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张照片,区晓觉没有见到,听说是被人撕了去。但校园里却已经传遍了,她走到哪里都是指指点点,还有好事者在宿舍的门口来来回回地望,夏千在门口堵着骂,回转身,重重地关上门来。
她知道她还欠着夏千一个解释,但夏千却选择什么都不问。怎么会有那样的照片?就好像从最黑的黑夜里被推了出来,那种光线会把人的眼睛刺疼。
她选择了沉默。
苏豪把区晓觉拦在去图书馆的路上,低下头问:“那是你吗?”
她突然间恼怒:“跟你有关系吗?”
“你怎么可以?”他扬起面孔,执着而忧伤地望着她:“你怎么可以拍那样的照片?”
她的心踉跄了一下,越过他,静静地走了过去,她越走越快,越走越急,最后便小跑了起来,四周突然变得嘈杂和喧嚣,就像一场擂鼓声天的战场在她的面前扑了过来,她只想要躲闪,仓皇不已。
她一直跑,一直跑,直到自己停下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来到了学校的小树林里,刚下过雨的树林带着榆木的清香,僻静荒悠,平日里这是恋人来的地方,但因为刚下过雨,都是湿漉漉的,就更是静了。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她只是下意识地又朝前面跑去,慌不择道只是想找一处无人之地让心静一静。
这张照片是谁贴的呢?又是怎样发现的呢?这个人的目的是什么?难道拍照片的人也隐藏在这所学校里,在暗处冷冷地望着她吗?这样想的时候她的身体就忍不住胆寒,她突然觉得,有一张大网,在等着猎杀她。
是谁?
脚下泥泞,她一滑往下狠狠地摔了下去,手掌摁在地上,擦出很疼的感觉。一身的狼狈,干脆自暴自弃地坐在泥水中,抱住自己的膝盖,无助地失声哭泣。
有人蹲到了她的面前,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来,满脸泪痕地看着面前的人。
原来刚刚在身后跟着她的人,是他。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递到她的面前。
她惊悚地看着,然后一把抢过来奋力地撕扯,她把照片中的自己撕成了无数个碎片,然后紧紧地捏进掌心里,有疼,是一株水草,缠住了她的脚踝,她努力地想要挣脱,却是越来越牢。
她隐忍的情绪终于崩溃,抬手间把碎片朝对方的脸上狠狠地掷过去!
“是你!”她哭喊着:“是你害的,是你害的我!你知不知道你把我丢在火车站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我又渴又饿,我身上一分钱也没有,但我却不愿意相信你丢下我不管了!”
她泣不成声。
“你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残忍地对我!我做错什么了?你告诉我呀!”
她悲恸不已。
事情已经过去几年了,但她却还是会在噩梦中惊醒过来。在黑暗中,她的身体在发抖,嘴唇在发抖,她感觉到有双无形的手在撕扯着她,让她惊恐不已。
知道吗?为什么区海城要把家里用过多年的保姆请辞,那是因为他们不想要更多的人知道在他们女儿身上发生的事。
当区晓觉被区海城接回家里的时候,她身心俱疲,她在浴室里呆了五个小时,她不断地搓洗自己,皮肤又红又痛地泛起血紫的颜色。
在看到舒小娟切向自己手腕的时候,她好像也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只是她到底还是没有勇气切下去,但那枚刀片被她藏了许久。
她需要看心理医生,需要吃镇定安神的药物,那是一段多恐慌的日子,她好不容易才坚持了过来,但当她以为她真的可以忘记的时候,一张照片昭然若揭。
“对不起!”他的手握住她柔软而颤栗的指节,轻声地说。
她抽出自己的手,朝他的胸口捶打下去:“对不起!你凭什么一句对不起就让我原谅你?我告诉你!做不到,办不到,永远也不可能!你知道我在等你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吗?我跑到附近的商铺一家一家地问有没有见到你,而这个时候有个人告诉我,知道你在哪里,我跟着她走了。那个时候的我,毫无主见,一筹莫展……”
“他们强迫我拍这样的照片!”她怒吼出声。
顾澎倒抽一口气,他没想到在他走后,她会遭遇到这样的事。他以为她等得太久他没出现,她就会给家里人打电话,他们一定会很快地来接她,而她也会安全地到家。在他看来,不过是对区海城的一个惩戒,对区晓觉的一个恶作剧,而已。
他抬手来,一把死死地抱住她,扔由她的拳头在他的胸口捶打,直到她毫无力气,只是头抵在他的肩膀上,痛哭不已。
她已经积压太久的怨恨了,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枚铅球,很沉,很沉。她已经许久不曾哭过了,那些眼泪好像在十六岁那年都流尽了。她告诉自己,要坚强,要勇敢,她一步一步地把自己伪装了起来。她不想要去恋爱,也不想要去动心,她对所有的想要靠近她的男生都带着一种警惕。
是再也无法去爱了,因为她的心,是不再去轻信了。
完全的付出,就好像把小溪汇入大海。无声无息地就过去了。没有人知道,这其中有怎样的惊心动魄,怎样的百转千回,只有后怕倔强地站在心上。
许久过去,她终于哭得累了。
他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就好像安抚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十六岁的时候,她多想要一个这样的拥抱,那个时候她神采飞扬,像一只矫健的小鹿,蹦跳在他的身边。现在的她,带着一颗沧桑的心,在他的怀里,却多了一份悲凉。
为什么,他们之间要有欺骗,要有伤害呢?她只想要一份纯白的恋情,却换来一把破碎的阴谋。他的靠近,他的离开,他的再次出现,都好像由不得她。
这才是她最深的无助。
她终于从悲痛中醒转过来,推开了他。
他深深地注视着她,他的眸子黑,亮,就像一片海。
她的心凛冽了一下,缓缓起身。
“可以重新开始吗?”他在她的身后静静地说。
她停了下来,转过身很轻蔑地看了他一眼。
“我错了。”他说。
她的心里冷哼一声,默默地朝前走去,眼角又涌起泪来,她倔强地用手指一抹,就擦干了它。
她不会原谅他的。
她在心里,对自己起了誓。
若不是他,她不会遇到坏人,若不是他,她也不会被那些人逼到角落里。那是一个专门诱拐女孩拍裸照的集团,他们也用这些照片控制她们。区晓觉是在第三天的时候被解救了出来,是另一个女孩报了警。
在警局的时候,区晓觉知道了,这些人专门在火车站、飞机场这些地方用各种方式骗走女孩,拍过照片后会放走,而女孩们往往因为拍过这种照片而不愿报警,他们也不会把罪行做得太大,只是把这些照片卖到网站或者一些有癖好的人手里,以此赚钱。
区海城在警局看到区晓觉的时候,她是**脚的,他们连鞋都没有给她。而她记得的是,幽闭的走廊,混杂着各种气味的空气。
她尖叫,哭泣,拍打,撕扯……她用了所有的力气来反抗,但他们还是脱掉了她的衣服,那一刻,她真的希望自己死掉了。
她的人生,在那个瞬间,变得昏沉黯淡。
2
区晓觉在书桌前看书的时候,沈小娟坐到了她的对面。
她放下书,抬起头,看着欲言又止的沈小娟。
“我没事。”她竭力地挤出一个笑容,她知道她们都是真心关心她的,她们没来问过她一个字,在去教室的时候和她坐在一起,她们用这样的方式来保护着她的自尊心。
沈小娟把自己的左手腕举给她看:“已经快好了……其实时间真的可以抚平一切的。”
区晓觉的心里哽咽了一下,点点头。
那天夜里,区晓觉跑到夏千的**,挤到她的被褥里。夏千嘟囔着:“一米的床呀!”这样说着,却又朝里面让让,给她挪出一个空间来。
她想要说什么,但夏千阻止了她:“好了好了,不想说就别说了,勉强自己不是太难受了。”
她轻轻喊了一声:“夏千。”
“恩?”
“喜欢你。”
夏千夸张地哆嗦了一下:“别感动了,咱们可是闺蜜呀!”
在那个时候,区晓觉是如此地庆幸,她的身边还有着朋友,有着夏千这样的闺蜜。而她呢,一定不会去在意别人的目光的。
即使是这样下了决心,但每每在人多的时候,区晓觉还是会有些恐慌,她总觉得别人都在议论着她,总觉得别人都在看着她。那种耻辱的感觉会让她不由地想要退却。
有一次她在学校里看到了尤小颜和顾澎,她穿着一件天蓝色的短袖衫,一条长过膝盖的百褶裙,很光洁的颈项就像一只骄傲的天鹅。她的面上,都是青春颜色,而区晓觉看了看有些灰的自己,不由地隐到了一片阴影里。她看着他们踩着相同的步伐,穿过学校馥郁的花台,高大葱郁的梧桐树,穿过一派明媚的阳光,他们的背影那么妥帖般配。转身的时候,区晓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有天在下课的时候,郑逸峰出现在教室的门口,夏千抱着书本和她一起走了过去。
他认真地盯着她的脸。
“你也知道了?”区晓觉别过面孔。
走廊上有人说说笑笑,有人追逐打闹,夏千下意识地牵住了区晓觉的手。
“走,吃饭去!”几秒的停滞后,郑逸峰松了一口气,带着愉悦的声音说。
有人朝他们这边望了一眼,区晓觉有些不自在地抓紧夏千的手,心生困顿。她还是做不到泰然处之。
“不用了!”她拒绝。
“走啦!”他绕到她身后,大大咧咧地抬手揽住她的颈项:“看在我好不容易过了四级的份上,请我吃好的!”
区晓觉有些急地去掰他的手,跟他说过许多次了,但他却还是改不了这个坏习惯,老是喜欢从身后揽住她的颈项。
夏千看着他胡闹,也不阻止:“不是有个在校务处的亲人吗?还劳你大驾亲自去考四级呀?”
“唉!他大义灭亲呀!”郑逸峰推着区晓觉朝前走,他就是有本事让她无可奈何。
“当初不是还说要潜了某人?”夏千促狭地说。
区晓觉猛咳几声,终于让郑逸峰松开了她。
“那个……”郑逸峰不好意思地说:“还不是为了骗某人上钩胡诌的。”
夏千轻笑出来,又看到舒雯和沈小娟,招呼着一起去吃饭。几个人说说笑笑朝着学校外面的餐厅走去,在校门口的时候,区晓觉看到了尤小颜。她好像在等人,看到区晓觉,迟疑了一下,走了过来。
“今天有老乡会。”尤小颜说。
夏千挡在了面前,抢先说道:“我们有事,不去了。”
“区晓觉,你没事了吧!”尤小颜有些故意地说。区晓觉的心紧了一下。
“能有啥事,好着呢!”夏千垮着脸说:“你该干嘛干嘛去!”
尤小颜被夏千呛得有些尴尬,却又不肯认输,干脆单刀直入地说:“顾澎答应我了。”
区晓觉愣了一下,明白她的意思。哦,是吗?他们在一起了。
她的心里竟然没有一丝异样,不觉得难过,也不觉得不舒服。他和谁在一起又有什么关系呢?
“追得很辛苦吧!”夏千讥诮地说。
尤小颜的脸微微地红了,一跺脚,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尤小颜!”郑逸峰在她的身后喊住她。
她收住脚步,回转身。
“我觉得你最近品味越来越差了!”他扬声说了句。而尤小颜只是愤懑地瞪了他一眼,一甩手大步走掉。
“区晓觉……你什么时候答应我呀!”郑逸峰突然凑到区晓觉的面前,可怜兮兮地问。
“一边儿去!”夏千推他一把,没好气地说。
即使是风平浪静地过去,但还是有无形的硝烟在刚才弥漫过。那天晚上夏千有说,尤小颜来示威八成是因为她心虚,顾澎不一定就真答应她了。
区晓觉对夏千的话有些把握不住,不是因为尤小颜,而是因为夏千为什么要说顾澎不一定答应呢?难道她看出区晓觉心里对顾澎还有留恋?不,她很坚决地告诉夏千,他的事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她不在意的,是真的。
3
郑逸峰和她们全体寝室吃过饭后,舒雯她们对郑逸峰的评价就变了一些。
“其实还不错,挺仗义的。”
“虽然油嘴滑舌,但还算风趣幽默。”
“听说是花心,但最近倒是没啥绯闻了。”
……
区晓觉知道她们都有意撮合着她和郑逸峰,但她对他,真的只是朋友而已。
后来,郑逸峰又带了他的兄弟来吃饭,一堆的人,慢慢地熟稔了起来。
区晓觉是在下课的时候被辅导员喊住了,区晓觉的心里突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夏千跟到区晓觉的身边,辅导员笑了:“我只是找区晓觉谈一下话。”
区晓觉对夏千笑了笑,示意她等一会儿。
“去办公室谈吧。”辅导员说,他其实也是刚研究生毕业不久,平日里和班上的同学也相处地不错。
区晓觉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大约知道了他想要谈什么。
他从饮水机下拿了枚纸杯,倒上热水递给区晓觉,她微微有些紧张地站在办公桌前,两手握着水杯。
“最近……”辅导员清了清嗓子,继续说:“有些关于你的事传来传去。”
区晓觉垂下眼去。
“坐,坐着说吧。”他指了指桌前的椅子,区晓觉没有动。
他似乎也不知如何开口:“你的学习一向是好的,最近有个学院有个辩论赛,我推荐了你……”
“我不想去。”区晓觉终于说。
“为什么?”他注视着她:“是因为……不雅照片吗?”
他到底还是说出来了,区晓觉的手指微微地一颤,水溢了出来。
“学院有接到同学的反映,所以让我来过问一下。我不知道怎么会有那样的照片。”到底是年轻的辅导员,对着女学生谈论不雅照还是有些不自然:“但还是希望不要发生这样的事,影响比较不好……学院追究起来……”
区晓觉把杯子默默地放到桌上。
“这个……”辅导员停了一下:“当然,对于这样的照片,我们相信你也是受害者,也希望不要影响你的学习……”
那天他说了许多,区晓觉有些不明白他的主题,是批评呢还是宽慰呢?她只记得他说,这在同学中造成了很坏的影响。
她吗?
她的这张照片吗?
她好像再一次**裸地站在人前,满是羞愧却无法遮蔽。
这一场认真严肃政治的谈话,对区晓觉来说,是一场凌迟。
“好了,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辅导员推了推眉间的眼镜,松一口气地说。
她缓缓地转身,走出办公室。外面的光线让她有些无法适应,她的肩膀晃动了一下,抬起手来遮住眼睛的时候,才知道眼泪流了出来。
夏千一直在办公室外等着她,看到这样的区晓觉,已经明白大概。
她走过来,抬起手紧紧地抱住她:“会过去的。”她斩钉截铁地说。
树欲止而风不静。
过了几天,又有一组照片出现在公告栏里,这一次却更是引起轩然大波。照片的主角竟然是区晓觉和辅导员。
她跟着辅导员进了办公室,辅导员合上了门——而原本他是好心不希望他们的谈话被打扰,还有她出门时落泪的脸。
原本只是简单的一件事,但被人刻意地拍下来,就让人浮想联翩。女学生和辅导员在办公室里呆了半个小时的时间,为什么关门?为什么会哭?
而更让人想不到的时候,那个沉默寡言的苏豪竟然冲到教室里,把正在上课的辅导员给揍了。区晓觉没有去教室,她让夏千帮她请了假。
有一个瞬间,她在怀疑,会是顾澎吗?除了他,谁还会想要报复她呢?
“那天明明我也在办公室外,但我没有看到人呀!”夏千愤怒地说:“这个人到底是谁!”
“太居心叵测了!”舒雯说:“不过是喊到办公室去谈次话,竟然就被歪曲成这样。”
“辅导员……”区晓觉忧心忡忡地说:“他没事吧,那个人肯定是针对我,却把辅导员牵扯进来。”
“我已经去学院说过情况了。”夏千说:“他们又不是傻瓜,光凭几张无中生有的照片就能定人罪,法律上还得要证据……妈的,让我知道是谁做的,我非撕了他!”
区晓觉默默地看向窗外,她原本只想平静的生活,却又被一件又一件的事给搅得乱七八糟。给卢悦清打电话的时候,好几次她差点都要哭出来了。是真的不开心,一点,一点也不。
除了身边的人相信她,那么别人呢?
关于她的绯闻流言漫天都是,即使她很想假装毫不在意,但那些鄙夷地、不屑地、同情地、看笑话的眼神还是会像柳叶刀一样地,嗖嗖地朝她刺来。
她鼓足了勇气才去找了学院领导,她交了一封书面材料,她不希望这件事对辅导员有任何的影响,他是无辜的。
到女生宿舍楼下的时候,她看到了顾澎。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衣,手轻轻地插在荷包里,阳光轻柔而宁静地落在他的脸上,有那么一个恍惚,她突然觉得所有的不快乐都沉了下去,她站在十六岁的那个青石板的巷子里,而他,在那里,静静地等着她。
他转过身注视她的眼睛的时候,她的心兀自清醒过来。
他已经不是那个少年的模样了,他更加地沉稳,更加地挺拔,有着男人的气息。
他走到她的面前,静静地说:“我相信那不是真的。”
“需要你相信吗?”她的语气里都是讽刺:“或者你是来洗脱你的嫌疑?”
“你怀疑是我?”他聂诺地说。
“除了你还会有人想要报复我吗?”她的脸上竟然挂着笑意。
“不是我。”
“哦,看来我的敌人不少。”
他的眼神踉跄了一下:“区晓觉,不管你是否相信,但我真的后悔了,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会再那样做。”
“你会怎样?”她盯着他。
“保护你!”他轻声地说:“不让你受到伤害。”
她的笑容更加开了,声音充满了愉快:“哦?但你也说那是如果……知道吗?这个世界上没有后悔药的,你不要再来忏悔了,我不需要!”
“区晓觉。”他轻声地说:“我相信,你一定会坚持过去的。”
她怔了怔。他来找她,就是为了说这句吗?
她会坚持过去的,在流言蜚语里挺了过去,但是她的内心呢?却是如此地漫漶不堪。她每天走出宿舍,都会觉得紧张,她需要很多很多的力气,才能让自己不退后。
转身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快撑不住了。
然后,苏豪就冲到到他们班的教室里。他相信了这件事,他执意地认为区晓觉被欺负了,他甚至问都没有问一句,就替她“出头”了。
夏千她们没有瞒住她,跟她讲了。
“这苏豪真是冲动。”
“肯定要被开除了。”
“这不是让幕后的人又得意了。”
区晓觉感觉到自己已经头疼欲裂,真不知该怎样对待苏豪。
“夏千,陪我去看看他。”区晓觉说。
“其实没必要……去了又不知被传什么。”夏千迟疑地说:“现在他们都说他和辅导员争风吃醋。”
“我去看看他吧!”区晓觉叹了一口气:“毕竟是因为我。”
夏千陪着区晓觉去了男生宿舍,那是区晓觉第一次进到男生宿舍,因为苏豪就和林家聪一个宿舍,她早已经熟门熟路。
敲开门的时候,林家聪也在。夏千看到他,眼睛一亮:“你在呀。”
林家聪点点头,看了看她身后的区晓觉,有些意外。他赶紧拍了拍躺在**的苏豪,说:“区晓觉来了。”
苏豪立刻就坐了起来,因为着急,他的头碰到了床铁架上,咚的一声,床摇晃了一下。
“我们出去说吧!”夏千热忱地看着林家聪,走到他面前,推着他。
“还是不要了!”区晓觉突然说,这句话一说完,所有人都明白了原宥。
夏千迟疑一下,坐到了林家聪的书桌前,招呼着他:“过来坐。”
“其实……”区晓觉艰涩地开口:“我和辅导员什么事都没有。”
苏豪的脸微微地涨红了,紧张地说:“对,对不起!”
区晓觉摆摆手:“不,是我,连累了你……你不应该为了我……”
“你哭了!”苏豪突然扬高声线,旁边的林家聪和夏千都吓了一跳。
“是因为别的事哭。”她解释着。
“我不希望你哭。”他倔强地说。
“谢谢。”她清浅地笑了笑,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这样在意她。
“不要担心,就算是开除也是我自己的事,和你没关系。”苏豪宽慰着。
那一刻,区晓觉终于相信,这个男生,这个内向羞涩,看着她的时候会脸红的男生也有着执着的一面,但是,除了谢谢,她却什么也不能为他做了。
4
区晓觉去找了郑逸峰,希望他能去找找关系,帮苏豪求求情,但郑逸峰也无能为力,他说校长也开始过问这件事,根本没有办法插手。
有教务处的人来找过区晓觉,她才知道,辅导员的工作暂停了下来,他们说是要详细了解这件事后再来决定处罚问题。
教务处的人比辅导员的态度就严厉了更多,措辞之间颇为激烈,说是从不雅照再到学生殴打辅导员的事都给学校造成了极为恶劣的影响。
“看来苏豪这次真是要被开除了。”郑逸峰说:“他怎么可以这样冲动,就算是打人也别在教室里呀,找个黑灯瞎火的地方给他一板砖不就行了。”
“说什么废话呢!”夏千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就不能再想点办法?”
“现在真是没办法了,学校要消除影响。”他看了区晓觉一眼:“要是不严惩那不是谁都可以冲到教室里把老师揍一顿了?”
“不过这苏豪看着老实,做起事来挺悍的。”郑逸峰的兄弟宋康说。
郑逸峰想了一下说:“可惜了他都大三了。”
“如果我来承担呢?”区晓觉突然地说。
“你……这和你没关系。”郑逸峰急了:“你别揽你身上。”
“就是。”夏千也说:“是苏豪自己做事太冲动了。也不问青红皂白地……”
区晓觉没有啃声,但她只知道。她不能让苏豪被开除,他已经快要毕业,他不能因为她而改变自己的命运和前途。
那个晚上,区晓觉辗转难眠。窗外是静静的月色,而她的内心却无法平静。
“睡不着?”在另一张**的夏千轻声地问。
“吵着你了?”区晓觉愧疚地说。
夏千从自己的**起来,跑到区晓觉的**挨着她:“别想太多了,晓觉,这件事是有人在背后捣鬼,和你没有任何的关系。”
“把辅导员和苏豪牵涉进来……”
“但是谁呢?那张照片……晓觉,那张照片是谁拍的,怎么会现在又被贴出来,这个人有没有来威胁你,恐吓你,勒索你?”夏千盯着她的眼睛,忍不住我。
“没有。我也不知道照片是谁贴的。那些照片……当时被警察收缴了,也有可能那些人已经贴到网站上,现在又被谁发现了。”区晓觉心烦意乱地说。这样看来,别人的手上也许还不止一张她的照片,或者还有很多张,会一张一张地公布出来。而她呢,却只能这样慌乱地等着那些照片的出现吗?
这样的想的时候,她更加心惊胆寒。
是谁?黑暗中到底是谁要勒住她的咽喉呢?如果是为了钱,可怎么一个电话也没有呢?那么,这个人的目的是为了……逼她离开吗?
她自己会受不了的,受不了同学老师怀疑的目光,受不了被别人非议和指责,而且,她的一举一动受到监视,她留在这里,就会有不断的事情发生,会把其他的人牵扯进来。
在这一刻,她的心里竟然明亮了一下。那么,那个人的目的,就是这样了吧。
“在想什么?”夏千在昏暗中轻声地问。
“没有。”区晓觉随即说:“谢谢你。”
“谢什么?”
“站在我这边。”
夏千切一声:“废话!”
区晓觉的心里已经有了决定。她在天亮的时候找了个借口,去了教务处。她知道这件事一定要有人做交代,那么这一切都由她来承担好了。
其实也不关苏豪的事,不关辅导员的事。是她自己想要离开了,她承认她真的不够坚强,在面对别人的目光时会胆怯,会在心里揣着和在意。在每一次走进教室的时候,会感觉到如刺在背,她退却了。
她对教务处的人说,她会自动退学。她说是她让苏豪去找的辅导员,因为辅导员批评了她,让她心里很是不满,而苏豪原本是不同意的,她求了他许久。
“只是想让辅导员在同学面前下不了台。”区晓觉垂着眼说。
“你们这些学生,怎么尽是些乱七八糟的事!”教务处戈主任板着面孔,拍着桌上的一叠资料说:“那天不是才来交了书面材料,还帮辅导员澄清,私下里却又做这档子事,真是胡闹!”
区晓觉站在他的桌前,手放在桌沿下抠着一块凸起的油漆,因为用力,指甲被突兀地翻了起来,疼得她倒抽一口气,手指微颤。
“这件事我们会处理的。”戈主任厉声地说:“你的情节最为恶劣,开除是肯定的,苏豪的问题我们会再研究一下。你出去吧!”
区晓觉轻轻握住手,转身的时候,感觉到自己是如此地无力。扶着楼梯的栏杆,一步一步地踩下去,感觉到地面在摇摇晃晃,她干脆坐在了楼梯口,闭上眼睛,任凭泪水淌在脸上。
原来她的噩梦还没有醒来。
冷汗潺潺之中,有尖叫在胸腔里冲撞。
很快,处分通知就下来了,区晓觉是开除学籍,苏豪是留校观察。夏千看到通知的时候,气得直跳脚,她转身就要去找教务处的人,被区晓觉给拦了下来。
“这不公平!”夏千嚷起来:“凭什么开除你?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区晓觉只是拽住她的手,周围的人频频地望着这边看,她急促地说:“算了,这没什么。”
“没什么!”夏千的眼里蓄满泪水,她冲着旁边的同学喊:“看什么看?滚呀!”
周围的人讪讪地四散开去。
而此时,舒雯和沈小娟也已经知道了结果,跑来找她们。
“怎么会这样?”沈小娟不满地说。
“我们找学院领导去,明明是苏豪自己打了人,怎么反倒是开除你?”舒雯拉着区晓觉的手:“跟他们说清楚去。”
区晓觉退后了一步,她看着她们,轻声地说:“是我自己,我不想再留下来了。”
“为什么!”她们异口同声地问。
“我不想再受人非议,不想在去教室的时候被人行注目礼,不想走在路上的时候,背后有人指指点点,我真的做不到忽略这些……我好像每天都没有穿衣服,那种羞耻感……无力自拔。”她微颤着说:“这样也好,至少苏豪留下来了,不要为我抱不平了。是我主动去找的教务处的人,我告诉他们是我指使的苏豪。我不是为了苏豪,我只是想让我的愧疚感少一些……”
“晓觉。”夏千喃喃地看着她,突然哭出声来:“你这个傻瓜,你怎么可以这样,你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一下,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
区晓觉抬手去揩她的眼泪:“没事。”
也许她的离开,可以让一切都平静下来,或者,她的走,能躲开黑暗中那个影子的尾随。她能够重新地开始,忘记这一切。
5
郑逸峰来了,苏豪也来过了了。
他们都希望她再努力争取一下,但她已经决定了。只是不知该如何跟父母交代,电话打过去的时候迟疑着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她真的很任性的吧,每一次的决定都没有经过他们的同意,所以她才会吃了苦头。
她在宿舍里收拾行李,暂时不太愿意回家,就先找份工作吧,如果想要念书怎么的方式都可以。她并不觉得太遗憾,最难过的却是夏千,那么倔强的女孩,在被林家聪拒绝了一次又一次的时候也没掉一滴泪,却因为区晓觉而哭过好几次。
夜里,她总是挤到区晓觉的**来。
她们说很多的话,说她们在中学的时候怎样去捉弄别人,都是些陈年的趣事,在翻出来的时竟然也是惹人笑的,看来,回忆里不仅仅只有是酸楚,只要你找,就会有很多愉悦的片刻。只是静下来的时候,区晓觉的心里还是会有惆怅,真的要离开校园了,这个生活了许久的校园她好像还没有认真地去看过它的模样。
夏末时盛放的荷花池,郁郁葱葱的小树林,一格一格的花圃,教学楼、宿舍、图书馆、食堂的宝蓝色桌椅,停在台阶上鸽子,走廊尽头的开水房……才明白,是真的要离开了。
上大课的阶梯教室,她坐在后排的位置,一排一排橘色的桌椅,轻轻地把脸贴在台面上,看着窗外的景色。
她的成长竟然是这样的。
十六岁的离家出走,现在的被开除学籍。她的前面,还会有怎样的波折呢?
在宿舍的时候,听到小喇叭里在喊,有人找她。区晓觉看了看窗外,是顾澎在楼下。这个夏天已经快炎热起来,马上是要放暑假了吧。备考的,迎战的,而区晓觉所有的书都已经打包好了。
她没有下楼,把衣服一件一件地整理、叠得仔仔细细。夏千在一边,终于忍不住说:“他还在楼下。”
区晓觉哦了一声,还是继续收拾。马上就是吃午饭的时间,夏千说她去食堂为她带回来好了。夏千下楼的时候,她依在窗边,看了看,顾澎还在,站在那里,身影很单薄,夏千从他的面前直直地走过,他也没有问一声。
下午的时候,他还在。
晚上的时候,他依然在。
他也不再让舍监喊她,只是静静地默默地站在那里,等着她。若是不知的,还以为他是惹了女友生气,才在这里苦苦候着。
整整一天过去,夜里的时候尤小颜突然跑到她们宿舍来,她冷着一张脸,对区晓觉说:“你这样有意思吗?”
夏千挡在了前面,指了指门外,厉声说:“你走错房间了,这里没人认识你。”
“你走开,我不跟你说!”尤小颜不屑地看着夏千。
“我还懒得跟你说呢!快出去!”夏千不耐烦地抬手哄她走。
尤小颜甩了甩手:“我知道你的事,明知道别人有女朋友还死缠着不放……”
夏千嗤一声打断她,鄙视地说:“关你P事!”
区晓觉走到夏千身边,对尤小颜说:“你走吧。”
“区晓觉!”尤小颜义正言辞地看着她:“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他?不管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你也不能让他在楼下站一整天吧!”
“他自己爱站的,也没人逼他。”夏千没好气地说。
尤小颜没理她,冲着区晓觉说:“都不明白他喜欢你什么?一会儿艳照,一会儿又让别人为你争风吃醋……”
“闭嘴!”夏千大喝一声,想也没想的抬起手就朝尤小颜的脸上劈过去。尤小颜也不甘示弱,和夏千撕扯起来。
“别打了!”区晓觉过去拉开她们,在拉扯之间区晓觉被推了一把,踉跄一下,肚子撞到了书桌角上。她吃疼地弯下身去,而夏千也顾不得尤小颜,奔上前扶起她:“没事吧。”
区晓觉蹙着眉,摆了摆手:“说的人多了,难道你能打他们每个人吗?”
“晓觉!”夏千哽咽了一下:“我就是见不得别人说你。”
“我没事!”她吸了吸鼻子:“以后不要动不动就跟人打架了。”
门口已经又聚了一帮人围观,最近这间宿舍已经成了热门话题了。区晓觉无奈地叹口气。
尤小颜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对区晓觉说:“看在他站了一天的份上,就劳你大驾下去一趟,就算是拒绝也好骂他也好,好歹是给个话,这样不明不白的拖着他,是不是很不道德?”
“你……”夏千忍不住又要开骂。区晓觉制止了。
“好,我去!”她说。
“一对狗男女!”夏千冲尤小颜的背影嘟囔了一声。
区晓觉走出宿舍的时候,门口自动闪出一条道来,她的手紧紧地握起来,穿过众人的目光。
乔木青葱,芳草茵茵,月光如水般丝滑,这样的良辰美景,内而内心却一片凉薄。她迎着他的目光走过去,那是怎样的目光?柔软,温和,带着阴郁和悲伤。
自从他们的重逢,每每见面都是她愤然地先转身而去,他有道过谦,有认过错,有说过原宥,但他不知道,她心里最介意地是什么吗?——是他没有喜欢过她!
原来当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你就是刀俎下的鱼,给了他任意伤害你的机会。
“我和你一起走。”顾澎凝视着她的眼睛。
区晓觉的心微微紧了一下,别过面孔:“我说过要和你一起走吗?”
他嗓音沙哑:“不管你是否相信,我考到这所大学就是想要遇到你……区晓觉,我知道我做错很多事,但我真的后悔了……”
区晓觉冷嗤一声:“我说过,我不会原谅你!”
“我要怎样做?”
“除非,你死!”区晓觉恨恨地说。若不是他,她会有今天的狼狈吗?他怎么以为只是几句忏悔的话,她就会抹掉那些过往?她无法忘记她在火车站焦急等待的心情,无法忘记在闪光灯下惊恐躲闪的心情,无法忘记需要吃镇定药才能平复的心情……那些回忆就是一枚拉链,轻轻一划,就会漏出很多很多的疼来。
他拼命地盯着她的眼睛,这一刻,他相信,她说的是真的。
半晌后,他定定地说了声:“好。”
他转身离开,背影在月光下显得那么悲恸荒凉。区晓觉嗫喏了一下嘴唇,却还是没有喊住他。
他没有想过,会变成这样。
他以为,她再等一会儿,就会打个电话回家。只是这样,已经让他不安,他把那些钱给了武珩的家人,更是没有脸面见她。他告诉自己,等攒够了钱,他一定还给她,那个时候,他会乞求她的原谅,他还想告诉她,在那场阴谋之外也有他不愿意发生的事——他在某一刻的时候,被她打动了。是在她欢喜蹦跳着走向他时,是在她执意地想要和她做同事时,是在她为了那把风扇跟他吵架的时候,又或者,是在她照顾了他整晚后,在他的唇上轻轻地一印时。
那一刻,他已经醒来了,听到自己狂跳的心,有那么多柔情似水的感觉被他生生地逼了下去。
他在这所学校里等着她,他希望能出现奇迹,那就是她还记得他们那个约定,这是不是说她已经原谅他了呢?但是他发现,她对他的敌意在眼眸里深深地刻着,他想要靠近,却不得要领,他看到她和别的男生一起,那个郑逸峰自称是她的男友。
听来的那个夜里,他坐在学校的荷花池边,喝得酩酊。原来他比他想的,还要难过。
他走向学校门口,走向十字路口。
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他多么希望她能原谅他。他错了,真的错了,他后悔了一千次,懊恼了一万次,但错误却已经发生了。他每一次想到她的时候,会心痛不已,想着在她身上发生的事,会愧疚不已。
他看着那张照片,他认出了那是十六岁的区晓觉,十六岁,原本她应该有多纯美的十六岁,却因为他而颠覆了。
连他自己,都没有办法原谅自己了。
十字路的红绿灯发出着提示的鸣声,斑马线那么整齐有序,一辆又一辆的车在面前疾驰而过,抬起头,可以看到皎洁的月亮,虽然它缺了一口。
除非你死。
除非你死。
除非你死。
她说。
他的心里颤了一下,在红灯亮的那一刻,他闭上了眼睛。他朝前一步,一步地走着,有车在他的身边驶过。
他还记得他曾经借了一辆摩托车载她,她揽住他的腰,脸靠在他的背上,她在身后呼啦呼啦地喊,你喜欢我吗?你喜欢我吗?
他都不记得她问过这样的话,多少次了。
每一次他都想回答,但每一次他绕开了话题。
他的心,窘迫不已,他害怕说喜欢,一声喜欢,会让他无法遁形。他便去看武珩,用他来不断地暗示自己,不许动心,不能动心!
可他的心却已经违背了他了。
有刹车声在车道上尖锐地划过,他没有睁开眼,却停在了路的中央。那一刻,他想起了区晓觉,是十六岁的区晓觉,他的嘴角露出了笑容,她不知道,那个时候的她,多可爱。
也是在那一刻,有人从身后大力地抱住了他,那个冲力让他向前踉跄了一下,站定的时候,他的眼泪落了下来,他知道,他等这个拥抱,真的太久太久了。
当他睁开眼的时候,绿灯骤然地亮了起来。
他缓缓地转身,看到她泪流满面的脸,她的眼睛就像夜里的星星,闪着动人的光芒。
他抬起手来,擦掉她的泪水,他听到自己说:“我错了。”
她点头,点头,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她会在志愿上填了这所大学了。
她一直想要再遇到他。
这才是她内心深处最真的念想,不管怎样地借口,怎样地假装,却还是某一刻站在了上风。
喜欢,是命运给你的一道蛊,让你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