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情难自禁
“下班我去接你。”叶森然对着电话彼端的何平说。
“有一堆报表数据要看,会很晚,你先回家吧,我有司机送。”何平太息一声,真正恋爱起来,才发觉时间远远不够。虽然十分希望能一日二十四小时,除去工作时间,分分秒秒都呆在一起,然则,现实总是不容人多做幻想。
叶森然沉沉地笑,仿佛能想见何平蹙眉叹息的表情。
“看,前段时间成日腻在一处,如今忙起来,见个面也难。倘若你又与同事出去吃数顿工作餐,小报流言即起:喏喏喏,美女MD琵琶别抱,叶氏大少黯然神伤。再配以图片数张,真真教人不信也难。”
另一头的何平听了,沉默一秒,随即朗声而笑。
可不是?正是这样!
恩怨情仇只消伊一支妙笔,无中即刻生有。
当事人恨得咬牙切齿,读者却看得眉飞色舞,不晓得多么入味。
“只好麻烦你多多找男同事共餐,我多多找女同事出入。”
“啧,立刻有知情者爆料,伊同伊,一个是同志,一个是蕾丝,凑在一处,纯属掩人耳目。”叶森然把玩桌上一支派克金笔,嘴角却是笑的。“那边厢便有人站出来举证,喏喏喏,某年某月某日,某人看见伊同一壮男夜不归宿,把臂同游;某人看见伊同一美女彻夜谈心,勾肩搭背。有板有眼,案上钉钉。”
何平在另一头听得哈哈大笑,“看,没有退路,只能勇往直前。若果时刻在意,碍于人言可畏,哪怕引鸩投环,也未必能留身后清白名。”
在流言中浸**得久了,何平早已提高免疫力。
叶森然安下心来,何平呵,再不会气得跳脚。
“那你注意劳逸结合,早些下班。”叶森然对着电话亲吻一下,挂断。
秘书女士已经收拾好一日工作,只等老板一声令下,便可以下班。看见老板满面含笑地从里头出来,心知老板同何小姐恋情顺利。
“叶先生,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先下班了。”吴秘书微笑,现在这个男人,才终于仿佛有血有肉,有人类应有的感情流露出来。
“一起走吧,我顺路,捎你一程。”叶森然按住电梯下行键,等吴秘书跟上来。
秘书女士忍不住挑了挑眉毛。
“叶先生不用去约会么?”
叶森然睇了一眼在他心目中同姑姑叶殊华形象类似的秘书女士一眼,随即淡笑。
“她要加班,今天的计划只能告吹。”
“啊,何小姐最近这样忙碌。”秘书女士叹息,早前何小姐的办公室暂时设在酒店里,老板同她还能间或见上一面。现在何小姐的公司正式搬进HL广场楼上商务办公楼层,两人见面便少了啊。
“忙一些证明她的努力和心血没有白费。倘使她化了大把精力下去,却没有获得市场的认可,我想她一定会很失望。她一贯都是一个死心眼的女孩子。”
叶森然说了这个词,微顿片刻,眼里有了然颜色。
可不是个死心眼的女孩子?
这么多年,何平怎会没有见过比他更优秀更出色的异性?
旁的不说,单只罗米·罗森伯格已经是不容小觑的竞争者。
他同何平,不过数月交往,而罗米,却在何平生活中足足驻留三年之久。论相处时间短长,他绝对赢不过罗米·罗森伯格。论身家背景,他目前只是叶氏的第一继承人,并不真正拥有叶氏,而罗米·罗森伯格却实实在在拥有一间绘画工作室,众多作品和颇受好评的绘画风格。
否则,不会在他联系纽约玛勃洛画廊后,对方立刻表示出对罗米的高度兴趣。
叶森然垂下眼帘。
是,他用了手段。
纽约玛勃洛画廊现任主事曾经到中国来挑选具有升值潜力的画作以及画家,来华期间便下榻在朗梵大酒店,并在酒店内接受过媒体专访。叶森然因而与之颇有些私交。今次,他联系故人,向其推荐说,发现一位画家,风格别致,技巧不俗。对方一听是罗米·罗森伯格,立刻表示出高度的意向,愿意同罗米接洽。他就顺势将罗米·罗森伯格在拿波里工作室的电话给了对方。
过不了几日,罗米动身,飞赴纽约。
他看得出,何平在罗米走后的几日,情绪有些低落。
不是因为少了一个追求者,而是因为,伤了一个朋友的心。
顺路送秘书女士到地铁站,秘书女士下车时犹豫了一下,本来是老板私事,可是——
“叶先生,何小姐是个好女孩。旁的女孩子同你在一起,老早要你天价买钻石衣服别墅将伊当公主一样呵护。可是何小姐没有提过任何要求。”
叶森然望住秘书女士,等她说下去。
“可是,何小姐不提,不代表您就可以不做这些事。”秘书女士遥遥想起自己当年被追求时的事来,温和地朝这个于感情一事始终略显迟钝懵懂的男人一笑,“追求女孩子,必要的花哨手段,还是要的。”
“谢谢你,吴秘书。”叶森然由衷地说。
吴秘书摆摆手,进地铁站去了。
叶森然若有所思地呆了一会儿,才驱车回家。
回到家里,叶森然发现妹妹朗然还没有吃饭,正独自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娇小的身子被抱在怀里的巨大绒毛玩具淹没。
看见哥哥回来,叶朗然放开手里的大熊,投向兄长的怀抱。
“哥哥。”
“怎么了,朗然?”叶森然觉得妹妹情绪不对。
“哥哥,喜欢一个人,是怎样的一种感觉?”朗然闷声问。
喜欢一个人啊——
叶森然将朗然微微扳正,面对她微微茫然的俏脸。
“小朗然想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感觉?”
朗然点点头。
“喜欢一个人——”叶森然想了想,略斟酌词句,“就是在忙碌的工作之余,会不由自主地想念她;看见她开心,自己也会开心,看见她难过,自己会更难过;虽然她不一定在身边,可是,回头时,看见她,会有安心的感觉……”
少女朗然,忽然便面若桃花。
“哥哥……我好象,喜欢上了一个人……”
叶森然一听,心下不是不意外的。
妹妹仿佛还只是小女孩,可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呵。
“小朗然有喜欢的人了啊……”叶森然摸摸妹妹的头,“是什么人呢?”
叶朗然微微垂下眼睫,然后抬起头来,勇敢地望着自己的兄长。
“他叫亚历山大·张伯伦,是我那天在慈善拍卖晚会上认识的。”
亚历山大·张伯伦?叶森然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究竟是否知道此人。
“那小朗然想怎么做呢?”
“我不知道。”叶朗然颓然垂下肩膀。那个男人,英俊高大,有些遥不及的气息。同哥哥,是完全不同的男子,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我知道了,让我替你想想办法,好么?”
叶朗然点点头,她知道哥哥一定会帮助她。
吃过晚饭,叶朗然做完作业,上床睡觉去了。
叶森然站在书房的长窗前,望着外头如水的夜色。
冬天要来了。
叶森然心中百感交集。
朗然,也到情窦初开的年纪了。
父母不在身边,长兄如父,他一直希望能给朗然最好的,童话一样美好无暇的世界。
可是,知情识爱的少女,总有一天,要脱出兄长护持的羽翼,自己独自飞翔罢?
这一刻,叶森然忽然很想念何平的声音。
他忽然起身,抓起车钥匙,下楼驱车奔赴那个声音所在的地方。
下车,他抬头仰望,夜色里,那个窗口,灯仍亮着。
叶森然取出手机,拨打那组谙熟于心的号码。
另一端,过了几秒,有人接听。
“喂?”
熟悉的声音,透过声讯信号,传入叶森然的耳际。
“……何平……”他叹息般低吟。
“森然?”何平已经准备下班,这时接到电话,有些欣喜,有些意外。“还没睡?”
“嗯。”叶森然发出低低的鼻音。
“对不起,明天补偿你。”何平微笑,或者他们都将度过一个难眠之夜。
“好。”叶森然望着那个蓦然熄灭了灯光的窗口,勾唇微笑。
他下车,走到那辆等在门前的黑色汽车边,敲敲车窗。
车窗慢慢无声地降下来。
“王师傅,我会送何平回家,您先回去休息罢。”
车里的司机王师傅看了叶森然一眼,“请务必将何小姐安全送回家。”
“好的。”叶森然保证。
王师傅点了点头,驱车离去。
叶森然便站在楼下,静静等待。
等待他的女神,从黑夜里,走进他的臂弯。
何平走出HL广场骑楼,没有看见王师傅的车,未免一愣。
低下头往手袋里翻找手机,却听见近旁有好听的男声问:
“更深露重,何小姐可需要在下相送?”
何平听见这管声音,蓦地回过头。
只见叶森然倚在黑色阿尔法罗密欧一五六型汽车车头,向她微笑。
“你一直等在这里?”何平诧异,她固然是欢喜的,却不希望男朋友这样辛苦。
“也刚刚才到。”叶森然迎向何平,接过她拎着的巨型手袋。“这么沉,都装了什么?”
何平笑嘻嘻,“钥匙手机笔记本大把零钱,必要时抡起来,可以将人打翻在地。”
在纽约时,有女同学拿旧丝袜盛一大把角子,放在包里,走夜路时,若果觉得有人跟踪或者遇见危险,便抡起角子流星锤,杀伤力十分显著。
叶森然听了,沉默数秒,随后一笑,竟仿佛暗夜里,忽然开出一朵莲花,清俊无比。
他终究是城堡里长大的孩子,哪里晓得这些?
觉得有趣之余,也约略明白,女孩子单身在外,肯定有许多不为人知的辛苦。
“以后有我保护你。”伊对何平说。
何平很想对他说,我自己可以保护自己,我在美国学习过女子自卫防身术。
想想又觉得肯定很扫兴,便将这句话咽回去,烂在肚皮里。
两人上了车,叶森然驱车驶入霓虹万丈的夜色里去。
“饿不饿?”叶森然问靠在椅背上的何平。
何平摇头,“只想找一张大床,扑在上头,长睡两日。”
说完,车厢里一阵寂静无声。
叶森然看了何平一眼,将有公路上的F1之称的阿尔法罗密欧一五六开得快且稳,似夜色中一抹黑色流光。
何平大窘,脸色酡红。
孤男寡女,她提大床做甚?
只好转头,降下车窗,任夜晚的凉风灌入车内,以缓解尴尬气氛。
叶森然其实有些想笑,然则为免女朋友当即暴走,只好强自隐忍,用中央遥控将车窗升起来。
“秋凉霜冷,这样吹风,容易感冒。”
“哦。”何平老老实实地,不敢造次。
她不想天雷勾动地火,一时欲壑难填,两人肉帛相见,就此越了雷池。
何平倒不是怕就此雷池一越,再不是单纯男女朋友关系。在美国读大学期间,校园里随处可见一时**难耐,吻得气喘吁吁,上下其手,火花四溢的情侣。更遑论一些开放前卫女性,公然讨论**话题,决不躲闪遮掩。
何平只是不想给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八卦小报明日头版增多一条爆炸新闻:叶少同女友当街肉搏,以车为床。
何平怕家里老奶奶同老父老母看见类似小报消息,血压升高。
叶森然自然是不知道何平心中百转千折的想法的,只是看着她两颊飞红,觉得十分可爱。
真希望就这样载着她,一直开下去,永无尽头。
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时候。
他笑一笑。
“你认识亚历山大·张伯伦这个人么?”
“亚历山大——张伯伦?”何平在脑海里搜索这个名字,略想了一会儿,才在脑海的偏远角落找到有关资料。“约略知道一些,但是同此人不熟。”
“是怎样一个人?”叶森然淡淡问。
怎样一个人啊——何平思忖,“很年轻,狂傲,张扬,如果不了解他,会觉得伊目中无人。其实只是懒于同不相干的应酬罢了。其实是颇率直的一个男人。”
“这算好评?”叶森然常常觉得女孩子的想法难以捉摸。
何平摇头,“一个比较中性的评价。我对此人了解不多,因为同他不在同一领域,不过伊同老曼泰尼亚先生多少有些渊源。”
“所以你们的慈善拍卖晚会也邀请了他?”
何平支颐想了想,点头,“他们两家是世交,想必一早已经在邀请的名单上。”
过了一会儿,何平狐疑地望向一脸平静的叶森然。
“为什么问这个?”
叶森然空出一只手,摸摸女朋友的头。
“朗然说她喜欢上了亚历山大·张伯伦。”
喜——喜欢——张伯伦?!
何平错愕。
那个小小的,真人版洋娃娃般的叶朗然,喜欢上了年轻狮子般骄傲的亚历山大·张伯伦?
这真是怪异的组合。
转而思及自己当年暗暗喜欢上叶森然时的心情,便又觉得无可厚非。
每个女孩子,人生当中,总会喜欢上一个人。
毫无理由地,就是喜欢了。
有些人的喜欢,终将渐渐淡去,不留痕迹。
而有些人的喜欢,却会执着地,持续一生。
“我答应朗然,会替她想想办法。”叶森然也不隐瞒何平。即便他同何平恋爱,朗然也始终都是他最关心的妹妹。
何平转过头,望着车窗外的世界。
“你不赞同?”叶森然将车驶下立交桥,车速因道路上的车流而有所减慢。
何平想起很多年前的自己,又想起.《论语·颜渊篇》里仲弓问仁。子曰:“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邦无怨,在家无怨。” 典故来,便浅浅地笑。
“也不是不赞同,不过感情的事,家人始终只是从旁提些参考意见,做决定的人,终归还是当事人自己。你所谓的想想办法,不可以左右朗然的决定。”
叶森然听了,也不反驳何平,倒是一径地笑,由浅而深。
何平瞪了他一眼,她说了什么,教他笑成这样?
若非叶森然此时在开车,何平真想踹他一脚。
叶森然看出何平眼神危险,便收了笑,正色。
“我只是替朗然高兴,她的何平姐姐这样替她着想。”忽而又扬起浓眉,“已经颇有长嫂如母的味道。”
“去你的!”今次何平面孔腾地统统红了,连脖颈耳后都染上一层霞色。
夜幕里,男子笑声更盛。
终于把何平送到家门口。
“很晚了,你也早点回家休息,否则明——啊,不,今天上班精神不够。”何平在叶森然搁在方向盘上的手背轻拍了拍。
说完趋前在他脸颊落下一吻,准备下车。
却倏忽被叶森然拉住手臂。
何平微微一愣,伊的嘴唇已经炽热火烫地熨在她的唇上。
起初只是轻轻地熨贴,仿佛蝴蝶栖息在一朵美丽的蔷薇上,然后以舌尖沿着饱满的唇形描摹,终于探进因微微喘息而轻启的粉唇间。
何平初时张大眼睛,有些无措,这时忍不住缓缓闭上了眼睛。
唇舌交接,相濡以沫。
並没有星子坠落烟花绽放跃升天堂这等言情小说中描写的美妙无匹感觉。
只是无尽的热,炽热,灼烫,仿佛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同他的,交织在一处,撼动灵魂。
恍惚过尽一生,又不过是虚弥一刹那,他恋恋不舍,最后轻啜一下她的粉唇,终于放开她。
叶森然将何平抱在胸前,下巴抵在何平头顶,强自克制。
何平便静静任他抱着。
良久,叶森然才放开何平,伸手替何平归拢耳边碎发,又在她头顶落下一吻。
“进去罢,趁我还隐忍得住。”
何平望着眼前这个男人,唇边有如水般微笑。
这个她喜欢了如此久的男人呵。
“去罢。”叶森然再吻一吻何平的嘴角,“晚安。”
何平嘴角有浅浅的笑纹,“晚安,森然。”
叶森然凝望何平的背影,伸手轻轻抚摩自己的嘴唇。
若果继续缠绵下去,他会克制不住罢?
可是,如果他就这样,得到何平,又同那些花花公子,有什么不同?
他愿意等待,等到一切尘埃落定,等到他们站在众人的面前,得到诸神的允许,接受祝福一天的来临。
这是他所爱着的,美好的女子,应得的尊重。
他不要何平留下任何遗憾,这一生再也不要。
何平走进房间,放下手袋,下楼为自己倒水,温润自己干燥的喉咙。
稍早的时候,说不紧张,始终是骗人的。
每个女子,都会期待人生中的这一日罢?
由一个纯洁的女孩,成为一个因爱绽放的女人。
倘使叶森然情不自禁,她会拒绝么?
何平捧着玻璃杯,傻呵呵地笑。
“平平,这么晚了,还不睡?”何平祖母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奶奶。”何平转过身来,看见老祖母穿着一件绣腊梅浅驼色棉睡袍,站在自己的身后。“您怎么也不睡?”
“人老了,睡眠质量总不如年轻时候,听见响动便醒了。”何平祖母似笑非笑地望着孙女儿。
响动?什么响动?何平微愣,难道——
老祖母笑了笑,向孙女招手,“平平,到奶奶这里来。”
何平走到祖母身边,顺手抽过一旁搭在沙发靠背上的一条薄毯,披在祖母肩上。
“奶奶。”
两祖孙坐在沙发里,何平祖母抚摸孙女光滑如水的头发。
“平平,奶奶也年轻过,有过豆蔻年华,情窦初开的时候。”
“So?”何平挑眉毛,奶奶究竟想说什么?
“**难耐实属人伦天性——”老奶奶沉默了一下,“下次最好找一个隐蔽些的地方。”
说完,老祖母优雅地起身,上楼去了。
留下何平,坐在沙发上,捂住双颊,面孔绯红火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