伺候杨晋的丫鬟晨间唤他起身,连唤了六声都无声音,这才觉得不对劲赶紧进屋里头瞧瞧,这一看可不得了。
只见杨晋穿着素白的亵衣趴在冰凉的青石地砖上,右手向前伸,双眼紧紧盯着右手前头的一个瓷瓶,那瓷瓶距离他不过一指的距离,可他终究没能拿到。
那丫鬟当场吓得面无血色,却还大着胆子探了一回鼻息,确认杨晋真个没了气的时候,眼泪刷刷刷的往下掉,跪坐在青石地砖上放声大哭:“四爷,四爷……”
外间候着的丫鬟一听这声音便晓得不对劲,一窝蜂的进了屋里头,皆被这场面吓得不轻,那还有一丝理智的丫鬟赶紧将事儿往上头报。
不多时杨老太君散着发拄着龙头拐杖步履蹒跚的急赶而来,后头还跟着衣衫不规整的陈氏。
那陈氏一进屋,双腿顿时就软了,爬行到杨晋身前抱着他只略带温度的尸身便痛哭起来:“我的儿啊,你怎的就这样舍得抛下娘亲……”
还是杨老太君沉得住气,双眸一眯,便有婆子上前去探杨晋的气息以及脉搏,确定真个死透了这才低声同杨老太君回禀。
杨老太君面色发白,整个人顿时苍老得可怕,良久这才沉声道:“快将四爷扶上床榻,给他擦洗换衣裳,动作要快。”
跟着她后头的几个婆子齐齐应一声,便上前去抬杨晋,可陈氏伤心过度,硬是趴在杨晋身上不叫人动他。
杨晋显然是没气了的,倘若不趁着身子还有点暖意,一会便连体面的衣裳都穿不上了,杨老太君虽然痛失孙儿,可到底还有理智,手一扬,命令道:“拉下去。”
当下便有婆子上前,直接将陈氏拉出去。
这头的婆子将将换好衣裳,那头杨老太君差人请的太医便来了,温子然提着药箱如同药童一般跟在太医身后。
太医院派来的太医姓刘,人称刘太医,他上前看了杨晋一眼,只见他瞳孔瞪大,样子甚是吓人,不由得叹口气,轻轻覆在他眼眸上,将他睁大的双眸闭上。又同温子然一起将杨晋仔仔细细检查一番,见他身上并无伤痕,也无中毒现象,这才对着杨老太君一拱手道:“老太君节哀,四爷是寅时病发而去的。”
杨老太君闻言,痛苦的闭上双眸,声音沙哑的开口道:“这是命啊,这是命啊……”两行浊泪顺着脸颊留下来。
来年二月,杨晋便满二十岁了,可他到底没能活过二十岁。
温子然轻轻在屋中踱步,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再细细打量了一番屋内的摆设,到底没说话。
按理说杨晋夜里歇息应该是有人守夜才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怎么样也会有人来瞧瞧,不然的话也不会叫他这样就没了性命。
可偏偏这个守夜的人,却是被人从井里头捞出来的,那人早已经死透了,都叫井水泡得发白发胀了,温子然去瞧了一眼,只一眼便断定这人死得比杨晋还早。
待出了杨府,他也没回太医院,直接去了穆府。
报丧的人还没来,穆府的人都还不晓得杨晋已去的消息,温子然赶回来的时候,刘氏还正在同穆明舒选料子准备做新衣裳,见他突然回来还问了一句:“可是有东西落家里了?”
温子然都来不及喘气,开口道:“杨晋没了。”
穆明舒正在看布料,闻言抬起双眸,疑惑的问:“什么叫没了?”
“就是死了。”
一匹大红海棠花的缂丝料子从案几上掉下来,落到地砖上,发出一声闷响。
刘氏也吓得一跳,放下手中的事急急问道:“怎么回事?这事儿可开不得玩笑。”
温子然哪里有心情开玩笑,他一脸严肃道:“我方才从杨府回来,昨儿夜里寅时没的,这会只怕身子都凉透了。”
穆明舒的心口堵得慌,好似一口气怎么上都上不来似得,她捂住胸口,面色苍白的问道:“他,他是怎么死的?”
她怎样都无法相信杨晋就这样死了,明明前几日他还托杨清河稍书信来,说自个身子大好多亏了她那两罐秋梨膏,怎么一转眼人就没了呢?
虽然她对杨晋并无男女之情,可那些时日的相处,到底是将他当个朋友对待的,此番说没就没了,她心里怎能不难过。
温子然想到杨晋屋里头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又想起那个早就死透的下人,面色也好不到哪里去,沉声道:“病发。”
病发而亡!
穆明舒双眸泛着雾气,半响说不出话来,却莫名的想到杨清河说的那句:“不过头些年倒是有个游僧说他活不过二十岁。”
果真活不过二十岁吗?
刘氏侧目看了穆明舒一眼,也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悲,只得重重的叹口气:“一会报丧的人应该就要来了,我去张罗张罗。”说着又看向温子然:“你,好好劝劝明舒。”
温子然点头,目送刘氏离开,又遣退了下人,这才宽慰穆明舒:“你也莫太伤心了,人各有命。”沉吟一下又道:“我同你说个事。”
穆明舒抬起雾气腾腾的双眸看着温子然,却闻他说道:“我方才在杨府,发现杨晋的屋内有股很不寻常的香味,虽然我一时间辨不出来,但能肯定的是这种香味道清而淡,留香极长,但是我在他的房间里头并无寻到这种香的源头。”
“他不用香。”穆明舒张口就道。
她见过杨晋许多回,从来没闻到过他身上有任何香味,而且杨清河也曾说过:“我这四哥自小身子极弱,那些香什么的从来都不沾染,自然而然的也成了习惯。”
温子然对这个回答一点都不感到奇怪,反而又道:“他贴身伺候的小厮,比他自个还死得早。”
穆明舒猛的坐直身子,一个大胆的猜想在脑中一闪而过。
或许杨晋的死不寻常,会不会是谋杀呢。
杨晋身子羸弱,在杨府除了多得杨老太君的怜爱也无其他招人眼的,更何况他也非长子,日后定然是要分出去的,利益上头应该也不会碍着府里头那些个兄弟才是,那到底是谁同他过不去呢?还是说他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人?
穆明舒想不通,温子然也没办法帮她想通,只是颇为惋惜的拍拍她的肩头:“算了,你也莫管了,真个有什么事也是他们杨家自个的事,你就莫搀和进去了。”说着又深深叹口气:“还好,你同他到底没订亲。”
倘若亲事正式定下来了,遇到那等刁难的人家,要未过门的姑娘立贞洁牌坊替未婚夫守寡的也不是没有。
穆明舒没说话,整个人呆呆愣愣的。
杨晋是成年男子了,虽然还不曾成家,可还是风风光光的办了丧事,将他葬入了杨家的祖宅内。
至于穆明舒同杨晋的亲事,也由许氏亲自来退回了两家的信物,这样便算是了了。
可杨晋还不曾过头期,关于穆明舒克夫的谣言便传开来了,鉴于先头有赵奕衡克妻的谣言打底,到了穆明舒这儿便是一发不可收拾。
就是在内宅养胎的刘氏也听到这样的传言,气得砸了一套青花瓷的茶碗,并且下令:“叫咱们府里头的人嘴巴都严实着点,倘若再叫我发现有人在后头嚼舌根,便直接乱棍打死。”
那样激烈的言论,穆明舒自然也听到了,可她不过置之一笑,每日里头只管躲在屋里头捣鼓寻回来的异香。
有一回夜里赵奕衡翻窗而入,还酸溜溜的问了一回:“杨老弟没了,你不好好伤心,尽捣鼓这些作甚。”
穆明舒心里有事,看都不曾看赵奕衡一眼,只阴森森的道:“不捣鼓这些怎么晓得是哪个害死他的。”
听的赵奕衡一怔,回头便寻了一匣子香送过来。
关于穆明舒克夫的谣言过了半个月都不曾消停下来,甚至已经从京都传开了出去,再加上穆明舒每日里头不出门,更加叫人坐实了克夫的传言。
就是陈氏还发了一回疯,特特到穆府门前大闹,直说穆明舒是如何如何克死杨晋的。
又道,自打杨晋同穆明舒按下婚约之后,杨晋整日里头不是大病就是小病,临了要到小定的日子里了,竟然就这样去了,身为娘亲的她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围观的人也不管你说的是不是真相,可有人这样说了,那便是这样传了,甚至还有人起哄说穆明舒就该立了贞洁牌坊替杨晋守一辈子寡。
刘氏在屋里头气得来回踱步,最后忍不住了挺着大肚子站出来,讽刺的质问道:“杨二夫人,当初是我穆家人拿着刀子逼迫你请媒人上前来求亲还是我家仙慧县主非你家杨四公子不嫁了?”
“当初是谁三天两头的请媒人上门,诚心诚意的要娶我们家仙慧县主?却不主动提及杨四公子身患恶疾?”
刘氏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做丑的陈氏,冷笑:“杨二夫人还真是好样的,此番杨四公子恶疾突发,一命呜呼了,你倒是有本事居然怪到我们仙慧县主的头上来了,难道你杨四公子的病还是我们仙慧县主自小克出来的吗?”
“你可不能觉得我穆府没有将军坐镇,就欺负上我们这些妇孺了。”
刘氏说这番话的时候,底气十足,先头她还觉得陈氏没了爱子甚是可怜,可她这么一闹,就只剩下可恨了。
陈氏气得捶胸顿足,她倒是想反驳,可人家说的都是事实,只得恶狠狠的吞下这口气:“你不承认,行,等着瞧吧,你们仙慧县主生来就是克夫的命,这辈子都别想嫁出去。”
陈氏在大庭广众之下狠狠的诅咒了穆明舒一把,可不过几日功夫,一道圣旨下来,却是狠狠的打了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