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娘听出太夫人的意思,心下愈发不安,强笑着道:“母亲,是这样的。贞娘身子不大好,大夫说了她这一胎只怕不太妥当,很可能孩子和母亲都保不住,我们也是怕养胎养得不好,怕让您空欢喜一场,才没有及时告诉您的……”
“你们小年轻们自然是不会养胎的。”在袅袅的佛香里,太夫人懒洋洋打了个哈欠道,“这样吧明儿个就让贞娘搬到我这里来,让玉妈妈照顾她养胎。玉妈妈照顾过你姑母几个孩子了,一定能平安保住这孩子的。”
淑娘心下狠狠一抽。
她登时跪了下来:“母亲,不是我故意阻碍老爷的子嗣,只是贞娘她被大夫诊断过体寒身弱,若是怀上孩子,必定会难产母子双亡的。”
太夫人似笑非笑看她一眼:“这你就放心好了。侯府不缺好大夫,必定能保得这孩子周全。”
淑娘的嘴唇因恐惧轻颤着:“母亲……”
太夫人只说了保得孩子周全,没有提贞娘一个字。
她是要用贞娘的命换这一个孩子!
可凭什么!
三老爷只是雄风不振,未必不能再令人受孕,否则贞娘是怎么怀上的?再者老爷已有两男两女,在世家大族里亦算得儿女双全,根本不缺一个未出世的孩子……
他们为什么一定要贞娘用命换这个孩子!
她素来的沉稳与伪装都再也不见了。
她膝盖直接磕在青石地板上,抱着太夫人的腿求道:“母亲,母亲,贞娘她真的不能怀孕、她真的不能怀孕……老爷已经有两儿两女,三房真的不缺孩子了。二少爷也可以娶妻了,马上就能给您抱曾孙了……”
“母亲母亲求您放过贞娘吧。”
“母亲我给您磕头了。”
太夫人只面庞冷漠,八字纹愈发严刻,如两把杀人的铡刀。她不耐瞥了玉妈妈一眼:“……去把贞姨娘行李搬来吧。”
淑娘脱口大喊:“……不要!”
若会被眼泪打动,太夫人便不是太夫人了。
她拥着毯子窝着,任凭淑娘跪地求她,都只嫌吵地皱着眉。
直到玉妈妈回来报告说,已将贞姨娘连人带行李,关在五福堂厢房里,并派了四个大力仆妇看管后,她才懒洋洋地对淑娘道:“你也回去准备一下吧,把该准备的都准备起来,这孩子是要记在你名下的。”
然后她缓缓合上了眼:“我乏了,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吧。”
“……母亲……”
“三夫人您请吧。”
淑娘最后是木然地被玉妈妈强行架出去的。
额头已被磕破。
血肉模糊。
这等狰狞不要命的磕法,便是以后伤口好了,也是要留下疤痕破相的。
她却浑然顾不上这些,被玉妈妈驾到院子门口后,紧紧抓住玉妈妈的手:“妈妈,我求您了您再劝劝母亲吧。贞娘、贞娘她真的不能生孩子……如果母亲一定要孩子,我还可以生的。我身体比贞娘好,一定能替老爷生下聪明又漂亮的孩子的。玉妈妈您就帮帮我,去劝劝母亲放过贞娘这一回吧。”
玉妈妈只是微笑着,用力褪下淑娘的手:“三夫人,您才入府可能不知道。这些年里但凡太夫人做了决定的事,都是绝无更改的……”
“您还是先回去准备孩子的衣裳吧。”
淑娘表情一瞬苍白,眼泪忽然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玉妈妈朗声道:“来人送三夫人回房,好好让她养着身体。”
淑娘浑浑噩噩地被人牵着,走了没两步,忽然挣脱了两个仆妇的手,猛地朝回冲,趴在了关着贞娘的带锁的厢房前。
“贞娘,你别怕。姐姐一定会想办法的。姐姐一定能想出办法的……”
“你在里面要好好的。”
“一定要好好的等着姐姐,听见了没有。”
……
门内立即传来争吵声与座椅碰撞声,还有仆妇们‘小心孩子’‘姨娘不许跑’‘不许出去’的呵斥声和纷乱追逐的脚步声,过了好一会儿淑娘才听见门内传来贞娘喘着气的声音。
“姐姐,我不要紧的。倒是姐姐,你一定要保护好你自己。”
“姐姐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要为我做傻事听见了吗?”
“姐姐,我只有你了。”
……
最后淑娘是再次被玉妈妈‘恭敬’拽走的。
这一回玉妈妈亲自把淑娘送到了蘅芜苑,吩咐着蘅芜苑丫鬟仆妇们:“好好伺候你们夫人,这些日子天气不好,就让她在院子里呆着吧。”
丫鬟仆妇们胆怯应是。
玉妈妈又拿了厚厚一叠绣样给淑娘:“这些是给新少爷的衣裳,夫人这段时间还是先把这些绣样绣完吧。”
淑娘低着头:“知道了,多谢妈妈。”
“三夫人您知道就好。”
玉妈妈似笑非笑应了一句,然后挺直脖颈扬长而去。
屋里。
淑娘死死咬住了唇,闭上了眼睛,忍住了夺眶而出的眼泪。
“贞娘等我。”
·
五福堂。
太夫人依旧窝在榻上,没精神地问着玉妈妈:“人回去时还听话吗?”
玉妈妈道:“回去时挺听话的。”
太夫人轻轻阖上了眼:“听话就好。她那个位置只要会听话就好,会听话了我自然会待她好的。用一个孩子让她后半生有了保障,等老了她就知道我的好了。”
玉妈妈只是不语。
府里自然不缺一个孩子。
但这孩子一来是三老爷不举后的第一个孩子。在太夫人看来一个孩子比多少个姨娘都重要。二来是三夫人与贞姨娘打算瞒着太夫人打掉的,这就足够戳中太夫人的肺管子了。
太夫人掌控欲太强。
她时时都要全天下的人与事都顺着自己新意。
从前三夫人便如太夫人养的一个傀儡;现在的三夫人,在太夫人眼里亦是如此。
欺瞒,是令她不能容忍的。
虽然若三夫人不隐瞒,结果也不会有多大改变。
屋子里静了一瞬。
玉妈妈轻轻开口道:“太夫人,今儿个的事是四小姐主动告知的。我看她的意思,是想要回五福堂,您的意思是?”
许久后太夫人道:“赏点东西给她,让她白日进来伺候吧。”却不提让人重新搬回来。
玉妈妈点头:“奴婢明白了。”
她跪在床头帮太夫人用小银锤敲起了腿。
小银锤的钝响与门外厢房的仆妇骂声与贞娘哭声杂糅在一起,咚咚咚地飘出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