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今晚是个寒冷的夜晚。气温很低,尤其是北方,总是难耐酷寒。而原本一片苍白的走廊在此时归于沉寂,只有走廊尽头那橘黄色的电灯在闪烁着昏暗的光线。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个晚上了,班珏琳正躲在楼梯后面的拐角处,确定所有的厂工都下班离开了之后,她才敢稍微探出头来。
最近这段时间,她每天晚上都是如此胆战心惊的度过。严重的睡眠不足造成她面色疲惫,至于其他的事情她根本无心考虑,不如说怎样都无所谓。
尽管班柠不太赞成班珏琳的这种做法,毫无计划地等下去,就算会等到想要加害他们的人出现,也无法证明对方就是一些在暗中坏事的人。
根本毫无依据可言。
“这样做太过鲁莽了,搞不好还会打草惊蛇,私自行动很危险。”
班柠在最初会如此劝说,可渐渐地他便沉默了。
因为被激怒的班珏琳忍无可忍地否决了她:“如果你不同意我的计划,就拜托闭上嘴不要说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我们等到今天,可不是为了做缩头乌龟的!”
事后她就后悔了。没有管住自己的脾气,竟然把怒火发泄到班柠的身上。
她很想找机会向她道歉,不过班柠在第二天便又是一副轻松平常的表情,好像完全忘记了她所说的那些过分的言辞,更不用提会责怪她了。
班柠连道歉的机会都不给她,班珏琳也不知要怎样开口,就只好和她一起装成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内心造成的微小隔阂,到底还是不能说消失就不见的。
然而一直守在长钢企业的工厂外面,好几个晚上过去,都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身影出现。
班珏琳也慢慢地感到了失望,她咬紧牙齿的同时感觉到口腔了有一股血的腥气,再次回过神,她嗅到了工厂走廊里浓郁的消毒水味。
她从楼梯拐角处走出来,努力放低脚步声,以最轻的力度走去走廊尽头。
好像是门卫室里飘出的味道。
她踮起脚尖透过门上的那扇玻璃小窗往里望,心“砰砰”直跳。
好半天之后才借由月光看清。昏暗的病房里,门卫室里并没有人在。
班珏琳松了一口气,心情却也变得沉重。偌大的企业,怎么会没有门卫在夜间看管呢?而且,就算她真的发现了什么可疑人离开工厂的话,那个瞬间她能够逃脱吗?就凭她这副谢身躯,能够和对方抗衡吗?
她很疲惫,坐到门外的长椅上死命地握紧双拳不让自己昏昏欲睡。不禁在心中嘲弄地笑起来,真的是走投无路了,连这种没头脑的计划都想出来,怎么可能就判定从工厂里离开的人,一定是暗中监视她的人呢?
太没道理了。
班珏琳歪过头有些凄凉的想,班柠知道她偷偷一个人跑来的话,一定会生气。可她每次生起气来又一点都不可怕,从小时候开始就是了,她甚至都不会真心舍得斥责她。
不行啊,姐,你总是那样的话,我会越来越无法无天的。班珏琳在内心苦笑。
然而就是在此时,有轻微的脚步声在走廊尽头响起,并逐渐传进了她的耳朵里。起先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接下来却忽然有一道灯光笔直地照到她的脸上。
有人站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沉声发话道:“是谁在那里?”
班珏琳吓得几乎就要尖叫出声,她脸色苍白地从长椅上缓慢站起身,伸手去挡那刺眼的光束,太过震惊与恐惧导致她紧抿起嘴角,此时根本说不出半句话。
“班珏琳?”
没想到那个声音竟然叫出了自己的名字。
7.
班珏琳挣扎着脱离了恐慌,睁开双眼看向前方拿着手电筒的人。她愣住的模样很狼狈,结结巴巴地吐出了疑问:“陈寅……哥?”
她极其震惊,因为从没有想到过还会再见到他,哪怕他们的确共处同一地域,但这么长的时间来,她从没见到过他,想必以后也不会有机会相见。
然而一切都如此突然,她居然真的邂逅了他。
陈寅同样也震惊不已,能在这里见到班珏琳是他意料之外的,哪怕他此前早就在暗中观察着她,却没想到她会只身涉险。
他在这时关掉了手电筒开关,周围又陷入了一片死寂般的黑暗。
几乎是毫不迟疑的,他快步走过来一把握住她的手,一使力,便轻而易举地把她拉到了身边。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他贴近她耳语,下一句话带出冰凉的吐息,“跟我离开这。”
班珏琳一边向前踏出一小步,一边谨慎地注视着周围,确定没有什么异常后才看向前方已经走到金属网旁的陈寅。
长钢企业的工厂楼下的场地很空旷,远处还有着空****的几架秋千。
班珏琳把视线重新停落在陈寅的身上。他穿着长钢企业的工作制服,橘色的,与老班当年穿着的一模一样。
察觉到她的视线,陈寅也转过头来。四目相对的时候,两人之间出现了尴尬的沉默。
太久没有相见,班珏琳不知道该如何和他交流,尤其是他的模样变了不少,不再是当年青葱的少年,他的眼角甚至出现了褶皱,连眼神也沧桑了许多。
陈寅侧身依靠到防护网上,望着班珏琳的眼睛开口道。
“这么晚了,你一个人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她来做什么?
班珏琳警惕地看向陈寅,她竟然不知道如今的他究竟是敌是友,毕竟,他身在长钢企业很多年了,“我有些事情要处理……”
这种回答未免太过敷衍了,陈寅当然不会相信。但比起那个,他更在乎的是她的安全。
“你难道都不害怕?”
班珏琳重新抬头看向他,“害怕什么?”
“你明知故问,一个人来到长钢企业,你就不怕自己的身份败露?”
的确,班珏琳一个人的时候是会感到不寒而栗,但是面对陈寅,她还是努力的牵扯出了一抹笑意,甚至为此感到喜悦,“陈寅哥,你是站在我这边的?”
他便轻叹一声:“我什么时候和你对立过呢。”
班珏琳小心翼翼地凝视着他,又向前走了几步,直到更为接近他:“但是,我这次回来老家的目的是非常明确的,如果你是我的敌人,我很有可能会连你也——”
“连我也什么?”陈寅眯起眼,“连我也一起惩罚吗?”
班珏琳没有半点犹豫道:“没错。”
听她这么说,他就顺势回应道:“过去的事情,我没有忘记过,我的目的和你是一样的。打从一开始我来到长钢企业的那天,就是为了这样的目的。”
班珏琳的表情泄露出震惊,她沉声道:“但你一直没有出现在我面前。”
“因为不能够。”他的表情变了变,看上去沉重无奈,“其实我们的处境都不算妙,有人监视你的这件事,你自己也应该很清楚,同理,我身边也有许多危险因素。”
班珏琳愣了愣,不太敢相信地发出一个单节:“什……”
陈寅轻轻地皱皱眉,“不到最后关头,我们都要非常谨慎才行。”
“的确,我也是因为这个理由才会在大晚上跑来这里,晚上才是行动的最好时机。”班珏琳小声说道。
“那么,你是不是还没有遇见他?”
听到他突然这么问,班珏琳蓦地冷静下来。她的表情瞬间变得困惑,敛下眼的同时问了句:“你所指的‘他’,是谁?”
“你应该有意识的。”陈寅暗示道,“他就在你身边,和我一样,都在帮助你。”
“看来,我收到的那些信息,都是你的帮忙?”班珏琳的语气很真诚,眼波在黑暗中闪烁着晶莹明亮的光。
“你置身于危险之中,我怎么能视而不见?”陈寅皱起的眉头越发深陷,他以非常坚定的口吻对她说,“但是,从明天开始你不要再单独到这里来,太不安全了。”
班珏琳没有半点犹豫,几乎是立刻拒绝了他,“不,只有这个我不能答应你。而且我保证不会出意外的——”
陈寅直起身形,背部离开了一直依靠着的防护网。空气里回**着铁网发出的轻微颤动声,就是在那一刹那,他突然走过来,以野兽般敏捷的速度伸出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班珏琳受到惊吓而本能地用力挣扎,可是他的力道那么大,她这才恍然大悟男女之间本就存在着不平等,女人根本无法拥有可以与男人抗衡的腕力。
“你干什么!”
她着急了,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提高。
“你不是说你可以保护自己吗?”他双手又加大了力度,仿佛连手指都要嵌入她肩膀的皮肤,“就凭你这一丁点儿的力量,你只会害了你自己。”
班珏琳停止了挣扎,她略显愤怒地咬紧牙齿,“我知道了,你先放开我。”
几秒过后,陈寅慢慢放开了她的身体,“我只是不想你遇见麻烦。不管是为了什么,你都不能以身试险。”
“可我还有其他更好的选择吗?”班珏琳揉捏着自己发痛的肩膀,“再不加快速度的话,我很有可能会有更大的危险!”
陈寅皱起眉,表情像是在问原因。
班珏琳在内心挣扎了片刻,她决定孤注一掷地相信陈寅,便低声同她说:“我觉得,长钢企业的人已经盯上我和班柠了,但是我是无业人士,他们很难对我做出威胁。可班柠就不同了,他们想要对班柠下手是非常简单的。”
陈寅也恍然大悟似的,“没错,班柠现在的身份和我们不一样,她比较特殊……”
班珏琳从他的语气中察觉到了端倪,立即问道:“你果然已经参与这件事情很久了,连班柠是警察的事情都毫不意外。陈寅哥,你为什么一直在暗中独自追踪线索,而不是出现和我们一同行动呢?至少会有个商量的。”
陈寅没有回应,表情变得越发凝重。
班珏琳追问道:“你是为了崔叔叔,对不对?”
这一次,陈寅没有再隐藏,他知道实情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很多计划都该共享,便回答道:“没错,我是为了给他平反才努力到今天。从最初成为长钢企业的工人,也是为了深入敌营。”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班珏琳说道。
陈寅点点头,“而我能做的,就是将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在暗中同步给你,这样才能保证你的安全。毕竟我们都是为了同样的目的,都是为了找出真相。”
班珏琳默默叹息道:“是啊,如今的我们又得以重逢,10年了,如果我哥还活着的话——”
话到此处,班珏琳露出了非常悲伤痛苦的神色。陈寅看在眼里,几次欲言又止,到底是将卡在喉咙里的话又生生地咽回到了肚子里。
还不能说。
眼下,还未到时机。
即便班珏琳再如何难过,他也要等那个人自己将一切道明才行。
而现在他能做的,就是要叮嘱班珏琳,“你和班柠接下来要格外小心,贾淳和程溪一旦行动起来的话,班柠很有可能会被波及,而我觉得,贾淳已经发现你们的存在了。或许在更早之前,他就已经知道了。”
班珏琳用力地点头,“我明白,我会告诉班柠的。但是,就算贾淳和程溪真的要对我们做什么,我也不怕,毕竟我还有最后一张王牌。”
“王牌?”
班珏琳说:“贾楠楠。”
陈寅不太明白。
“我在最开始就一直接近她,目的就是为了在最后的关头,要她成为阻拦贾淳的关卡。”班珏琳说,“毕竟关于她当年被绑架的那件事,她对一切都毫不知情。一旦她得知了真相,你觉得,最不能原谅贾淳的人会是谁呢?”
陈寅无奈地笑了,“你和他一样,都喜欢在无辜的人身上制造伤口。”
“他?”这是班珏琳今晚听见的第二次有关“他”的事情。
“没什么。”陈寅摊摊手,并道,“就按你说的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