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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观火

奈何夫君太撩人 福宝、朱离等 16423 2024-10-18 03:54

  

  偌大的镇南王府,不过少了一个人,却在一夕之间再次空**起来,归于冷寂。没有人折腾来折腾去了,没有欢声笑语,甚至连炭火也不点了。

  府外就热闹多了,那个双生子皇帝的故事风靡了全国。过了一段时间,民间又有传言出来,双生子的故事何须前朝那么远?溪国中现在就有一个,即是昭阳陛下的龙凤胎姐姐。

  说是十几年前,皇宫里的太医医术不精,一不小心诊错了脉,让一对龙凤胎生了下来。龙凤胎一般长得不会太相似,这一对却出人意料,相貌一模一样。先帝始终顾忌着前朝那个双生子之祸,要狠下心来除去其中一个。

  皇太后苦苦哀求,先帝终于有所松动,将幼小的公主抱走,作为见不得光的影子和替身培养,终于得到了一个苟活的机会。

  传言传得有模有样,让人唏嘘不已,却都是将信将疑。可渐渐地,随着不断有人站出来作证之后,这个传言逐渐真实而生动了起来。

  有人说,几年前在护国寺中见到了两个皇子,但不是同时见到的,一个明媚活泼,一个沉静冷淡。他还以为是同一个人呢,并没有多想。

  有人说,六年前雪灾之时,皇子带着粮草棉衣赶往边关慰劳将士,战士们感激涕零。后来皇子巡查边关,还在军营里和兵将们同吃同住,只是无意间和将士们说话的时候,皇子却漏嘴说出了一个名字,叫作红莲。

  有人说,四年前江州瘟疫盛行,所有人避而远之,不肯靠近半步。皇子冒着染上恶疾的危险,前往温州抚恤百姓……

  如今才恍然发现,那个皇子不是昭阳陛下,而是他的龙凤胎姐姐红莲。

  天下哗然,一时间群情激愤,为这位红莲公主鸣冤喊屈。

  为何同为天潢贵胄,一个饱受所有的磨难,而另一个却能堂而皇之地坐享其成呢?不能因为前朝皇室那么久远的一件事,就否定了所有双生子和相貌相似的龙凤胎啊!这位红莲公主何其无辜!

  一时之间,昭阳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不仅民间如此,就连朝廷之中也出现了一些质疑之声,甚至有人怀疑起了之前皇太后的那出闹剧,难道是要牺牲红莲公主来扳倒谢云迟?

  有大臣立刻写了厚厚的折子递上去,洋洋洒洒几千字,旁征博引,引经据典,让陛下顺应民意。奏折的大致意思是:此举不符合礼法,若真的有此事,望陛下三思而后行,以免被天下人所不齿。

  昭阳匆匆看完这个奏折,就猛地将其狠狠地撕烂扔在了地上,他双手撑在御案之上,气得喘不过气来。

  “陛下莫气着了,先喝杯茶吧。这些御史啊,就喜欢没事找事。”何川接过宫女送来的茶杯,轻轻放在桌上,“若是不好解决,不如请王爷前来相商,拿个主意……”

  昭阳抬起头,直直地盯着何川,后者心底一紧,连忙跪在了地上请罪:“陛下恕罪。”

  “滚出去!”

  “是,是……”

  “滚出去,都滚出去!”

  所有宫女太监急忙离开,关上门后在外面面相觑。

  御书房中只余下昭阳一人,她这才脱力般往椅背上一靠,神色之间流露出了狼狈之色。

  过了一会儿,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房中各处,一股子连她自己也说不明白的情绪弥漫在胸腔之中。

  啪的一声,她狠狠地将茶杯摔碎在地上,茶水蔓延开来,像是替她流的泪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是一个时辰,昭阳匆忙前往永寿宫,抱着一丝侥幸,然而这一丝侥幸在见着周围把守的侍卫们时,再一次化作了焦躁和忧虑。

  侍卫神色肃穆,持着刀剑,见陛下来了也是目不斜视地将之拦住,唯有领头的侍卫前来行了一个礼,还颇为敷衍。

  “让开!朕要见母后。”昭阳压抑着怒意。

  侍卫长为难地道:“还请陛下见谅,属下也是奉命行事。”

  “他谢云迟说的话比朕说的还管用?”昭阳气得浑身发抖,“这皇宫里到底是谁在当家做主?”

  侍卫长垂着头,答非所问:“陛下放心,太后在属下们的保护下定会安然无恙。其实太后如今的状态不太好,陛下若是进去了,说不定会被误伤。”

  “你——”

  昭阳指着他,气得说不出话,眼睛蓦地就红了。心中一瞬间涌出无限的委屈和愤怒,却无从发泄出来。宫女见此,急忙上前将昭阳扶住。

  僵持片刻之后,昭阳拂袖而去。

  翌日早朝,龙凤胎这件事就被堂而皇之地摆了出来。昭阳手中无权,又喝令不住朝臣们,想置之不理都不行,于是每日早朝、奏折都要被此事惹得焦躁不已。

  昭阳煎熬地坐在御座上,偷偷地掉了几次眼泪,几日内她又去了永寿宫数次,依然是无功而返,连个商量对策的人都没有。她就像是一只落入陷阱的困兽,无法改变自己的处境,处处受制。

  昭阳慌得很,也没有什么底气。她当然记得红莲,不仅记得,她还很喜欢这个玩伴。红莲做的这些事情她都知道一些,却都没怎么放在心上,毕竟每次信国公让红莲去的时候,红莲都是一口答应,看起来还挺高兴的。但随着这件事盛传,就连昭阳心中都起了怀疑,难不成红莲跟她真的是双生子吗?

  此时的镇南王府中,谢城面露震惊,感慨连连:“这个计策真是妙啊!若是此事顺利的话,只怕朝中真的要多一位公主了,红莲姑娘也能得偿所愿了。我们掌握着陛下和太后的把柄,她们想否定都不行。”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谢云迟笑了笑,端着杯子闲闲地拨动茶盖,淡淡地道,“去安排我们的人推动一下此事,另外还有两件事你去办一下。”

  谢云迟简单地说了几句,谢城一边听一边点头。

  听完全部之后,谢城忍不住叹息了一声:“这件事原来是王爷先查出来的啊,没想到为李祐安做了嫁衣。”

  “那时红莲问了芳华殿之事,本王便留了心眼,没想到芳华殿还未有头绪,却查出了一些别的,还引起了李祐安的注意。”他喝了一口茶,“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前朝皇室,是多年以前肃宗时期的事情,确确实实发生过的。也因此,此事在一些知情人看来,会更可信。”

  “有没有可能,红莲姑娘真的是公主呢?”

  谢云迟若有所思,摇了摇头。

  “也是,众口铄金,属下差点也信了。想到红莲姑娘很快就能走出阴影,属下真心为她高兴。”谢城唏嘘不已,只是想到了李祐安,他不由得低声一叹,“只是,李祐安帮她定然有所目的,但愿红莲姑娘……”

  谢城心里完全没谱,虽说怜惜红莲的遭遇,却也对她冷漠刻薄的性子不抱什么希望,而且他有些担心红莲达成目的之后,反咬他们一口。反观谢云迟,依然一脸淡然,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你对她这么没信心?”

  谢城尴尬地抓了抓后脑勺。

  谢云迟笑了笑:“船到桥头自然直,不用过于忧心。”

  “王爷,你就一点也不急吗?”

  “当然急。”

  但他焦虑的,只是红莲的安危,她与李祐安联手,何尝不是与虎谋皮呢?

  谢云迟随手将杯子放在桌上,起身走到窗边。日光西斜,静谧洒落,他静默伫立的背影仿若天边的重重远山,沉厚而孤寂。

  良久,他轻声一叹:“就是因为是她,才更急啊。”

  ……

  又过了几日,一位县令称寻到了这位红莲公主。

  城郊的村子里,一个男童因为误闯了某庄园,被里面的狗咬死了,男童的娘亲哭着敲响了衙门外的鸣冤鼓,请求县令给她讨回公道。

  县令下令传唤庄园的主人,对方却置之不理,县令只好派人前去,却发现庄园里的人行事鬼祟,也不肯配合办案,县令一怒之下令人冲进庄园拿人。谁知这一进去,就发现了被囚禁在屋子里面的红莲。

  县令恍然大悟,难怪这个庄园忌讳有人靠近,还养了那种凶残的疯狗,竟是里面藏了惊天的秘密。紧接着,庄园之中就抄出了和替身公主有关的大量证据。

  天下沸腾,百姓们对红莲公主的同情节节攀升。

  这几日不管去哪儿,大街小巷中总会听到人议论此事,不管是寻常百姓还是权贵之家,不管是酒楼里还是风月之所,不管是说书的还是唱戏的……民情激愤,为这位红莲公主鸣冤,隐隐对当今陛下也有了几分唾弃之意。

  尤其是之前,昭阳陛下一口否定了这件事,这才过了多久,一个火辣辣的耳光就扇在了陛下的脸上。

  步步推动,众口铄金,皇帝不给天下人一个交代是不行的了。

  天朗气清,万里无云,冬日里难得的一个好天气。然而这样的天气也没能让昭阳心里明媚起来,她坐在御座之上,备受煎熬,根本无法阻止事态的发展。

  昭阳紧紧地抓住扶手,急促喘息着,众臣议论的声音在她耳中嗡成一片,她猛地站起来,愤怒地将御案上的东西扫落地面,大怒道:“滚——让她给我滚出去!”

  众人噤声,金銮殿陷入静寂。

  昭阳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慌忙四顾,希望有谁能站出来为她说说话,无意间对上了谢云迟冷冰冷的目光,猛地跌坐回椅子上。

  礼部尚书道:“微臣提议,既然红莲姑娘已经来了,不如先宣她进殿之中,其余事情稍后再议。”

  一个大臣大步走出,跪了下来:“微臣附议。”

  第二个大臣跪了下来:“微臣附议。”

  “微臣附议……”

  转瞬殿中就黑压压地跪了一片,昭阳如坐针毡,久久沉默,最后将眼睛一闭,不得不点了点头。

  何川立刻上前高声道:“宣红莲姑娘觐见!”

  一声声传令传远,像是回应一般响彻在皇宫之中。

  谢云迟抬起眼睛望向空**的殿门,没过多久,一个盛装的身影从远处走来,一步一步踏上了前往金銮殿的悠长阶梯。

  天高地阔,气势恢宏的殿堂之下,女子的身影分外单薄。

  她的步伐不疾不徐,从容不迫,简单的白衣墨发中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绝丽,却也冷漠逼人。这种冷漠神情原本是不讨喜的,跟他们想象中的楚楚可怜不同,然而当她踏入金銮殿的刹那,所有人才发现她在流泪。

  没有哭泣声,没有软弱姿态,她的目光清明而冷静,却在静静地流泪。

  谢云迟的心口猛地抽痛起来,那一瞬间,呼吸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几乎碎裂在喉咙之中。他一直知道她想要什么,也知道她为此苦等了多少年,在望见她的刹那,他似乎也望见了女童在拘禁中度过冰冷岁月的幼小身影,骤然感同身受。

  红莲跪在大殿中,叩首道:“叩见陛下。”

  行礼完毕,她慢慢直起身体,挺直的背脊如同一把利刃,锋利地划破了所有人的目光。

  昭阳的目光复杂不已,各种情绪在看到殿下之人的瞬间纠葛到了一起,握着扶手的双手再一次狠狠收紧。跪着的是红莲,可这一刻昭阳却觉得跪下的似是自己,她望着红莲的目光几乎是在请求,请求她不要将一切都说出来。

  大殿之中唏嘘一片,众臣震惊于红莲的容貌,龙凤胎如此相似的还是头一回得见。几乎不用出示什么证据,她的脸就是最好的证明。

  昭阳从齿缝中挤出两个字:“免礼。”

  谁都不知道这简单两个字,她说出来有多么不易。

  群臣心中已经信了大半,一位大臣率先走出来,问道:“红莲姑娘,传言你与陛下是龙凤胎,然而皇室族谱上没有你的名字,也未从提到过,你可有什么证据来证明自己的身份吗?”

  “没有。”红莲神色从容,“就连我自己之前也不清楚自己的身份,还只当自己是一个无父无母、恰好跟陛下有几分相似的孤儿而已。”

  礼部侍郎顿时皱眉:“放肆,在陛下面前,你竟然一直以‘我’自称!”

  红莲淡淡地道:“陛下都未曾开口,大人何必激动?既然我今日敢来,冒的就是生命之危,不在乎罪名多一个。若我真是公主,大人这般对我说话,又可知是何罪?”

  “你……”礼部侍郎气得说不出话来。

  御座上,昭阳一言不发,她乐于见得红莲被质问。

  “既然没有还说什么?”大臣嗤笑了一声,说道,“你当这朝廷是你可以随意戏玩的地方不成?”

  红莲面色不改,只是淡淡地道:“我是说自己没有。我若有证据,我若清楚一切,他们又要拿什么来控制我呢?”

  不少大臣纷纷点头,这说得也在理。

  “庄园之中的信函、记录在册的事情,以及民间的一些佐证,其实陛下还有诸位大人已经看得差不多了,相信心中自有一番定论。”

  话音刚落,另一个大臣顿时皱眉,说道:“红莲姑娘可能不知,之前朝中有过模仿信函字迹陷害镇南王的事情,所以若只有这种证据的话,臣不得不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是否只是顶着一张相似的脸图谋不轨!”

  这位大臣是皇党,自然要竭力阻止这件事的发展,否则陛下的声誉颜面往哪里搁?

  昭阳见此,紧绷的神色松了一些。

  如此庄严肃穆的之地,面对这种质疑,寻常人只怕早就心生恐惧,红莲却依然从容淡定、神色不改,然而朝臣们不知道她是真的淡定,还是只是强撑着而已。这一个大罪扣下来,她不给出真凭实据,就不用活着离开了。

  何川垂着眼睑,自从红莲进入金銮殿,他一直处于震惊中。

  何川服侍了皇帝很长一段时间,皇帝也跟传言中的一模一样。然而在不久之前,皇太后被蛊惑后,他就察觉到皇帝有一些变化,心中不断起疑。直到此刻,他甚至怀疑,他之前服侍的根本就是大殿中的红莲。

  谢云迟淡淡地道:“红莲姑娘既然敢来,自然不会让大人失望,不然再继续听听?温大人何须如此着急,反倒像是企图遮掩什么。”

  温大人被这么一噎,只得道:“既然如此,红莲姑娘便拿出真凭实据吧!”

  昭阳再次紧握扶手,终究还是不能善了吗?

  所有人都看向红莲,突然觉得这个姑娘反倒更像陛下一些,神色自若,不动声色之间气势逼人,若不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怎能做到这般从容呢?

  反倒是陛下,还像是做皇子时那般不知世事,说起来,若不是先帝只有他一条血脉的话,皇位又何至于落到他的头上?若红莲之事为真,陛下曾经的事迹皆是由她代劳,那就更值得玩味了。

  红莲抬起眸子,不疾不徐地说道:“我自幼被养在护国寺旁边的一处院落之中,后来辗转到了京城东郊的一处庄园,之前陛下到那里见我,谁知道却遇到了暴乱,一时之间被困在了庄园中。禁卫军统领莫箫带兵前来营救,而镇南王在担忧之下也亲自带兵前往。这件事,不管是莫大统领还是王爷,应该都还记得吧?”

  莫箫咳嗽了一声,说道:“末将素日里事务繁多,记得不太清楚……”

  话还没说完,红莲清清淡淡的声音继续道:“当时声势颇大,不管是附近的村民们还是诸位大人,应该都有些印象。那个庄园之中还有密室,就算被人有意毁掉,如今也能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谢云迟略一颔首道:“此事不假,本王记得很清楚。”

  “五年前,去边疆慰劳将士的人,是我;四年前,前往瘟疫区安抚百姓的人,是我;三年前,淮北之地洪水成灾,事后立刻前往赈灾的人,也是我。”红莲说,“若这些还不够的话,还有一件事可以证明。”

  谢云迟道:“说说看。”

  “王爷还记得护国寺的雪坑吗?”

  “说起这个,本王十来岁的时候差点死在那里,”谢云迟目光微动,似是在回忆,沉吟道,“那时候本王贪玩,一不小心迷了路,跌入了雪坑中。谁知道后来陛下也跌了进来,这才引来人将臣与陛下一起救出。红莲姑娘说起这个,所为何意?”

  “那不是陛下,是我。”红莲说,“因为一只猫,我受到了惩罚,伤心之余逃了出来,落入雪坑,这才遇到了王爷。众所周知陛下讨厌猫,但我很喜欢,管事认为我若不改,以后定然会被人怀疑,便以此给我教训。”

  谢云迟一怔,看着红莲,她的目光淡然而无波,似乎确有其事一般。然而谢云迟了解她,她在说谎。红莲也了解谢云迟,就算她颠倒黑白,就算昭阳对他有救命之恩,谢云迟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戳穿她。

  她很清楚她能站在金銮殿的原因。

  除了李祐安的造势,更多的是谢云迟的力量,如果没有他的推波助澜,她的行动很难一帆风顺。

  只要谢云迟在,她就有底气,就敢无所顾忌。因为她知道,就算最后她输了个彻底,谢云迟也会保她不死。就算她伤痕累累,也依然有谢云迟的怀抱在等着她。

  红莲双眼酸涩,渐渐湿润。

  如果她不是红莲,只是一个寻常姑娘就好了。那样,她就能以最好的姿态,以一颗善良的心、温柔的面貌出现在他的眼前,而不是一个为了权力和自由处心积虑的红莲。

  她闭了闭眼睛,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你胡说!”昭阳蓦地一拍御案,冷声说道,“御前你也敢说假话,那时遇到谢卿救了谢卿的明明是朕,你竟敢公然颠倒黑白,企图诓骗蒙混过关,朕还在这里呢!”

  红莲嘴角微勾,说道:“也罢,此事暂且不提,不过我还有几个问题想问陛下。”

  说到这里,不等昭阳有反应,她便继续说道:“六年前的雪灾中,带了粮草多少车?棉服多少件?四年前的瘟疫之中,死了多少人?陛下也不用答出具体数字,只说出一个大概即可。”

  昭阳满头冷汗,说道:“这……事情过了太久,朕记不清楚了。”

  群臣低声议论,从踏入金銮殿之中,红莲淡定从容,说话有理有据,条理清晰,面对众多质疑的目光也没有丝毫忐忑,再看看御座上的昭阳陛下……没有对比时不觉得,此时一见哑口无言、不知所措的昭阳,他们心中难免失望。

  有皇党试图扳回一局:“红莲姑娘,此时若为真,可是欺瞒天下人的大罪。”

  红莲冷冷地道:“皇权之下,我不过一介平民之身,做不了主。不过这位大人,你想问罪于陛下吗?”

  那人被噎住,顿时不说话了。

  红莲继续道:“粮草一千零六十车,棉服两万一千件。瘟疫之中,死去的百姓有三千五百五十四人。”红莲低声一叹道,“我到如今还能清晰地记得瘟疫中的惨状,百姓们看到我有多高兴,当我进入城内,全城百姓都泣不成声。还好他们不知道,真正的昭阳皇子正躲在皇宫深处,不肯以身涉险呢!”

  一番话,高下立见。

  有大臣开口道:“这些事情的确过去很久了。”

  “尚书大人,”红莲看向说话的大臣,说道,“三个月之前金銮殿之中,你曾经提议说‘不如这样吧,有疑惑的大人们和陛下一道前往偏殿,这样也好有个结果’,对否?”

  “你……”兵部尚书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没错,当日坐在御座上的并不是陛下,而是我。”红莲勾起嘴角,说道,“当日,皇太后想要丢掉我这枚弃子,还好我反应快,在最后关头逃了出去,这才苟延残喘至今,否则此时,我大概已经成为御座底下的一具森森白骨了。”

  所有人瞠目结舌。

  虽然红莲没有直说,但皇太后的意图此时很明显了。

  “你信口雌黄!”昭阳猛地站起身来,色厉内荏地道,“休得胡言乱语,否则……否则……母后不会这么做的!”

  “既然陛下说我是胡言乱语,那么敢问陛下,可还记得其他大人当日说过什么话?太后又曾说过什么话吗?也不需要多详细,说个大概即可。”

  昭阳脸色惨白,脱力地靠在椅背上。

  红莲又看向兵部尚书,说道:“尚书大人还说过‘王爷说得没错,若要臣等相信太后所说的,臣斗胆,还请太后拿出让人信服的证据来’,是否?”

  兵部尚书震惊地道:“一字不差。”

  昭阳几乎是瘫坐在了御座上,她只知道大致发生了什么,又哪能知道那些朝臣说过什么话呢?

  “这些做不得数,做不得……你在朝廷之中一定有帮手,有人记下了这些话告诉了你。”昭阳双眼通红,委屈至极。然而身为一国之尊,这副模样引不起任何人的同情,就算皇党的大臣们,有的也只是“扶不起阿斗”的怒其不争。

  一些大臣忍不住摇了摇头。

  “不,你不是……请太后,快请太后!”昭阳说到这里,似乎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眼睛骤然一亮,“母后一定知道所有真相。”

  谢云迟淡淡地道:“太后神志不清,只怕说的话有失真实。”

  昭阳大受打击。

  红莲抬头看着御座上那个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姑娘,许久,缓缓地垂下了眼睑。

  谢云迟说道:“其实想要知道真假,还有一个最简单的法子来验证。只是这个法子,不得不损害陛下圣体了。”

  “滴血认亲?”

  “没错。”

  这个提议再一次给了昭阳信心,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向谢云迟投过去一个感激的目光,后者只是微微一笑。

  昭阳说:“那就这么办吧!”

  红莲诧异地看向谢云迟,她自然不敢滴血认亲,否则第一时间就会提出来,还多费那么多唇舌做什么呢?红莲动了动嘴唇,最终什么话都没有说,沉默地选择相信谢云迟。

  这个方法不会有人有异议,不一会儿,太监便准备好了一碗水和银针,放在托盘上送了过来。

  昭阳盯着那个碗,双手紧张地抓着扶手,是非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针尖刺破两人的手指,将血滴入水碗中,太监将托盘端到了殿中,置于所有人的目光之下。

  两滴血融合的那一刻,所有事情都有了定局。

  昭阳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眼中酸涩发痛,却第一次这么干涸,竟然无一滴眼泪,她想到即将背负的一切责骂、怨声,颓然瘫坐在御座之上。

  红莲走出金銮殿,站在廊檐之下,抬起眼睛望向天边的太阳。

  蓝天白云,日光璀璨,将北风中的寒意消融了不少,果然是一个好天气。

  ……

  当日下了早朝,昭阳红着一双眼睛匆匆前去永寿宫,与之前的无数次一样,她刚到门口就被侍卫给拦了下来。

  昭阳还戴着冕毓,垂旒将她的神色遮挡了一些,侍卫也不敢盯着她的脸看,这才得以保留了一些皇家颜面。

  侍卫长道:“陛下就不要为难属下了,属下也是奉命行事,若有一点闪失,王爷都要拿属下是问的。”

  侍卫长对眼前的陛下不以为然,大概陛下还没想明白吧?哀求是达不到任何目的的,没有权力的九五之尊不过是个笑话,谁还放在眼里呢?这天底下,还不是风往哪里吹草就往哪里倒。

  更何况,他能站在这个地方,便是作为谢云迟的心腹,也不是能够收买的人。

  “陛下,这里风大,不如先回寝宫歇息一会儿吧?”何川上前一步,给昭阳搭了个台阶下。

  昭阳摇了摇头,看着侍卫长说道:“这样吧,朕也不让你为难,你只替朕带两句话就行了。”顿了一下,“母后状况不好朕也知道,不过还是想问一问。”

  侍卫长目光微动,说道:“陛下请讲。”

  “就问母后红莲的事情是真的吗?朕又该怎么做?”

  侍卫长亲自进去了,过了会儿,他重新走了出来。

  “母后怎么说?”

  “皇太后什么都没说,但是给了这个。”侍卫长拿出了一张纸。

  纸上写了两个字。

  昭阳望着那两个字,眼泪顿时涌出来,她狼狈地转身,在宫女的搀扶之下,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侍卫长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尽头,微微摇了摇头,想起方才他走进后殿,在一片弥漫的檀香之中走进了小佛堂,皇太后虔诚地跪在蒲团上,似是比之前又苍老了几分。

  侍卫长开口说道:“陛下方才来了,尽管经过了滴血认亲,陛下对红莲姑娘的身份依然心存疑虑,一定要向太后要个确切的说法。”

  嗒嗒嗒。木鱼一下下敲击着。

  一片静默。

  良久,皇太后低声一叹,说道:“不管哀家说什么,最后你告诉昭阳的,也只会是想让她知道的,不是吗?”

  侍卫长说道:“若太后什么都不说,为了不让陛下空等,属下自然是要好好想一番说辞给陛下的。”

  皇太后冷笑出声。

  又是一阵静默,好一会儿,皇太后才在宋嬷嬷的搀扶下从起身,在纸上写下了两个字。宋嬷嬷咬牙切齿,将纸页交给侍卫长时,长长的指甲几乎将之戳破。

  侍卫长深深地看了宋嬷嬷一眼,拿着纸转身离开了,但是谢云迟所交代的话,他还是没有试探出来。

  宋嬷嬷情绪激动,急剧地喘息着:“太后,为什么要成全红莲那个狼心狗肺的?!”

  皇太后走到榻上坐下,脸色灰白:“你以为哀家拒绝,这件事就能有回旋的余地吗?不,什么都没有……我们已经输了。”

  谢云迟咄咄逼人,红莲也有昭阳的把柄,她这么做,不过为了昭阳能好过一些。况且,这一切都是她造的孽。

  皇太后喃喃道:“都是自己造的孽,这样也好,也好……”

  宋嬷嬷听到这句话,嘴角诡异地一勾,神色扭曲,像是要哭出来又像是要放肆大笑,她紧紧地攥着衣角,浑身颤抖,却不是因为恐惧。

  另一边,侍卫长打开了那张纸,上面写了两个字——昭云。

  ……

  翌日,皇帝下旨恢复红莲的公主身份,封号昭云,在京城中赐公主府一座,又赐柳州为汤沐邑。

  民间一片欢欣,依然亲切地称为她为红莲公主。

  由于红莲曾经做过替身,还公然在早朝之上瞒天过海,甚至笔迹也和陛下相同,朝臣们不得不多做考虑,于是第二道旨意很快就下来了——两个月之后,昭云公主必须前往封地,未得陛下命令,不得踏入京城。

  当夜皇宫设宴,歌舞升平,灯火辉煌,一片盛世繁华之景。接下来的两个月里,公主府拜访之人络绎不绝,门庭若市。

  李祐安藏于公主府之中,志得意满,除了高中状元那几日,他很久没这般肆意过了,眉宇之间添了一笔奕奕神采。

  红莲坐在凉亭之中与他对饮,含笑道:“这番多亏了李世子,否则本宫不会这么容易达成所愿,本宫敬你一杯。”

  “早就不是什么世子了。”李祐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白衣阔袖,倜傥风流。那双多情的桃花眼悠然含笑,就仿佛藏在绮罗绸缎后的刀锋,看起来很柔软,摸起来却是割手的锋利。

  若非再次相见,红莲也不知他的野心勃勃。

  “世子何必这么说?顺利的话,拿回身份不是早晚的事情吗?”

  李祐安笑了笑。

  “其实在之前,本宫对世子只是将信将疑,毕竟本宫曾经出手报复……”红莲很是歉意,起身亲自给李祐安倒了酒,这才举杯说道,“本宫也是被逼无奈,心中甚是愧疚,还好世子不计前嫌地帮助本宫。本宫再敬你一杯。”

  李祐安和她碰杯,畅快地一饮而尽:“往事不必再提,锦绣前程还在等着我们。”

  “世子爷所言极是。”

  几个月前,信国公府被军队包围,李复被京兆尹带走之后,李祐安才震惊地得知一切。

  信国公夫人对李复所做的事情一无所知,听到京兆尹的话后,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醒来便是泣不成声,一直在那里叨念着:“我时常说你有老爷的三分性子都好,只知道种花听戏那些没用的……如今却觉得,还不如只知道种花听戏呢。”

  定罪之后,李氏全族锒铛入狱,李复被独自关押,盘腿坐在空**的牢房中,背脊笔挺,面对所有族人的怨怼和怒骂,从头到尾他都不发一言。

  在流放途中,所有人不得不认命时,匪徒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将李祐安和李复劫走。所有人皆以为是李复留的后手,却没想到匪徒都是李祐安的人。

  当夜,父子俩在灯下对坐,相视无言,看着对方的目光皆像是刚认识一般。两个血脉相承,本该亲密无间却同样擅长隐藏的人,到这个时候才发现,他们竟从未了解过彼此。

  李祐安抬手倒了两杯茶,双手给李复奉上,问道:“爹,我只有一个问题,事情真是传言中那样吗?”

  李复打量着他,眸中却没有逃出生天的激奋,他冷静的目光里甚至带着一些审视之意:“我一直为皇室做事。倒是你,你的这些势力是从何而来?”

  李祐安不方便说出口,只是道:“爹,现在不是问这些的事情,时间紧迫,我们必须从长计议一番。”

  “哦?”

  “你手里,还有什么隐藏的力量吗?”

  李复没有回答他。

  然后,两人不欢而散。

  ……

  春光初绽,微风中依然透着凛冬的冰冷,带着草木的清香和淡淡的花香,拂过轻纱,拂过檐角,也拂过凉亭中两人的眼角眉梢。侍女偷偷地瞄着里面的人,只觉得这两人好看得如同画卷一般。

  红莲握着酒杯轻笑,说道:“如今世子所做之事,只怕有违信国公之愿啊。”

  李祐安端起酒杯再次一饮而尽,含笑的目光之中却掠过了一些怨怼,说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些都是小事。公主也让李某佩服万分,之前皇宫中时常相见,李某竟然毫无所觉。”

  “公子谦虚了,若真的如此,此时你我二人又怎会坐在这里对饮呢?”

  红莲以前也没看出来,原来藏得最深的不是皇太后,也不是信国公,而是这个被所有人都忽略掉的纨绔贵公子,他身后的力量虽不敢说有多庞大,却最神秘莫测。

  红莲突然想到,咏荷极有可能是李祐安的人,否则怎么会在他逃脱之后,立刻被灭口呢?

  这么想着,红莲就直接问出口了:“咏荷是你的人吗?”

  “是。”李祐安承认了,眸中闪过了一些冷意,“只是没什么用就是了,废物一个。”

  咏荷日日在红莲跟前,却对红莲的动作一无所知,好不容易发现了一个卷轴,却没发现里面究竟有什么玄机。这之间的无数次赏赐,只要咏荷稍微察觉出一点端倪,信国公府又何至于此呢?如此愚蠢至极之人,他岂能再能留她一命?

  红莲笑了笑:“那是自然,没用的人还留着做什么?给自己添堵吗?”

  “公主真是个妙人。”

  “同世子说话,也甚是轻松愉快。”

  “不过她能瞒过谢云迟,也不算太一无是处。”

  “谢云迟没发现的不是她,而是我。”

  这时,侍女从廊道匆匆走来,禀告道:“公主,镇南王求见。”

  “不见,你随便找个理由推了吧。”

  李祐安垂眸低笑,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酒。

  “可是,镇南王他……”

  红莲顿住动作,不悦地抬起头,声音骤冷:“本宫是君,他是臣,难道他求见本宫就必须应允不成?别让本宫说第二次,滚下去!连这点胆子都没有,就别在公主府服侍了。”

  “是,公主。”

  侍女声音微颤,急忙退下了。

  李祐安挑眉一笑:“公主又何须动怒呢?我们能成事,能令百官信服,还多亏了谢云迟动的手脚。”

  明矾,置于水中,就算没有一点血缘的两人,滴入鲜血也能相融。

  “就算没有他,也会顺顺利利。”红莲不以为意,冷冷地说道,“今日种种,皆乃昨日之因。道不同不相为谋,谢云迟既然为妇人之仁而舍弃大业,本宫又何须再跟他浪费时间呢?”

  啪啪!李祐安笑着拍了几下手掌,端起酒杯道:“好,我也很欣赏公主这样爽利的性格,你我如此投契,相信宏图霸业指日可待。”他拿出了一个小瓷瓶放到了石桌之上,轻叹道,“只可惜我百般相劝,爹还是不肯将解药交给我,不过在寻访无数大夫之后,终于得到了缓解毒发的药。七日一粒,切记。”

  “多谢世子。”

  红莲将小药瓶收了起来,弯起嘴唇笑了起来,心里跟明镜似的。

  李祐安就算真的得到了解药,也不会给她的,想要控制住她乖乖听话,手段自然是越多越好。

  这种药,谢云迟早就替她做了几瓶了。

  红莲用指腹缓缓摩挲着小瓷瓶,脑海中再次浮现出谢云迟的模样,那张清俊绝伦的容颜、那双狭长清冽的凤眼,以及注视着她时如水倾泻的温柔……

  许久,她的嘴角缓缓勾起,笑意轻蔑泛冷。

  李祐安见此,微微一笑。

  ……

  转眼就到了两月之期,红莲即将前往汤沐邑。

  碧空万里,朱红宫墙高耸,金色琉璃瓦在阳光下璀璨生辉,肃穆庄严,大气磅礴。这屹立于世间顶端的皇权之地,古往今来不知令多少人趋之若鹜,为了拥有一席之地撞得头破血流。

  一大早,红莲就前往皇宫拜别皇帝。夜宴后,这还是两人的头次见面,两个相貌相同的女子,一个女扮男装坐在御座上,高高在上,一个跪于大殿之中,叩首行礼。

  两人目光相撞,都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昭阳神色复杂,红莲亦然。

  大殿中静默了好一会儿,红莲才开口道:“不仅陛下没有想过这么一日,就连我也没有想到。多谢陛下之恩,此后天高地阔,任我遨游,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拘着我了。”

  “这些客套话就不用说了,朕知道你心中是怨的。”

  红莲笑了笑:“我还以为陛下浑然无觉。”

  昭阳沉默了一会儿,站起身来,走下台阶将她扶起来,轻轻笑道:“陪朕去御花园走走吧。”

  正是百花齐绽的季节,繁花似锦,映衬着那雕栏玉砌和小桥流水,每一处景致都那么典雅而唯美。两个人在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漫步而行,大概是因为心愿即将达成,红莲的笑容之中多了一些轻松之意。

  “正所谓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以往在御花园散步之时,我可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红莲轻声说道,“那时我总是不停地想,若被谢云迟发现了怎么办?若李祐安察觉了,信国公会不会责罚我?还有……我究竟会不会死在皇宫里?”

  两个人私下相处,总是你我相称的,从来都很亲密。

  昭阳默默地听着,小声说道:“那时候,朕中箭落入漓江,被河水冲走了好远,当时真的以为自己死定了。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农家之中,一对老夫妇救了朕。许久之后,信国公的人才找到朕,只是朕的身体很差,虽然侥幸不死……”

  “陛下受苦了。”

  “你也是。”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还记得当年护国寺初见,两人一见如故,总有说不完的话,恨不得能天天腻在一起。

  红莲永远都知道她在想什么,为她分忧解难,两个人连兴趣爱好也是一模一样。昭阳觉得有这么一个人神奇无比,想要跟别人炫耀这个好友,然而在皇太后和信国公的严令禁制之下,她不得不憋在心里。

  这大概是昭阳憋得最辛苦,却又最守口如瓶的一件事了。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两人都变了,近在咫尺也相对无言。

  昭阳有些无所适从,却大概明白了,恐怕如今的红莲才是她真正的模样,她终于不用费尽心机地讨好她了。那日大殿之中,昭阳便被红莲震惊了,原来两个人的相似之处只有外貌而已。

  “朕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时,你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乖巧听话。”昭阳抿唇笑了笑,说道,“谁知道,侍女一走,你立刻瘫坐在地上,一点形象也无,大口大口地吃东西,还拉着朕一起枉顾礼仪。”

  “是呢,不过在陛下离开之后,我就受到了责罚。”

  “这……朕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朕也真的没想到,你竟然是……朕的皇姐。”

  红莲沉默不语。

  再次陷入沉默。

  红莲还好,自顾自地欣赏着周遭的美景,昭阳总想说些什么却又找不到话说。许久之后,两人走回了正德殿之中,昭阳留了红莲一道用膳。

  “这次离开之后,恐怕不会再见了。”红莲举起杯子在昭阳酒杯上轻轻一碰,“敬陛下。”

  “这是为何?”

  “我假扮成你时,可以瞒过所有人,大臣们防患于未然,陛下难道就一点也不担心吗?”

  昭阳摇了摇头,目光中有些茫然,仿佛真的没想过这种可能性。

  红莲嘲讽地勾起了嘴角,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火辣辣的感觉顺着喉咙蔓延往下,烧灼了起来,她眼中泛起了一些酸意,却强行忍了下来。

  红莲似笑非笑地道:“所以陛下以后不要随意准许我进京、进皇宫,也不要随意跟我独处,身边的守卫也要加强一些,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这句话,红莲多少带了一些恶意。

  昭阳却因她的话触动了,眼中泛起了泪水,她连忙抬起手擦了擦眼泪,那模样跟小时候委屈哭泣时一模一样。这么多年来,昭阳都没有变过,经历了宫变和追杀,她似乎也没有长大一点。

  红莲望着她,微微一笑。

  “都退下。”昭阳突然抬起手屏退了伺候的宫女,一时间殿中只剩下两人,红莲目光微动,挑了挑眉,却见昭阳拿出了一个小瓷瓶来:“这母后派人送来的,说要给你,朕不知道是什么。”

  红莲顿住怔住了,久久无法回神——那是解药。

  昭阳站起身来,往后退了一步,朝红莲深深地弯腰行了一个礼:“对不起,皇姐。”她的腰弯下去,许久都没有直起身。

  红莲望着昭阳弯曲的背脊,毫无征兆地,一滴泪落了下来。

  ……

  那日夜晚,她一怒之下烧了肩胛骨上的字,麻痹的疼痛阵阵袭来,她昏昏沉沉地趴在谢云迟的怀里,听他轻声讲述了芳华殿之事。

  “谢十二趁夜潜入了芳华殿,在里面发现了一幅画像,上面画了一名宫装女子,正是当今皇太后的模样,可见底下的小字,却提了一个‘雪’字。”

  谢云迟道:“我本来以为那是宫廷画师的名字,仔细一瞧,那宫装女子的服饰却有一些问题,她所穿着的宫装品级有些低。但众所周知,先帝登基封后,皇太后从来都是正宫,不曾有过其他品级。”

  红莲合着双眼,呼吸徐徐。

  他轻声道:“睡着了?”

  好一会儿,她呢喃道:“睡着了。”

  他忍俊不禁,低头在她的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揶揄道:“看来你没兴趣,那好好睡吧。”

  “不,我要听你继续说。”

  他嗯了一声,继续道:“所以我大胆猜测,画像中的人是另一个女子。不少人都知晓,皇太后本是北魏之人,如今北魏不复存在,要找她的来历有些艰难。我们的人分别乔装潜入了北魏后来分裂出的两个国家,费了大力气,才找出了她的来历,果不其然……”

  红莲的心剧烈跳动了起来,紧紧抓住他的手臂,问道:“皇太后有个双生子妹妹吗?”

  “不错。”

  “那我很有可能……”

  她很有可能是那个双生子妹妹的女儿,若非如此,难以解释她为何跟昭阳那般相似,竟然恍若双生。

  皇太后名为潘雨,双生子名为潘雪。

  两人来到溪国之后,姐妹同侍当年还是皇子的先帝,然而却没能重现娥皇女英的佳话。十六年过去,原本应该成为皇妃的妹妹潘雪,却像是一个从来不曾存在的人一般,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潘雪的女儿,被皇太后利用到如此地步。

  红莲脑海中浮现出皇天后那张温婉柔和的脸庞,连连发凉,心情复杂不已。

  “这件事我本不想告诉你,令你难过至此,不仅如此,还有一件更令我惊讶的事情。”他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红莲愕然道:“你是说太后曾经是北魏孝明帝的妃子……”

  谢云迟点头。

  红莲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溪国皇室,早就名存实亡了。

  ……

  晌午过后,原本明媚的天色开始转阴了,凉风吹拂,天低云重。

  正德殿的大门紧紧闭合,太监们已经备好了御用的辇车,静静候着。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嘎吱一声,大门打开了,宫女扶着不胜酒力的昭云公主走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将她扶了上去坐着。

  悠然轻纱垂落,将辇车中的人微微遮掩,影影绰绰,看不见真实的模样。

  车轮轱辘辗过青石地板,缓缓向宫门行驶了过去,宫人们见了纷纷跪地行礼,心想陛下对这个昭云公主真是不错,极尽荣宠。

  她整个人都软绵绵的,一上马车便倒了下去,一双手及时接住了她下落的身子,将她安置妥帖,又贴心地拿着靠枕给她靠着。

  抬眼一见,却是李祐安,她猛地瞪大眼睛。

  李祐安嘴角轻勾,轻声说道:“见到我高兴吗,昭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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