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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驻扎进我的生活,以刺青的方式。

后来春眠不觉晓 梅吉 21140 2024-10-18 0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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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区晓觉在宿舍里看书的时候,舍监在小喇叭里喊了一嗓子:“区晓觉,有人找。”区晓觉从窗户探出头看了一眼,是苏豪,穿着一件薄薄的羊毛衫站在一株榕树下,叶子早已经落尽,根根细长的枝条就像一堆乱发——已经是深冬的季节了。

  区晓觉已经很久没有去钓鱼社了,只是偶尔会在路上遇到苏豪,他的表情略微地有些紧张,眼神触碰的时候会慌乱地立刻移开,他只是问她为什么许久不去钓鱼社,或者问她有没有时间跟他一起去参加钓鱼比赛。这个斯文而又内秀的男孩,以小心翼翼的方式接近着区晓觉。

  夏千看到区晓觉为难的表情,狐疑地朝楼下看了一眼:“谁找你呀?”看到是苏豪,微微地也有些诧异,推了推区晓觉,笑着说:“终于是沉不住气,找上门来了。”又叹了口气说:“什么时候林家聪要是在女生宿舍楼下等我,我就会幸福地晕过去!”

  区晓觉把手里的书合起来,又磨蹭着整理了一下:“为了避免你晕过去,还是不让林家聪做这样的事了!”

  “区晓觉!”夏千笑着把一本笔记本朝她扔过去,区晓觉很利落地接住,又朝夏千回扔过去,两个人在宿舍里笑闹一番。

  “你还不下楼?”夏千一边咯咯笑着,一边挠着区晓觉的痒。

  “这就走了。”区晓觉坐到床沿上换鞋。环顾整个房间,干净整洁,最近的相处下来,四个女生也变得融洽起来,虽然还是在无形中划分了自己的圈子,舒雯和沈小娟也是形影不离的一对好友。舒雯来自哈尔滨,北方女孩,个子高挑,性格爽朗,而沈小娟来自杭州,是那种典型的江南碧玉型女孩,内秀安静。本以为舒雯会是宿舍里最早交男友的,没想到却是沈小娟,是隔壁医科大学学高级护理的男生。区晓觉和夏千有见过几次,在宿舍的楼下见他送她回来,夏千私下里觉得那男生是配不上沈小娟的,个头不高,还长着一脸的青春痘。远远看过去很是普通,但沈小娟在宿舍里提起男友,都是一脸幸福的模样,看来感情这回事真正地玄妙。

  区晓觉刚一走出楼道口,迎面就看到了郑逸峰,他穿着浅灰色呢大衣,也是一脸的惊喜雀跃:“真是心有灵犀呀,知道我来找你,就下楼了。”

  站在一边的苏豪面色此时就有些尴尬,不知该上前还是就在那里等他们说完。

  区晓觉迟疑一下,还是走向苏豪。而一边的郑逸峰就立刻明白过来,他跟着区晓觉走到苏豪的面前,身体微微地有些前倾,想给苏豪造成一种无形中的压迫感。苏豪并没有看郑逸峰,也没有看区晓觉,他的目光有些局促地望着另外一边,对着区晓觉在说:“我有个同学也是四川的,他打算搞个联谊,我想来问问你,愿意去吗?”

  区晓觉有些犹豫地抿了抿嘴唇,郑逸峰先说了:“靠,那种联谊还不是为了泡妞?”

  苏豪窘迫地解释:“不是,他是四川老乡会会员,只是为了……”

  “恩,我去!”区晓觉看他涨红的脸,紧张的表情,心里一软,就应了下来。

  “真的?”苏豪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什么时间?”区晓觉问。

  “明天晚上六点,我过来接你,就在学校门口的口福餐厅。”苏豪匆匆地看了一眼区晓觉,下意识里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大约是得到鼓励,苏豪胆子大了一些,鼓起勇气问:“今天钓鱼社有活动,你要去吗?”

  “喂,同学!”郑逸峰恼怒地望向他:“不要得寸进尺好不好?刚答应了昨天的,又要答应今天的……晓觉的时间还要看我……同不同意?”

  “别胡说了。”区晓觉白他一眼。

  “本来就是。”郑逸峰故作姿态的把手搭到区晓觉的肩膀上:“你不是答应我了吗?”

  “答应什么?你不是已经跳了荷花池吗?”苏豪的声音一颤。

  郑逸峰垮下脸来,他跳荷花池的这一件糗事闹得学校人尽皆知,他本来就有些横,但现在追区晓觉受挫更是让大家看了笑话,再这样被苏豪提出来,面子很是受伤,干脆直直顶过去:“还不知道吧?现在她是我……女朋友!”

  “女朋友”三个字一出,轮到苏豪的脸色大变。他终于望向区晓觉,希望得到她的反驳,但区晓觉迟疑了一下,没有吭声。

  她也希望苏豪不要再在她身上浪费时间,当他靠近一步的时候,她就会退无数步。

  苏豪失魂落魄地离开。

  区晓觉耸了一下肩膀,示意郑逸峰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挪开。他偏不,干脆另一只手也揽过来,两只手臂夸张地搂住区晓觉的脖子,头搁到她的肩膀上,嘻嘻哈哈地说:“看来我这个挡箭牌很是有用吧,刚一上任就气走了你一个追求者。不过他真不咋地,比我差远了。”

  这样亲密的动作,远处有个男生扬声吹了口哨,郑逸峰很得意地朝对方笑笑。他的心情是万里无云呀,在听了区晓觉的故事后,他突然对她有了全新的认识。以前追求她的时候,虽然也是真正的喜欢,但总还是有些赌气较劲的成分在里面,现在却是从内心里欣赏她,喜欢她,就算她说他们只是假的交往,他也同意。她亦说了,也是为了让他挽回面子,他可以随时地撤退,而她,也可以不再被别人打扰。除了苏豪,她最想借着郑逸峰撇清关系的人,是顾澎。

  而区晓觉为什么要让郑逸峰假扮她的男友呢,在她看来,郑逸峰只是三分钟热度,这样浪**而花心的男生,又怎么会真心地喜欢她呢?只是她不知道,郑逸峰真的喜欢着她,而且持续了很久很久。

  “找我有事?”区晓觉挣脱郑逸峰暧昧的拥抱,皱了皱眉。

  “我那帮兄弟非说我是吹牛,所以我只好带你去见见他们。”郑逸峰松开手,又立刻牵住区晓觉的手,她有些厌恶地甩开了。

  “郑逸峰,如果你老这样,我们的约定就结束。”区晓觉不满地说。

  “虽然是假的,但还是要让别人信呀!”郑逸峰暖暖地看着她:“只是拉拉手……”

  “不——行——”区晓觉烦恼地看着他:“我可以跟你一起去见你的兄弟,为你挽回面子,但你不准碰我。”

  “可以搭肩膀吗?”

  “不行?”

  “那就勾着小指头?”郑逸峰哭丧着脸问。

  “不行。”

  “摸摸头发,总可以吧?”

  “不行!”区晓觉坚决地说。

  “那……”

  “不行!”还没等他说出来,区晓觉已经打断。他们在这边讲话,而鱼贯着进女生宿舍的同学都有些好奇地看着他们,区晓觉只得走到一边,而郑逸峰也乖乖地跟在后面走着。

  “好好好,不行就不行!”郑逸峰妥协地说:“我就是个挡箭牌,希望我的一番苦心能熬到转正的时候。”

  “郑逸峰……”区晓觉停下来,认真地说:“我们说好的,只是假的。你……”

  “知道了!”郑逸峰打断她,他知道她要说什么,但他非常地不愿意听。最近的他变得很是奇怪,突然间就收心了,以前总是到处认识漂亮女生,追着哄着,乐此不疲。但现在一点这样的兴致都没有,他安分守己地扮演着区晓觉的假男友,也是觉得幸福不已。也许,他就是欠着她的。

  区晓觉一回到宿舍,夏千就严肃地把她拉到桌子前坐下,再把门关上。

  “干嘛呢?”区晓觉有些好笑地说,脱下外套拿过水杯喝了一口,刚才跟郑逸峰去见过他的那些兄弟,终于让郑逸峰赚足了面子,郑逸峰在一边胡吹怎么追到区晓觉,她也只是微笑听着,心里却是丢过去无数的白眼,兴头上的时候郑逸峰还会问区晓觉,是吧,对吧?她也配合地点点头,恩,是这样的。

  “你跟郑逸峰在交往?”夏千一把夺过区晓觉的水杯,认真地问。

  “对。”区晓觉坦白地说。

  “我靠!”夏千忍不住说了句脏话:“为什么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她那神态,就像知道老公外遇后的表情,悲愤不已。

  “我正准备告诉你来着。”区晓觉看了看夏千手里的水杯,知道她暂时是拿不会回来了。

  “前些日子不是很讨厌他吗?躲都躲不及,怎么突然一下改变主意了。”

  “我跟他是假的。”区晓觉轻描淡写地说。

  “假的?什么假的?”夏千忍不住喊出声来:“他威胁你了?利诱你了?”

  “他到是说过想潜了我。”区晓觉看夏千这样着急,笑了。

  “老实交代,什么假的?”夏千追问。

  “你知道的,我从一开始就不想谈恋爱。”区晓觉无奈地说:“但是苏豪,秦丛……而郑逸峰也不会真的喜欢上我。”

  “你是为了让别人知难而退,所以才答应那混球的?”

  “有一部分原因。”区晓觉想说,其实更多的原因,是顾澎。她想要告诉他,她不在乎他了,她可以恋爱可以过得好好的,他也不要再来打扰她的生活了。

  “那混球怎么会答应你?”

  “为了面子呀!”区晓觉说。

  “这倒是,跳荷花池的事让他很丢脸,现在又追到你了,可以威风一阵子了。”

  区晓觉笑了笑。

  “但是……”夏千想了一下又说:“为什么不想谈恋爱?别人知道你和郑逸峰……”

  “我只想安静地生活。”区晓觉幽幽地说。

  是谁说过,这个世上最不能轻易碰的两件事,一是毒品,而是爱情。都会让人沉溺其中,丧失理智,她好不容易戒掉了一份感情,再也不想让自己陷入感情的漩涡里,因为知道那是多么辛苦的一件事,才会把心紧紧地锁起来,不再去付出,也不再受到伤害吧。

  第二日,区晓觉和夏千一起去参加了老乡聚会,苏豪也来了,见到区晓觉的时候,神色有些落寞,但还是静静地跟在区晓觉的身边,区晓觉刻意地有些疏离,倒是夏千看不下去,在区晓觉耳边说:“你也别太冷淡了!”

  区晓觉有些无奈,不过她还是在聚会中遇到了有趣的人。哲学系的大三女生尤小颜,她竟然是区晓觉小学的校友,而她们的音乐老师还是一个人。

  “有一年我在街上还看到她了,已经变胖好多,手里提着一捆青菜,难以想象。”尤小颜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说,虽然区晓觉并不太主动与人攀谈,但是尤小颜却是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她皮肤白皙,性格开朗,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排整洁的牙齿,因着在异乡遇到校友,对她也不免生出一些亲近来。

  “怎么会这样?”区晓觉惊讶地说,想当年这名音乐老师非常地有气质而漂亮,弹得一手钢琴,也会教他们吹口琴,区晓觉对她印象非常深刻,但没想到岁月的痕迹会这样不留余地。

  “我还跟她打招呼,说我是她曾经的学生。”尤小颜停顿一下说:“她说她已经没有教书了,她的儿子上高中,所以她辞职回家了。”

  这一学期就那样过去了。区晓觉寒假的时候和夏千一起回家,本来尤小颜说跟她们一起回去的,临时又改变了决定。。

  因为有着郑逸峰这个挡箭牌,苏豪和秦丛也不再来找区晓觉,只是夏千偶尔回来会提到苏豪,在钓鱼社的时候是越发的沉默了,也不怎么理人,变得有些阴郁。区晓觉也不好过问太多,只希望他能很快地振作起来。

  2

  区晓觉在家的日子,也去参加了一次高中同学会。那是高中毕业后大家第一次聚会,人员到得很齐,区晓觉原本是不想去的,夏千说了很久才勉强答应。

  更多的时间里,区晓觉就是呆在家里,看看书,上上网,听听音乐。卢悦清也让她应该多出去和朋友玩玩,她也只是敷衍地应着。

  区海城在她回家的这段日子里,也尽早地回来。在区晓觉离家出走的事后,她真的成功阻止了父母的离异,她也没有再问过Adair的消息,看得出来,区海城在竭力地修复着家庭成员之间的裂痕,只是区晓觉偶尔会失神,她的内心,好像再也回不到那个心无芥蒂的年代了。

  “大学过得怎样?”在饭桌上的时候,区海城问。

  “挺好的。”区晓觉一边吃着饭,一边回答。

  “当初就不应该填那么远的大学,一个人在外地……”卢悦清轻声地说。

  “还有夏千呀!”区晓觉宽慰地说:“其实……真的挺好的。”

  闲聊的时候,区晓觉都察觉出父母的一些欲言又止。她知道他们想问什么,她有没有从过去的那件事里走出来,是不是还会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区晓觉努力地表现出让他们放心的样子,和他们说说笑笑,撒娇胡闹,只是内心,却有一些吃力的感觉。

  这样的掩饰,是为了不让他们愧疚,还是为了让自己安心呢?

  初四是那天,区晓觉接到了郑逸峰打来的电话。

  “猜我在哪里?”他兴奋地说。他的背景声音里,有广播的声音:请前往南京的旅行……

  “你在机场?”区晓觉有些懒懒地回答。

  “是双流机场。”

  “恩?”区晓觉一时没明白过来。

  “我到成都了!快来接我!”他在那边大着嗓门兴奋地吼。区晓觉把电话拿远一点,等他说完,才又贴近耳边。

  “你到成都来干嘛?我可没时间接待你。”

  “就知道你这个没良心的会这样说的……哼。”他的情绪受到影响,不满地说:“我舅舅在成都,我去探望他的。不过你总要见我一面吧,带我四处走走逛逛,请我吃个饭……好歹我为你牺牲了我单身的身份,不知道多少妹妹在得知我有女友后,哭断肠呀!”

  “恩,那好吧。”区晓觉想了想,应承下来。

  还没有等区晓觉先联系郑逸峰,他却已经找上门来。开门的保姆方姨,见到是小姐的客人,立刻请进房间。方姨是三年前来到区家的,那时候区海城给许姨安排了一个工作,她就离开了区家。区晓觉知道,其实是父母请许姨离开的,他们为了要掩饰她离家出走的一段,而把熟知那件事的许姨遣走。

  郑逸峰站在区家明亮奢华的客厅里,内心诧异。他从来没有想过区晓觉的家境会这样优渥,她在人群里就像最普通的大学女生,穿普通款式的衣服,素着一张脸,一点骄纵被惯坏的样子也没有。他是从学生会那里找来区晓觉家里的地址,打着看望舅舅的名义,其实是想来看看区晓觉。

  要整个寒假未见,他发现自己竟然做不到。平日里总是会不经意地想起她来,看电视的时候,会想,这个女主角还没有区晓觉漂亮,逛街的时候,会想,那个女生留着和区晓觉一样的发型,电话铃响起的时候,又会想,是不是区晓觉打来的呢?

  他觉得自己都变得神叨叨的了,索性亲自去找区晓觉算了。也看看她生活的城市,她走过的街,看过的风景,他对她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他也曾故意地遇到顾澎。那个伤区晓觉至深的人,凭心而论,他确实俊朗,只是眉眼之间多了一丝戾气,整个人过于阴柔。

  不明白十六岁的区晓觉怎么会这么喜欢他,他是她心里的那一枚刺青吗?时日过去,却依然烙在心里。只是这样的想的时候,他的心里对顾澎就生出了嫉妒,为什么不是他在她的十六岁这年遇到她呢?他一定会给她一场充沛明媚的恋情,而不是欺骗和伤害。

  区晓觉从二楼旋转楼道下来,欧式的装修风格,水晶吊灯和原木的地板,墙壁上挂着一些饰品,转角处有高大的花束,长青木的颜色。她穿着一件居家的外套,头发松松地披着,有着说不出的俏丽清秀。

  见到他,她的表情却是一些烦恼:“你怎么来了?”

  “只是……”他还未说完,突然停住。

  “是晓觉的同学?”卢悦清听到方姨跟她说小姐来了朋友后,便立刻从书房里出来。见到是个身材挺拔、眉眼开阔的男生,心里也就多了几分欣赏。

  郑逸峰朝卢悦清微微点头,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乖巧地说:“伯母您好。我是区晓觉大学同学。”

  “快请坐。”卢悦清欣喜地招呼,又扬声让方姨上茶和点心。

  区晓觉坐到他们旁边,听着他们唠着家常,自己感觉像是个多余的。她朝郑逸峰使了几个眼神,暗示他不要太过亲近,但他却还是一口一个伯母,把卢悦清哄得非常开心。

  “小郑大老远地过来,晓觉你可要带他四处转转,想去哪里让李叔开车送你们……”卢悦清热心地说。

  “难怪晓觉这么漂亮,今天见到伯母,我总算明白了。”郑逸峰夸张地说:“不过看上去,伯母您就跟晓觉姐姐似的。”

  卢悦清笑得合不拢嘴:“晓觉生下来的时候,别人都说她像我。”

  区晓觉很是佩服郑逸峰拍马屁的功夫,说得像是真的。

  “好了,你们聊着。小郑晚上就在这里吃饭。”卢悦清笑着说。

  “嗳。”郑逸峰清脆地应着。

  待到卢悦清一离开客厅,区晓觉就站起来把郑逸峰往外面推:“你怎么能不经过允许就跑到别人家里来?”

  “什么别人,不是女朋友?”郑逸峰说。

  区晓觉皱了皱眉:“说好是假的,你要再这样,我们的约定就无效了。”

  郑逸峰被区晓觉推着,不由地朝门口走去,见她是真生了气,不好再坚持留下来,灰溜溜地说:“我再跟伯母打个招呼呀。”

  “不用了!”区晓觉拉开铁栅门,推他出去。

  郑逸峰哭丧着脸:“区晓觉,你至于吗?不就是吃个饭而已。”

  “不行!”区晓觉说完,砰一声合上门。

  她在心里叹一口气,想,和郑逸峰的约定是不是做错了?在郑逸峰嘻嘻哈哈里,她有时候也会失神,她一再地警告他,不能喜欢她,不要喜欢她。他总是说,当然不,怎么会?但他所表现出来的一面又会让她有几分的怀疑。

  她认为郑逸峰是最不会喜欢上她的人,所以才有了这样的约定,但当他从另一个城市奔赴来的时候,她不确定自己的判断了。

  隔了几日,区晓觉还是给郑逸峰打电话,说带他四下里走走。彼时,郑逸峰在电话那边有些失望地说:“怎么不早说,还以为你今天也没空,所以我刚才找了个校友让她带我去一个神秘的地方。”

  “既然你有约,那就算了。”区晓觉竟然松一口气。

  “哼!”郑逸峰没好气地说:“你也不问问那个神秘的地方是哪里?其实是你的学校呀!听尤小颜说你们是校友,所以才拜托她带我一起去。”

  “尤小颜?”区晓觉有些意外:“你认识她?”

  “当然认识,哲学系的才女!”郑逸峰不以为然地说:“她知道我来了这里,就热情的说要请我吃饭,可你倒好,躲起来电话也不接一个。”

  区晓觉没有反驳,她确实有些理亏。

  “那我把尤小颜推了,你带我去你的学校好了。”郑逸峰说。

  “那……算了,一起吧。”区晓觉迟疑一下说:“我也约了夏千。”

  “这么多电灯泡。”郑逸峰小声嘟囔着。

  “郑逸峰。”区晓觉最听不得他说这些。

  郑逸峰也赶紧改口:“恩,反正这大冬天的,多几个灯泡也暖和。”

  区晓觉无声地笑了。

  “那我这就出门了,区晓觉……”他突然柔声地说。

  “什么?”

  “穿厚一点,外面冷。”他暖暖地说。

  “恩。”她轻轻地回答。

  而郑逸峰不等她再说什么,迅速地扣了电话。

  区晓觉给夏千打了电话,约好在新华公园的门口见面,那里离区晓觉的新一小学非常地近。

  区晓觉最先到的,她站在公园的门口等了一会儿。正是新年的时节,一派热闹的气氛,卖气球的,卖风车的,卖棉花糖的……几个小孩手里拿着摔炮,一下一下地用力往地上扔着,啪,啪,啪地几声,又脆又响。有个小孩朝地上扔了一枚摔炮后,却是一枚哑炮,他也就没管,区晓觉想了想,走过去拾起那枚摔炮,再朝地上拍了一下,啪一声,她吓了一跳。因为有人在身后拍了她的肩膀。

  回过头来,是尤小颜,但区晓觉的目光却错愕地落到她的背后。

  “这么小,还玩炮。”穿着橘黄色羽绒服的尤小颜愉快地说。

  区晓觉的嘴唇切了一下,想说什么,到底是没有发出声来。

  “等了很久了?”尤小颜热情地挽住区晓觉的手臂。

  区晓觉身体僵硬地厉害,只觉得恍惚地不知身在何处。

  “这是顾澎,也是我们学校的。我喊他出来的。”尤小颜继续地说:“这就是区晓觉了,是不是很漂亮?”

  区晓觉手脚冰凉,却抬手拉扯了一下围巾。

  “你流血了,嘴唇。”顾澎对区晓觉说,又抬手指指自己的唇。

  区晓觉的脑海里竟然想起了那个早晨,当她伏下身,轻轻地吻着他的时候,内心是如此的虔诚认真,那是她的初吻呀,是一个少女所有的天真和烂漫。但是他竟然一抬手就摔碎了她,这么,残忍,这么,凉薄。

  她抿了抿嘴唇,终于让自己的情绪慢慢地收拢起来。她不能在他的面前惊慌失措,毫无头绪的样子,他与她来说,就是一个陌生人,一点,一点的意义也没有。

  “你们认识?”终于察觉出两人之间的异样,尤小颜狐疑地问。

  “不。”区晓觉终于发出声来,她的目光尽量地只是注视尤小颜的眼睛,静静地回答。

  当顾澎再一次近在咫尺地站在区晓觉的身边时,她的内心还是一片荒凉。她想起她在火车站等他时的绝望,想起她回到这城市四下寻找他的疼痛,她终于明白,他从她的生活里抽离了,但只是一个转身的时间,他却又躲闪不及地出现。

  夏千很快也来了,这让区晓觉的心里安稳了一些。夏千对顾澎一无所知,只是在知道他也是校友的时候,便充满了好奇。

  “我们就去过一次老乡会,上次没有遇到你。”

  “我很少参加活动。”

  “你是一点也不像经管系的。”

  “哦?”

  “经管系的个个都带着厚厚的眼镜,看人又精明又犀利。”

  “那我是怎样?”

  “像哲学系的……深沉。”夏千自顾自地笑起来。

  区晓觉垂下眼,心里在想,为什么郑逸峰还不出现。

  “你认为呢?”夏千拉了拉区晓觉,询问地说。

  “什么?”她问。

  “顾澎是不像哲学系的。”

  “不像……像表演系的。”区晓觉讥讽地说。

  “对哦!”尤小颜雀跃地说:“长得这么好看,真应该去学表演……”

  “还用学吗?他一看就是天生的演员。”区晓觉冷冷地说。

  夏千和尤小颜愣了一下,她们终于听出了她话里的抵触情绪,却又不甚明白。

  顾澎没有反驳,却突然走进区晓觉,夏千和尤小颜面面相觑,而他在抬手之间,区晓觉却抢先一步抬手扇过去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开在顾澎的脸上,他们都愣住了。区晓觉没有想到自己的反应会这样的强烈,他只是抬手指了指她的围巾,她便明白了,他抬手的动作只是想要把她要滑下来的围巾整理一下,而她却在他靠近的仓皇之间给了他一个耳光。

  这是她太想做的事吗?原来时至今日,她依然痛恨着他。

  “区晓觉!”尤小颜和夏千同时惊呼起来,她们惊讶地看着她。

  她呆呆地,如木偶。他的目光只是深深地望着她,即使在她抬手扇过来的时候,也没有丝毫的躲闪,是她看错了吗,他的目光中竟然有这一丝悲恸,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明知道尤小颜来见的人会有她,还跟着来,他明知道她讨厌他,却还是一再地撩拨她的情绪,他到底想要干嘛?

  在停滞了几秒后,他还是抬手理了理她的围巾,他的手指修长白皙,她想起他递给她雪糕时的情景,想起她坐在他单车后的情景——但再多美好,也是一块碎玻璃,纷纷落了下去。

  他们都忽略了刚才那一个耳光带来的震惊。

  她脸色苍白,他神情静默,他们站在一起,却相对无言。

  “晓觉……你……”夏千迟疑地问。

  “区晓觉,你怎么能这样!”尤小颜责备地说。

  “我……”她不知如何解释。

  而郑逸峰就这么合适宜地从出租车上跳了下来。

  他看到了区晓觉,也看到了顾澎,很是意外,只是急促地走上前来,挡在区晓觉的面前:“等了许久。”

  区晓觉虚弱地点点头,抬手挽住他的手臂。郑逸峰立刻明白她的意思,妥帖地握住她冰凉的手指。

  “这是顾澎。”尤小颜介绍了一下,又说:“郑逸峰。”

  两个男生只是冷漠的点头,并没有丝毫想要攀谈的意思,气氛非常地古怪。

  “郑逸峰,不是你要看区晓觉的小学,却是最后一个到。”尤小颜努力地活跃了下气氛,但发现没有一个人配合,她有些讪讪地。

  “顾澎……”尤小颜看了看他的脸,轻声地说。

  “没关系。”他浅笑。

  只是几分钟的路程就到了新一小学。因为是放寒假期间,所以学校大门紧闭,只有个小门,来访客人都需要登记。

  “你们找谁?”守门的大爷警惕地问。

  “我们是刘明老师以前的学生,来探望他的。”郑逸峰灵机一动,看到墙壁上写着的值班老师的名字,快速地说。

  守门大爷也不怀疑,顺利地放他们进去了。

  自从毕业,区晓觉也没有再来过学校。学校已经大变,在旧楼的对面树起了一幢新楼,白瓷灰墙,很有气势。区晓觉松开郑逸峰的手,朝旧楼走去,身后的尤小颜发出感慨:“变化还真大……顾澎,以前我就在二楼左边第三间教室。”

  “你呢?”顾澎突然问区晓觉。

  她假装没有听见,忽略了过去。

  他们走向二楼,但教室全都紧闭,郑逸峰去窗户那里碰碰运气,终于找到一扇窗户忘记锁上,从外面打开来,惊喜地说:“走,进去看看。”

  他利落地踩着窗户翻进去,然后去把教室门打开。

  区晓觉对小学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能记得的事情很少,但都是愉快的事,参加的文艺汇演,评选上大队长,和同学去郊游……坐到黑板前的时候,却发现能想起来的事越来越多,就好像从一堆的纸张里,抽出一张又一张来。

  “真希望小学的时候能跟你是同学。”夏千说。。

  “真希望从幼儿园起就跟你是同学。”郑逸峰也不示弱地说。

  “去!”夏千白他一眼,去讲台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写了个“大”字。

  她搞笑地说:“同学们,一横,一撇,一捺,是一个大字。区晓觉同学,请用‘大’字组词。”

  “大象。”区晓觉浅笑着说。

  “郑逸峰。”夏千指了指他说。

  “大人。”他很配合地站起来,认认真真地回答。

  区晓觉看向窗外,很灰蒙蒙的天,几根电线横生过去,就像天空中的几道口子,很是难看。

  尤小颜回过头的时候,正看到顾澎的目光落在区晓觉的背影上,他的目光深沉而凝重,她的心里微微地一动,突然间觉得这个人一下离她很远。

  她是在老乡聚会上认识顾澎的,他很少来参加活动,只是听别人提起,再见时便生出些好感,几次的相处她真的喜欢上他来,但她还不是那种会主动去追求男生的女生,所以只是在一些时候给他一些暗示,给他打电话,约他去图书馆……他不拒绝,也不主动,他们之间似有似无的暧昧,她一直以为是一种前往男女恋人的铺垫,但今天他的表现太反常了,区晓觉的表现也太奇怪了,她相信他们肯定不是第一次见面,他们之间有着些什么,又都在刻意掩饰着什么。

  从学校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的时间。

  “一起吃晚饭吧。”尤小颜说:“我请客。”

  “不用了。”区晓觉拒绝:“我还有事。”

  “现在还早,我们早一点吃晚饭就好,郑逸峰来这里,我总要尽地主之谊。”尤小颜热情地说。

  顾澎别过面孔。

  “你们吃吧。”区晓觉说。

  “你不在,我也回去了。”夏千迅速地说。

  “一起吧?”尤小颜询问着

  “算了,下次吧。”郑逸峰抢先地说:“我送晓觉回家。”

  “别推辞了,我知道一家很好吃的川菜馆,就在附近。”尤小颜坚持。

  “那好吧。”区晓觉迟疑一下,终于应允。

  五个人找了个包间,尤小颜把菜单递给他们,每个人点了一个,尤小颜又加了几个菜,再让上几瓶啤酒。

  区晓觉坐在郑逸峰和夏千的中间,对面是顾澎,圆形的桌子上铺了浅浅碎花的小布,区晓觉的手垂在膝盖上,手里绕着面前桌布的边沿。这实在是有些古怪,她竟然能够和他在一室里相处,能在一张桌上吃饭——不是那么怨恨的吗?

  尤小颜给每个人都倒上啤酒,拿过区晓觉的杯子时,她推辞着:“我今天有些凉胃,不太想喝。”

  “只是一杯而已。”尤小颜笑着去拿她的杯子。

  “真的不用了。”区晓觉为难地说。

  “没事……这只是啤酒。”尤小颜已经拿过她的杯子,正准备倒。

  “她喝酸奶。”顾澎突然说。

  尤小颜抬头看了他一眼,还是往杯子里倒满了啤酒,米色的泡沫从杯子的边沿处撒了出来。

  “满了。”夏千提醒着。

  尤小颜的手停在空中,静静地问:“顾澎,是不是喜欢她?”

  空气被屏住了。

  她又问了一句:“顾澎,你是不是喜欢她,区晓觉?”

  “是。”这个字这么静地炸开了。

  他们都呆住了。

  “是。”他重复了一边。

  “是。”他又说了一遍。

  尤小颜突然把酒瓶往桌上一顿,泪流满面。

  区晓觉默默地起身,朝外走去。

  “为什么要考同样的大学?”身后是顾澎艰涩的声音:“为什么?”

  她的身体在他的逼问里停了一下, 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紧跟着她出去的,是郑逸峰,是夏千。

  “怎么回事?”

  “你们以前就认识?”

  “区晓觉,你说话呀!”

  ……

  夏千在身后喋喋不休,而区晓觉却在想那个“为什么”。

  “你会比我早一年上大学呢,你会考哪所大学?”

  “H大。”

  “好,那我也考H大。”

  “你能考得上吗?”

  “不相信我的实力呀!你就在大学里等着我吧,我一定会考上的!”

  是女孩自信青葱的声音……原来他们会在那所大学里重遇,是因为他们之间有着一个若有若无的约定。

  为什么要填那所大学呢?是希望遇到他,还是希望再一次证明他撒谎了呢?他没有撒谎,他考了那所大学,而她呢?这样矛盾重重,这样不清不楚,连她自己都不明白。

  3

  夏千在那个夜里,听来了区晓觉的往事。

  她震惊了。

  “你竟然瞒着我这样大一件事!”

  “你竟然比我还早的初恋!”

  “你竟然真的离家出走!”

  区晓觉叹了一口气,她竟然就那样做了,跟着顾澎去另外一个城市,然后又被他丢弃。

  “那个……”夏千有些迟疑地说:“他说他喜欢你,也许他真的后悔了……你们在一所大学里,因为他说过他会要考这所大学,而你说过让他在这所大学里等你。”

  区晓觉已经疲惫,今天发生的事已经让她非常地辛苦,不愿意再继续谈论下去。他说他喜欢她,曾经她怎样的追问他都是敷衍了过去,而现在,在他们相对无言的时候,他这样轻易地说出了喜欢。是因为道歉,是因为愧疚,还是想要赎罪?

  但都过去了。他们之间再也回不到那个青葱的年华,她不是十六岁的区晓觉,那个积极、明亮、开朗而自信的她了。

  她的心里有了隐疾,她发现她再也不能去喜欢,去付出,去投入了。

  那天夜里,夏千跟她挤在一张**,她絮絮叨叨了很久林家聪,她的眼里声音里都是爱恋的味道,她对林家聪充满了向往,对爱情充满了期待,而区晓觉只是静静地听着,她的心里有些些羡慕她的,明知道是这么地不容易,却还是不愿意轻易地放手。

  而她呢,早早地就已决定退场。

  郑逸峰离开的时候,区晓觉有去机场送他,偌大的机场,他的身影有些落薄。

  “郑逸峰……”区晓觉说。

  “好了,你快走吧!”他催促着。

  “我有话想说。”她注视着他。

  “不想听,你也别啰嗦了。”他挑了挑眉毛。

  “我们的约定结束了。”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他的心里一凛,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他这么懊恼,为什么要这么突兀地跑来看她,明知道这会造成她的困扰和负担,明知道她一再地提醒他们之间只是个约定,但他还是鲁莽行事了。她看穿了他,所以她要单方面地终止约定了。

  “再给我一次机会。”他放下脸面,哀求地说。

  “郑逸峰。”

  “我一定会做好的,这一次我一定会做好挡箭牌的作用。”他的声音微颤。

  “郑逸峰。”

  “我不会喜欢上你的,一定不会。”他艰涩不已,眼圈却是红了。

  她抿了抿嘴唇,轻声地说:“还是算了。”

  他扶住她的肩膀弯腰看着她说:“区晓觉,不要因为受到过伤害就怀疑所有的男人,我……会有人真心喜欢你,想要保护你的。”

  区晓觉微微地点点头。

  他松开她,笑起来:“好了,我给你时间,你这个蠢女人,可不要让我等太久哦!”

  说完,也不等区晓觉的回答,只是转身大步走进安检,很潇洒的抬手头也不回地冲她挥挥。看着这个时而霸道,时而细心,时而顽劣,时而认真的郑逸峰,区晓觉的内心还是充满了感激。

  区晓觉和夏千一同回学校的时候,郑逸峰来机场接的他们。他就像没有事的,抢着帮拿行李,跟她们说说笑笑,把心理建设做得很好。

  三月的时候,学校里默默地开着花朵,预示着整个漫长的冬天就过去了。苏豪有天托夏千带了些福建特产,说是他从家里带来个,很甜的凤梨馅饼,都是手工制作。区晓觉有些过意不去,见到苏豪的时候就主动打了招呼,他依然局促和紧张,见到她的时候,很慌乱。夏千也说,秦丛已经对区晓觉断了念头,开始追艺术学院一个跳舞的女孩。

  这一天,夏千穿着一件长袖T恤欢天喜地从钓鱼社回到宿舍。

  “捡到宝了?”舒雯打趣地说。

  “你们今天见到林家聪了吗?”她故弄玄虚地说。

  区晓觉正在看书,头也没抬地问:“他怎么了?”

  夏千凑到区晓觉的面前,热烈地说:“他今天和我穿着情侣装!”

  “恩?”区晓觉终于抬起头来,宿舍里的舒雯和沈小娟也惊讶不已。

  “你追到他了?”舒雯问。

  夏千追林家聪的事已经不是新闻,自从她和成洁打过一场后,成洁就非常地怨恨夏千。但她却还是照样地去找林家聪,见到成洁也不避讳,两个女生暗中较劲,好不热闹。但即使成洁是个正牌女友,却也因为夏千的事跟林家聪吵过好几次,林家聪也很无奈,跟夏千说过几回以后不要去宿舍找他,她点头答应,第二日又像什么事都没有似地出现。林家聪和成洁的感情就这样因为夏千而磕磕绊绊。

  夏千倒是不这样认为,对好事的人说,如果成洁真的有自信,又怎么会担心别的女生抢走林家聪呢?这只能证明他们之间的感情并不牢固。

  这样的话被添油加醋地传来传去,成洁也就厌了下来,对林家聪的不满越是堆积。

  “快追到了。”夏千喜不自禁地回答。

  “不是都穿情侣装了吗?”沈小娟奇怪地问。

  “这个……”夏千笑了一下:“其实是我说动钓鱼社为社员准备统一的社服,这下我就可以和林家聪穿情侣装了。”

  听她一说完,几个女生扑哧一声全笑出来,原来是夏千在那里自我安慰,事实上林家聪和每个社员都穿着同样的衣服。

  夏千咳嗽一声,认真地说:“你们就别笑了,革命还未成功,同志我还需努力!”

  “路漫漫呀……”沈小娟笑着说。

  “你挑着担,我牵着马,迎来日出送走晚霞。踏平坎坷成大道,斗罢艰险又出发,又出发……”舒雯干脆唱了起来,而区晓觉和沈小娟也附和着唱了起来,几个女生在宿舍里笑闹成一团,很是愉快。

  私下里,区晓觉有问过夏千,她和林家聪到底怎样了。

  她总是信心勃勃:“知道女追男是什么吗?隔成纱而已。他和成洁迟早得掰,成洁那爱显的,一天到晚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林家聪的女朋友,占有欲太强了,只会让男生烦恼。”

  “那么,林家聪对你的态度呢?”区晓觉问。

  “挺好的。”她说。

  “挺好的到底是怎样的?”区晓觉追问。

  “就是去他宿舍的时候,他会让秦丛他们说他不在,他还把袜子球鞋脏衣服全部收起来,怕我洗;我在路上看到他的时候,他大老远地都会躲起来;我去图书馆撞他的时候,他就会立刻说他有事要走了,我约他去陪我买钓鱼竿的时候,他会派秦丛过来……总之,就是又躲又闪。”

  “啊?”区晓觉哑然。

  “还没跟你说他最过分的事呢,有天我去他宿舍等他,我就不信他不回宿舍,结果他从秦丛他们那里知道我在,硬是让我等了七个小时也没出现,结果我一生气就倒了杯水在他被褥上。”夏千吃吃地笑起来。

  “那……你没事吧!”区晓觉担心地问。

  “能有什么事,我早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了,他躲着我表示他心里也矛盾着,怕面对我。”夏千甩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又说:“不就是谈个恋爱吗,我等他分手,就算结婚了,我也等他离婚!我就跟他耗上了!”

  区晓觉忍不住开口:“就这么喜欢他?”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喜欢他,见到他的时候,就好像被一枚弓箭给击中了,你说天使为什么要拿弓箭刺人呀,那就是告诉你,疼了,就是爱了。”夏千轻声地说。

  区晓觉的心里蓦然一震。

  在见到顾澎的那刻,她也有被什么击中的感觉,暮然,倏然,那么轻缓,又那样盛大。

  4

  而在那一年的五月,又发生了一件大事。舒小娟和他的男友分手了。她在宿舍里哭了好几天,区晓觉她们几个安慰着,照顾着,但看她不吃不喝直挺挺躺在**只是默默地落泪,大家都不知如何去安慰。

  一段恋情的失败是伤筋动骨的吧。

  那天夜里,区晓觉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发现舒小娟没有在**。她拉开灯,叫醒其他三个人,都吓住了。

  她们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出去的,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而舒小娟的床铺被收拾地整整齐齐。她性格本来就内向,遇到事情难免会走极端,几个人赶紧下楼,又不知如何去找。学校已经沉寂,只有晕黄的路灯下影影绰绰的景象。

  “她会不会去找那个贱人去了?”舒雯问。

  “有可能,你有他电话吗,给他打一个。”

  “没有。”舒雯想了一下说:“可能有个人有,他是那贱人的老乡。”

  舒雯一口一个贱人,谁也没有说什么,在她们的心里,那个人就是个大贱人。

  她们三个赶紧跑到男生宿舍楼下,又不知道那个住在那间宿舍,敲了舍监的窗户,但里面就是没人应。

  “那人什么名字?”夏千问。

  “曹国民。”舒雯说。

  夏千拉开嗓子在男生宿舍楼下开始喊“曹国民,曹国民……”

  寂静的夜空里,她的声音格外地清亮。

  男生宿舍的灯,一盏一盏地开着,楼上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

  夏千也顾不得顶过去,只是喊着曹国明,从这一栋到那一栋。终于有人从里面下来了,几个人迎上去,但区晓觉和夏千都停了下来,舒雯不解地看了她们一眼。

  从楼上下来的人,是顾澎。

  他穿着一件运动外套,牛仔裤和球鞋,从明亮的楼梯口走出来的时候,就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了,他只是径直走到区晓觉的面前:“出了什么事吗?”

  “我们有个室友半夜不见了,找曹国民要个电话。”舒雯先说了。

  “哪个系的?”顾澎静静地问。

  “好像是信息学院的,应该是大三,其他也不太知道了。”舒雯急切地说。夏千只是冷冷地看着顾澎,自从听过区晓觉说他们的事后,她就对顾澎非常地讨厌,现在看到他,更是不屑一顾。

  “我去帮你们找找。”顾澎说完,又转身上楼。

  舒雯这才转身问她们:“这是谁呀?你们认识?”

  两个人都摇了摇头,又相视一眼。

  顾澎在等了一刻钟以后才出现,他的身后跟着一个睡眼惺忪的男生,穿着T恤和球裤,及着拖鞋。

  “陈天的电话是多少?小娟不见了!”舒雯急切地冲着曹国民问。

  “这个……”曹国民搔了搔头:“我不记得,我回去翻翻。”

  “快去!”夏千气急败坏地吼。

  他看了夏千一眼,转身立刻上楼,咚咚地声响。区晓觉别过面孔,顾澎静静地站在一边,气氛有些别扭。舒雯察觉到了,就连一向话多的夏千也很沉默,她有些过意不去,毕竟这个人好心帮了她们的忙,何况还是一个大帅哥。

  “谢谢你。”舒雯由衷地说。

  顾澎含糊地应了一声。

  “要不……你回去好了!”舒雯说:“我们找到曹国民就好了。”

  顾澎这一次没有回答。

  舒雯也不好再说下去。即使是五月,但夜晚还是有些凉,冷风一过,区晓觉不由地打了个喷嚏。

  顾澎立刻把外套脱下来,递给区晓觉。她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退后一步,身子背对了过去。

  舒雯打着圆场:“她平时不是这样的,是因为我们室友不见了,所以很着急。”

  顾澎的手缓缓地收了回来,却没有穿上外套。

  曹国民又从楼上下来,这次带了电话号码下来,她们用夏千的手机拨打了一次,正是陈天接的,但他说没有见到沈小娟,又嘟囔了一句:“都几点了,还打电话。”

  夏千听着,气不打一处上来:“去死吧,贱人!”骂完,就重重地扣了电话。

  原来有的人薄情起来,是没有心的。

  “只有我们自己找了!”夏千说。

  “我也跟你们一起吧!”曹国民说。

  “行。”夏千说:“你去学校的小树林找找。如果找到了就打我手机。我去一教二教看看,舒雯你去教务处看能不能找人帮忙,晓觉你去图书馆附近……”

  几个人开始分头行动,区晓觉一转身,看到顾澎竟然跟在身后。晕黄的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她咬了咬嘴唇,停了下来,压低声音愤懑地说:“你到底想怎样?”

  “你一个人,不安全。”他说。

  她失声地笑出来:“我一个人不安全?”他忘记他曾经把她一个人抛下吗?忘记他是怎样把她置身于危险之中的吗?

  “知道为什么吗?”他突然地说:“知道为什么我会那样做吗?”

  区晓觉怔住了。是的,为什么?她一直想要知道他为什么会那样对她,时日过去,她只是不愿意再去回忆,但现在又被他生生地剥开来。

  “因为你爸!”顾澎静静地说:“有一天他来我们那里洗车,他开的是一辆玛莎拉蒂……真是一辆很好的车,名贵,优雅!”

  她抬起头,注视着他的眼睛。

  “我们这些洗车工都很喜欢,大家都挣着洗车擦车,很羡慕。”顾澎顿了一下,轻声地说:“被你爸发现了,他气急败坏地骂了我们一通,他说我们这些乡巴佬碰坏了这车,命都陪不起……”

  “我爸不会这样说话。”区晓觉反驳着。

  “他说了很多难听的话,他趾高气扬,他发现打蜡的时候没有均匀,又把老板找来说了一通,是另一个小工打蜡,老板也生气了,立刻就开除了他……知道吗,那个小工就靠着这份工作养家。只是因为你爸的几句话,就让他没有了生活来源。”

  “你是为了报复我爸?”区晓觉颤声地说。

  “对。”顾澎坦白地看着她:“有一次他又来洗车,我看到你坐在车里。”

  区晓觉的手紧紧地蜷缩起来,她突然间觉得非常可笑,这就是原因吗?为了替那个小工出头,所以才来报复,但她又做错了什么?

  “你已经成功地报复了我爸,你让他的宝贝女儿受骗了。”区晓觉自嘲地说。

  “也许是吧。”顾澎不置可否地说。

  “谢谢你告诉我原因。”区晓觉冷冷地说:“我们之间,已经清算了……那个耳光,那个耳光就已经清算了过去。我们……谁也不再欠谁。”

  原来竟然是为了这样的理由,他带着目的走近了她。也许这个理由会让她心里的疼痛少一些,但她永远也不会去原谅他,永远也不可能再和他有任何的瓜葛。他们之间,早在十六岁那年的夏天,就已经结束了。

  “区晓觉……”他艰涩地抓住她肩膀,缓缓地说:“我,可以道歉吗?”

  她虚弱地摇了摇头:“不必了。”

  5

  区晓觉的手机响时,她迅速地按了接听。

  “曹国民刚才打电话过来了,小娟去陈飞的学校了,我们现在过去找她。”是夏千匆忙的声音。区晓觉看了顾澎一眼,说:“我在校门口等你们。”

  转身离开的时候,她的手臂突然被拽住,有悲凉从心底里沁了出来,她轻轻地拂开他的手。

  夜是墨黑色的,就像一个整块布把人罩得严严实实的。

  顾澎的手垂了下去,看着她在他的面前走得越来越远,那一刻,他在问自己,为什么要欠她呢?而这一辈子他都是要欠她的了。

  那个小工其实也是他最好的朋友,武珩。他瘦瘦黑黑,浓眉大眼,敦厚淳朴,他和顾澎在同一个职工大院里长大,比顾澎还大了两岁,念到十七岁的时候就开始出来工作,单位改制他的母亲只能办了提前退休的手续,只是微薄的收入根本就没有办法供两个孩子念书,他说妹妹比他书念得好,一定要考大学,所以自己就先工作了。洗车行的收入只要勤奋一些,技术全面一些也会有一两千块一个月。但这份工作却因为区海城的几句话而丢失了,武珩为了不让家里人知道,铤而走险地去工地偷钢材卖,却被人发现了,判了劳教一年。

  顾澎在心里,对区海城就充满了仇视,他怎么可以因为富有而随便践踏别人的自尊呢,他不知道他的几句话就改变了一个人的命运,不知道武珩的家人是怎样的痛苦和失望。

  他很多次都想放弃的。

  在看着区晓觉认真执着地问着,喜不喜欢的时候;在她那样灿烂而明媚的对着他微笑的时候;在他生病时,她为他送来有桃心的便当时……她毫无城府,她单纯,善良,但他还是伤害了她。

  他去劳教所里看过武珩,武珩是越发地沉默了,他颓废自弃,消极悲观,他对顾澎说,他觉得他这一辈子都过完了。

  那一刻,顾澎觉得眼底一片潮湿,他对区海城的恨意又涌上了心头。

  他亦要让他珍视的人受伤,所以他对区晓觉说,我们去上海吧。

  他说他去买水,但他再也没有出现。他躲在一根柱子后看了她半天,她站在那里,蹲在那里,左顾右盼,她的眼神越来越急灼,像要哭出声来。

  他想要走过去,但他却用更大的力气转身离开。她的包里有钱,他把这些钱全部给了武珩的家人。这样,在武珩不在的这段日子里,他们的生活还会维持下去。

  他永远记得,区晓觉慌乱的眼神。

  后来,他有去过那个他们相遇时的巷子,他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他,只是转身,却是一片空茫。

  他知道,他再也没有办法弥补她了。

  他做错了,但却只能与这个错误冷冷地对视。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一定会从柱子后面朝她走过去,然后对她说:对不起,等久了吧。

  蝴蝶只是扑了扑翅膀,便改变了周遭。

  在他向前,还是向后的这一步,他和她的人生开始背道而驰。

  区晓觉、夏千、舒雯和曹国民赶到的时候,就看到在沈小娟正和陈天站在男生宿舍楼下。五月的天,她穿着一条薄薄的纱裙,风把裙边扬起来,有种说不出的萧瑟之美。

  他们奔了个过去,舒雯一把拉住沈小娟的手,嚷起来:“你想要吓死我们吗?”

  她缓缓地转过头来,脸上布满了泪痕,她的声音空洞极了,她说:“他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

  “你们快带她回去吧,这样闹对我影响多不好。”陈天不耐烦地说。

  区晓觉简直想朝他扇一个耳光,但已经有人抢先了,是曹国民冲了过去,抬手朝陈天的下巴狠狠地擂了一拳,陈天一个踉跄,闷闷地摔到地上。

  “你他妈疯了?”陈天朝曹国民嚷着。

  在曹国民还要朝他打下去的 ,沈小娟已经抛开众人挡在陈天的面前:“我的事不要你们管!”

  “小娟!”舒雯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这个贱人你还护着他!”

  沈小娟泣不成声:“可我就是喜欢他,就是喜欢他呀!”

  曹国民的手轻轻地收了回来,他冷哼一声看向别处。

  沈小娟扶着陈天从地上起来,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行了,你赶紧走,以后别来找我了!”陈天厉声地说。

  夏千握了握拳头,区晓觉拉住了他,这个人该打,但打能够把他打醒吗?变了心人就像一罐过期的罐头,味道怎么都是不对的。

  “我哪里不好,我改,好不好?”沈小娟哀求地说。

  “我已经对你没感觉了。”陈天冷淡地说。

  “可是我已经把自己给你了……”她攥住他的衣袖,艰涩地说。

  “是你自愿的。”

  “你不能这样对我!”

  “别闹了,这样我会更加讨厌你!”陈天毫无余地说。

  “真不是个男人!”夏千已经听不下去,上前拉过沈小娟,又对着陈天说:“人在做,天在看,你一定会有报应的。”

  “小娟!”只听到舒雯惊呼一声。

  众人才察觉,沈小娟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枚刀片,她痛哭着抬手朝手腕上狠狠地切下去,嫣红的血汩汩地涌了上来。

  那一刻,区晓觉想对她说:这样做,太傻了。

  沈小娟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星期,因为太过用力,她的腕腱受到影响,以后左手都不能太过用力了。

  区晓觉她们都陪着她,曹国民也来探望过好几次。谁都看得出来曹国民对沈小娟有好感,但喜欢并不是因为这个人好,也不会因为这个人不好而不喜欢……喜欢就像那道答案是无限的算术题,从来没有具体的解释。

  这个春天有些清冷,好在沈小娟的情绪在一点一点地恢复。有时候区晓觉也会想,为什么会是这个人,而不是那个人?为什么她遇到的是顾澎,夏千遇到的是林家聪,沈小娟遇到的是陈飞呢?不是别人,不是另外的别人,如果是,那么她们的感情,又会是怎样的不同呢?

  郑逸峰再来找区晓觉的时候,她就更加地躲闪了。好几次,在上公开课的时候,她都看见了郑逸峰,他就坐在她斜对面的地方,有些调皮地朝她挥手。她勉强地点个头,就不再去理会。

  郑逸峰说过会给她时间,所以并不太紧逼她,但她还是觉得有些烦恼,情绪就像在冬眠中,带着一些料峭。

  夏千也很少在宿舍里谈论林家聪了,她已经去跟他表白了,但他拒绝了。他说他只当她是朋友。但朋友会去给你洗球鞋吗,会在下雨的时候打电话提醒你记得带伞天冷的时候提醒你记得多穿件,会在你生病不舒服的时候第一时间出现吗?

  有一天,区晓觉刚到教室的时候,就感觉到班上的氛围很古怪,大家都盯着她,就好像她的脸上画着图案似的,夏千也莫名其妙,冲着一个男生嚷:“看什么看呢?神经病!”

  “那个……”男生迟疑一下说:“公告栏里贴着一张照片……好像是区晓觉的。”

  “照片?区晓觉的?”夏千不解地问。

  区晓觉的肩膀剧烈摇晃了一下,脸变得灰白。她知道,她躲不过去了,知道她想要竭力隐藏的再也盖不住了。那是她心里最惊恐的一件事,却还是发生了。

  从来没有发现,从教室到宿舍的路,竟然那样漫长。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每一次呼吸,都如鲠在喉。面上,却是一派的平静。

  有过堂风,迎面而来地撞上。

  一低头,手心是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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