天亮时,他突然醒悟过来,他这是“嫉妒”。嫉妒有人分走了林瑛琪对他的关注,嫉妒林瑛琪不再只是他的专属,嫉妒有人可以光明正大的拥有林瑛琪。
那一晚后,他就有些变了,变得突然开了窍,开始学人家谈起恋爱。
他似乎想要通过这种方式证明,林瑛琪也不算什么,他总能找到更好的,到时候随便她找哪个男人找几个男人,他都无所谓,都不会再心痛了。
这种极端又乱来的方式,不能说没有效果,但他总是见一个爱一个,谈恋爱不走心,两个月一过就腻了,上一段感情都没处理好就开始寻觅下一段,搞得校内校外全是感情债,甚至还有女生为他争风吃醋,打架互殴。
学校请来家长,林远狠狠训斥了儿子一通,转头又去与客户会谈,三天两头不见人。林笙的妈妈吕馨与丈夫同是律师,早年出国受过洋文化的熏陶,并不认为早恋是多严重的事,还有点怪老师小题大做,之后也没怎么管过林笙。
就这样,林笙从十四岁开始四处瞎撩,到十五岁时,已经可以说是个经验老到的情场浪子了。
也是那一年,林瑛琪与傅慈订婚,成了傅慈的未婚妻。
傅慈先天心脏不是很好,面色总是很苍白,唇色发绀,除此之外,无论长相、身材还是工作,都无可挑剔。两人一个高大英俊,一个美丽大方,怎么看怎么相配。
林瑛琪看着傅慈的时候,目光温柔似水,仿佛眼里有光。
林笙小孩儿一个,本不该喝酒,那天却一口气喝下大半瓶干红。然后他就真的吐了,抱着洗手间的马桶,吐得稀里哗啦。林瑛琪订婚快乐,受人祝福的时候,他烂醉如泥,吐得眼泪都要出来。
他的初恋就此葬送,不算圆满,但至少美好。
林笙以为,林瑛琪会一直幸福下去。但没想到傅慈,这个原本该给他幸福的男人,却成了她一生中最大苦难的缔造者。
父母告诉他林瑛琪遭遇意外正在医院抢救的时候,他脑子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这种只有电视里才会出现的场景怎么会发生在林瑛琪的身上。
林瑛琪抢救了好几天,身上大面积烧伤,心脏一度停跳,好不容易救回来,却已经造成不可挽回的脑损伤,醒过来的希望渺茫。
炸弹装在傅慈的车上,林瑛琪只是可怜的替罪羔羊。
林笙激动地揪住傅慈的衣襟,将他凶狠地抵在墙上,质问为什么死的不是他,为什么躺在ICU里生不如死的不是他。
傅慈面色苍白地任他抵着,一言不发,像个冰冷的活死人。
最后林远和妻子拉开了两人。
“谁也不想发生这样的事”、“最该死的是那些犯罪分子”、“现在不是责怪自己人的时候”……
林笙不知道傅慈有没有听进去,反正他没有。
都是傅慈的错,都是他的错。没有他,林瑛琪根本不会遭遇这一切,最该死的就是他。
从前林笙只是嫉妒他,从那一刻起,他开始恨他,恨不得他赶快死,不要再拖累其他人。同时,他也开始痛恨林瑛琪。
为什么要喜欢上这样一个男人?为什么要让自己变得这么凄惨?
看着躺在病**,几乎面目全非的林瑛琪,他简直无法将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生物与他心目中的山栀子放到一起比较。
这不是林瑛琪,这不是她。
她早就死了,被傅慈害死了!
他转身逃也似的跑了,那之后再没去医院看过林瑛琪。
从林笙见到冉青庄的第一眼,他就讨厌他,哪怕对方从小混混手里救下了他。
冉青庄身上有种东西,有股气息,让他想到傅慈。那副自诩正义,邪魔不侵的模样,叫他看了刺眼又恶心。
一开始,他并没有想要与其深交,两人只是偶尔打打球,不怎么熟悉,非常普通的同学关系。
他一直喜欢的是女孩子,没想过去招惹和自己一样的同性。
可他无意中发现了季柠。
这个人真是完美的踩中了所有他厌恶的点,比冉青庄还让他讨厌。沉闷,软弱,好像地上的杂草,谁都能踩一脚,又怎么踩都死不了。
他喜欢冉青庄。比季柠自己都要早的,林笙只是凭着对方看向冉青庄那憧憬又喜悦的目光,就猜出了他的心思。
和林瑛琪看着傅慈时一样,季柠看着冉青庄时,眼里也像含着星辰一样,闪闪发光。
太恶心了,真的太恶心了。
林笙始终不愿承认,但确实,在冉青庄与季柠身上,他代入了自己对林瑛琪与傅慈的感情——不是好的那一面。
他有意的,摧毁了季柠和冉青庄还未萌芽的感情小火苗。
他喜欢看到季柠痛苦又瑟缩的神情,那让他异常爽快。对,就是这样,这样的发展才对味儿。
他心里黑色的岩浆翻滚着,好像只有通过别人的苦痛才能平息一些。
男生的友情来得特别轻易,在他有意的接近下,冉青庄同他的关系变得日渐亲密起来,从普通同学,很快发展到了铁哥们的程度。
拜他情场浪子的名头所赐,林笙对感情这块总是很敏锐的。冉青庄自己或许感觉不出,但他对季柠是特别的,特别到甚至无法忍受季柠的“背叛”。
林笙有时候真是觉得冉青庄和季柠怪可笑的,迟钝的可笑。但他乐于看好戏,他们越是不好过,这戏就越对他的口味。
他没有想过季柠会来找他帮忙,其实这件事对他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他叔父是博城都市报的主编,虐狗也确实很有爆点,很容易就激起大众的愤怒。但他为什么要帮他呢?帮一个自己讨厌的人,还免费?
当然不行。他得收取一些报酬,一些费用,他才不愿意在季柠身上白白浪费时间。他承认他的确使了些坏心眼,可他并不觉得季柠被误解,被霸凌是他的错。
那些人竟然就因为他和南职的人是朋友就认为他是叛徒,他没有立场,世上还有更好笑的事吗?那些重伤他,孤立他,不信任他的才是罪魁祸首,他充其量只是作壁上观罢了。
他的痛苦全都是冉青庄造成的,全都是因为他喜欢上了冉青庄,才会让自己变得这样凄惨又可悲。
没过多久,冉青庄被南职的人报复,打破了脑袋。
林笙垫付了医药费,另外给了季柠一些钱让对方叫护工,然后就走了。吕馨打来电话催他回去,说有要紧事要跟他说。
等回了家,吕馨叫他收拾东西:“我们得去一趟崇海,你爸下午就去了,我们现在去同他会合。”
他立马反应过来是关于林瑛琪的事,警觉地询问母亲到底怎么了。
吕馨叹了口气,红了眼眶告诉他,林瑛琪脑死亡了,真正意义上的,她死了。林瑛琪早前立过遗嘱,她死后,林笙一家与傅慈到场律师才能宣读遗嘱。
林笙心里,三年前林瑛琪就已经死了,此时听到她又死了一次,不觉得多么悲伤,只是麻木。
他平静地表示不想去崇海,他已经高三,正是关键时期,不想影响心态。
吕馨看着他没什么表情的面孔,以为他是伤心过度,不愿面对,便也没有勉强,匆匆提着行李出了门。
林瑛琪自愿捐出自己的遗体给到需要的患者,连骨架都捐给医学院做标本,其中特别注明,心脏给到自己的未婚夫傅慈。
谁也没想到林瑛琪留了这样的遗嘱,傅慈难以接受,坚决不肯拔管,似乎坚信会有奇迹出现。
林远夫妇作为亲属一方,虽然知道已经不可挽回,但也决定尊重傅慈这个未婚夫的选择,就这么让一具没有灵魂的身体,靠着输液管“活”了下来。
林笙从电话里得知此事,大觉好笑。
“他不肯承认瑛琪姐死了她难道就能活吗?你们也任他胡来?那已经不是瑛琪姐了,那就是一具尸体,会呼吸的尸体!”林笙怒吼着,“都是他害的,他现在演给谁看?他这么爱她怎么不跟着去死!他去死啊!”
“小笙!”吕馨冷声警告他,“够了,大家都很难过,你别在这时候发疯。”
林笙挂了电话,气得把房间里的东西全砸烂了。
他一夜没睡,第二天一早去了医院,冉青庄还没醒,季柠也还没走。
季柠请求他不要将他留下来照顾冉青庄的事告诉对方,他问他为什么,季柠表示说了对方也不会领情,随后就走了。
林笙坐在病床边,注视着冉青庄平静的睡容,心里那种厌烦和憎恶又进一步加深了。
他伸手作势要掐冉青庄的脖子,虎口卡在对方的喉结上,轻轻覆着,没有用力。
“你就好命了,还能醒过来。”他说着,微微用力。
不知道是不是感知到生命受到威胁,冉青庄竟在这时幽幽睁开了眼睛。
林笙手指一缩,镇定地收回了手。
“你醒啦?”他立马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我都怕你醒不过来,真的担心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