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明珠跪在冰凉金色地砖上,一字一句皆似有着回音。
“父皇,女儿觉得女神医立女户之举大为不妥。孔圣人曾言‘女子无才便是德’。我们大周奉行儒学,应将圣人言当做立身根本,不可随意忤逆。”
“再者男子为阳女子为阴。男子在外科举赚钱养家,女子在家相夫教子,这方是社会稳固之根本。女子随意掌握财产,是古往今来都未曾有过的事,怎可在我大周随意开先河。”
“女儿认为前朝亡于大周之手,其中一条重要原因便是后期随意改革,导致朝堂统治根基被动摇。以史为鉴方可明心。男子为尊女子为卑是古来有之。我大周江山要鼎盛稳固延续千秋万代,便万万要追求一个稳妥。正如祖爷爷与爷爷打下大周江山时,已为我们制定了最好的政策,我们作为子孙后代,才智必不及祖爷爷与爷爷,不可随意改动他们政策般,我们又怎能改动男女尊卑制度?”
“所以女儿恳请父皇,莫要理会这一场儿戏般的比赛。”
燕明珠恭敬伏地,深深磕了一个头。
她心情紧张又得意。
今日她的动作与劝谏之词,皆特地排练过数遍,只图一举讨到昭仁帝的欢心。
昭仁帝身为男子一定是极其厌恶立女户的。
但作为一个帝王,他却不能轻易表现自己情绪,全盘否定于他有恩的女神医的计划。
所以她要急人之急。
她要率先给昭仁帝一个台阶下,让他有由头反对立女户,从而能被昭仁帝高看一眼。
女神医,这一步走得可太蠢了。
活该成为她的踏脚石。
她自信一套说辞已天衣无缝,足以恰好搔到昭仁帝的痒处,让昭仁帝拍案叫绝。
一番义正辞严的话下来,昭仁帝太阳穴突突地响,不得不用手揉了揉,才压抑住内心的烦躁。
明珠这孩子,或许是真的是好意……
只是她这些话与朝堂上那些庞仲的走狗们,劝谏他时的话一模一样,令他条件反射地头疼……
昭仁帝疲惫摆手道:“孩子,你先起来吧。”
燕明珠没听见意料中的夸赞声,心便是不安地一沉。
她顺从立起,恭敬垂头道:“父亲,其实女儿对于女神医比赛之事,还有一点看法……”
昭仁帝忙打断她摆手道:“孩子,你母后不是让你在宫里准备嫁妆么?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燕明珠听出昭仁帝的不耐烦,心下不安愈来愈大:“父亲,女儿是听宫里的小内侍们玩笑间说起女神医与周大人比赛结果,感觉到此事不妥,想立即为父亲分忧,所以才匆匆进宫来见父亲的……”
她是偷跑出来的。
自祈雨节一场闹剧后,她便被大周皇后禁足了。
这段时间,她与圣女被关在宫殿里,如被斩断了四肢,什么都做不了。
她们受够了这种被动。
这次偷跑出来的觐见,被圣女与她视作一场翻身之役
“我上次去看你母后时,你母后便在给你相看着驸马呢。”昭仁帝温和摆手道,“朕的小乖乖,这些朝堂上的事,你就别操心了,回去宫好好呆着。等朕给你好好准备一份丰盛的嫁妆,嗯?”
燕明珠张口便想疾呼反驳,瞥见昭仁帝神色又生生忍住了。
昭仁帝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他不希望自己插手朝堂的事……
且她又以备嫁之名被禁足了。
可为什么?
燕明珠不甘地咬紧了唇,不肯如此认命:“父皇,女儿真的……”
昭仁帝只是皱眉。
洪喜禄极善于察言观色,忙走到了燕明珠身旁,恭敬伸出手道:“郡主,陛下还要批改奏章,今儿个朝政太忙,改日必定有时间陪郡主的。请郡主您先行一步吧。”
燕明珠希冀望着昭仁帝。昭仁帝已垂下眸子,拿起明黄色奏章翻看,态度间没有一丝阻拦。
她咬住了唇:“……是。”
一步一步沉重的,燕明珠走到了门口。
宽阔空旷的金銮殿内,隐隐约约传来昭仁帝的声音。
“她年纪还太小了,只知些表面东西,看不透事情的深层用意,这样子极容易被歹人利用。你们回去好好清一清她身边的人,莫要让她知道外头那些糟心事了……总之她是朕的女儿,朕是不会亏待她的。”
燕明珠脑袋嗡地一下,竟一时踉跄差点被门槛绊倒。
——昭仁帝竟是因此切断了她的情报渠道。
她以后要怎么办?
拒绝了小黄门的搀扶,她强忍着内心惊涛骇浪,挺直脊背不肯露出弱势。
只是她强烈迷惑又不甘着。
昭仁帝为什么会支持女神医?女神医不是在自取灭亡吗?为什么最后仍是她倒霉?
为什么?
为什么!
·
庞相府。
庞仲身着朴素麻衣,戴着一个漆黑软巾幞头,从一个铺着柔软白棉布的篮子里,捉出一只柔软的小鸡。
小鸡在他掌心雀跃叫唤着。
庞仲温和地将小鸡放在了院子里:“是只母鸡。下次你来时,让你师母给你准备咸鸡蛋吃。”
周有明跪坐在他对面,额头深深磕在地上,肩膀因恐惧发抖:“是庞相。”
庞仲再从篮子里取出一只小黄鸡。
他的门生坐在庞相左下手,冷冷审视着他:“说罢,你准备怎么办?”
周有明喉结滚动着,额头满是冷汗:“我打算好好病一场,并向陛下请一个很长很长的假……”
“……看得出陛下的态度,总算没有蠢到透顶。”门生再次嗤笑一声。
周有明畏惧地垂头不敢反驳。
那门生恭敬给庞仲递去一个雪白温帕子,转头又高傲地对周有明道:“陛下一心想要改革,女神医又恰如其分给了他一个切入点。陛下必定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陛下想要借这次变革,清洗一番朝堂。若我们不弄清他的路数,届时恐皆为俎上肉。”
庞仲接过温帕子,一下一下慢条斯理擦着手,淡淡地道:“平阳侯一向与陛下交好,管着陛下的密谍,是最了解陛下的人。我在平阳侯府有一个探子。通过她接触到平阳侯,或许能探知陛下的计划。”
周有明几人皆面露惊喜。
“只是这个探子……”庞仲似是想起什么,苍老眼皮抬了抬,“有些不太听话,需要教训教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