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奕衡第一眼觉得这人定然不是赵子悦,可再一看他又不确定起来,这孩子除了看不清容貌同体形外,同赵子悦落水之时的相似之处还是有许多的。
他压制着心中的难受,站在那口薄皮棺材前站了许久,这才让了道出来,吩咐从宫里头一块出来的林太医上前确认一下。
他始终都不能相信赵子悦就这样没了,是以更加的希望太医能给出一个让他有一丝希望的答案。
林太医对这赵奕衡一拱手,这才拿出自个的医箱,上前给躺在棺材里的尸体好生查看一番。
剪开那件只看得见底色的衣衫,尸体上的肉也早已经腐烂不堪,也看不清有无淤青之类的伤,不过靠近胸口的位置倒是能看见被利器所伤的一个口子,虽然周边肌肤也已经溃烂,但那个伤口还是挺明显的。
“死期有半个月左右,呛水而死,心口三寸外有个利器所伤的伤口,死者应当八九岁年纪。”
林太医一边细细检查那俱尸体,便习惯性的将自个知道的脱口而出。
站在不远处的赵奕衡面色越发青白,几乎都要站不稳了,他始终不能相信赵子悦就这样没了,可若他还活着又在哪里呢,又为何这具尸体同他有那许多相似之处?
在场的所有人脸色都不好看,默不作声齐刷刷的跪了一大片,众人都知这躺在棺材里头的只怕就是大都的大皇子赵子悦无异了。
赵奕衡始终是不相信的,眼里不知不觉的染上一层雾气,站得半响突然走上前来。
那孩子在水中漂浮多日,鞋袜早已不见,一双不算大的脚露在外头却已经是腐烂不堪,散发着阵阵臭味了。
赵奕衡毫不犹豫的抬起那具尸体的脚,想要看看赵子悦脚底的墨痣。
赵子悦出生的时候身上白白净净的甚个印记都没有,可后来长大了,脚底却无缘无故长出一颗墨痣来了。
为着这颗痣还叫穆明舒笑了一回,说是长哪里不好要长在脚底下。
却不曾想正是这颗痣倒成了如今辨认赵子悦的唯一凭证。
但是尸体已经死去半月有余了,又在水里泡得那多日,早已经腐烂,赵奕衡端着他的脚看得半日也不过瞧见烂肉上头爬着蠕动的尸虫,上头连片好肉都看不见,又如何能看见曾经突然长出来的痣呢。
他一个而立之年的男人,又是一国君王,却就这样在众多人跟前毫无忌惮的落下泪来。
他同穆明舒就这一个孩子,自小就体贴懂事,从赵奕衡登基起,他便亲自手把手的教他君王之道,希望他能早日挑起这大都的江山。
可如今,赵奕衡只是希望他活着,哪怕只有一口气在。
“去问问这方圆百里可有人家丢了孩子的。”赵奕衡抹了一把眼泪,万分沧桑的开口。
众人以为他心中不能接受赵子悦去世的事实,却不想又听他道:“去宫里把朕的玄木抬来。”
“皇上……”墨石上前想要劝一句,却叫赵奕衡伸手打断了。
玄木百年难寻,一颗玄木不过造得一口玄木棺,造出来的玄木棺能保尸身千年不腐,素来只得有所作为的帝王才能死后享用,而赵子悦不过是个孩子,既未登帝位又未册封太子更加谈不上作为,却不想如今夭折却能用上玄木棺下葬,可见赵子悦在赵奕衡心中是何等地位。
墨石带着人进宫取玄木棺,不过才进宫就叫穆明舒请了过去,他进得坤宁宫的时候已经是一身素服装扮,叫穆明舒一见便堵得嗓子生疼。
“皇上命臣回来取玄木棺,还望娘娘节哀……”墨石低眉敛目恭恭敬敬的跪下同穆明舒一拜,这一拜便再也没起来。
穆明舒双眼通红,却强忍着泪眼,指甲深深的扣进椅子里头:“本宫不信!”
不管信不信都好,墨石还是带着玄木棺赶回了百里滩,将赵子悦的尸身好生入殓后这才抬进宫里头。
而穆明舒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事实,宫里头的白布也不挂,瞧见谁穿着素服必然要挨骂,一时间闹得宫里头人人战战兢兢的。
到得赵奕衡带着赵子悦的尸身回来那日,苏若兰特特一大早的进了宫。
赵奕衡素来是个稳妥了,若不是确定了断然也不会用玄木棺把尸首抬进宫里头来办丧事,而赵子悦素来就是穆明舒的命,她怕穆明舒一时三刻接受不了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赵奕衡在前头带路,赵子悦的玄木棺就在后头跟着,穆明舒老远的就看到他们一行人往这头来,可直到跟前了,她还扯出一抹笑来问赵奕衡:“这是干嘛呢。”
赵奕衡最见不得她这副模样,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带着些许鼻音的道:“明舒,你坚强点,子悦已经去了……”
穆明舒在大庭广众之下揽住赵奕衡的腰,压根不信他的话,只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他怎么可能去了,他明明活得好好的。”
“明舒,不要骗自己好吗?他真的去了,让他走得安心好吗?”
赵奕衡越发将穆明舒搂得紧紧的,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颓败的气息,身子也微微发抖:“坚强点,子悦是个懂事的孩子,便是去了,也不想看见你如此的。”
穆明舒被他的话激怒了,狠狠推了赵奕衡一把,脱离了他的怀抱,指着他就大骂:“赵奕衡你是不是有病啊,左一句子悦去了,右一句子悦去了,你是不是觉得他碍着你当皇帝了,咒他死啊。”
“我告诉你,你要是再说这样的话,我跟你没完,别以为自个是皇帝就了不起了,还真当自个是回事了。”穆明舒声音不笑,众人都听得清楚,可赵奕衡一句话都没说,神色见也不见恼意。
穆明舒看着那些穿着素衣孝服的人又发得一回脾气,推搡了几个奴才扯着他们的孝服就骂:“谁给你的够胆,竟然敢在宫里头穿孝服,你们活腻了吗?”
“快滚,快滚,通通就给本宫滚出去。”便是那些抬玄木棺的人也都没叫她放过:“这儿是皇宫,不知道抬棺材进宫是禁忌吗?你们不要命了是不是,还是根本就想寻死?”
穆明舒还没骂完,众人已经跪了一大片下来了,没人敢出声回话,气氛越发显得凄凉。
苏若兰掏了帕子抹了把泪,上前拽住穆明舒:“好姐姐,你若是难过就哭出来吧,人死不能复生,何必叫他走也走得不安生。”
可穆明舒哪里接受得了这样的事实,孩子是她十月怀胎拼了命生下来的,当初便是难产她都不愿放弃他,就是希望他能活得好好的,看看这万千的世界,而如今说没了就没了,你叫她如何受的了。
她至今都还记得,赵子悦幼年时第一次会翻身,第一次会坐,第一次会爬,会走,会喊娘亲;他总爱窝在自个怀里听故事,小小的人儿也会抱着自个的腿撒娇,得知娘亲病了还担心害怕,生怕他自个成了没娘的孩子。
便是他坠河之日,她也记得这孩子怕自个喝多了,特特留在船舱内同自个叙了半响话,后来她也知道赵子悦还叫人同自个煮了醒酒汤。
这一切明明真实得好似在方才一般,可他为什么突然就没了,不是说他懂事吗,他难道不晓得自个会难过吗?
穆明舒一把推开苏若兰,一双眸子满是猩红:“你走开,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别以为你同本宫交好便能随意说这些话来诅咒本宫的儿子。”
她这番说苏若兰,苏若兰也不害怕,复又上前拽住穆明舒:“若兰晓得你心里不好受,若是能叫你好受点,你打若兰骂若兰都可以,大皇子也是若兰看着长大的,他也是皇上的亲生子,自小捧在手心里,恨不得将这天下最好的够给他,我们每个人都不愿意听见这样不幸的消息,可姐姐,这世间总有一种残酷叫现实。”
“大皇子如今就躺在这玄木棺里头,他会永远沉睡着再也醒不来,姐姐,你就接受现实吧。”
穆明舒是真个想要动手打苏若兰,可举起的手掌留在半空中,瞧见她消瘦的脸庞终是放了下来。穆明舒整个人跌坐在地上,双目呆滞,瞪着眼儿眨都不眨一下。
赵奕衡缓步走过来,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滚烫的泪珠落在她面上:“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护住他……”
穆明舒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了,她勾着赵奕衡的手臂,哭得一抽一抽的,大滴的眼泪顺着面颊低落到裙摆上,溅起一朵泪花霎时又散开只余一摊泪迹。
“你告诉我,都是假的,这一切都是假的,子悦那么懂事,他怎么舍得离开我,他怎么舍得……”
赵奕衡一手轻轻抚着穆明舒的后背,声音咽哽又艰难的说:“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明舒,他真的离开我们了……”
“啊啊啊……”此时此刻的穆明舒就似一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眼泪糊得一双眸子睁都睁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