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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知秋

  

  天空蔚蓝,淡金日光洒落在琉璃瓦上,重重宫阙越发气势恢宏,也更令人望而生畏。正德殿之中,气氛一片愉悦轻松,陛下终于得偿所愿,这些日子以来太监宫女也乐得安逸,得了不少赏赐。

  宫女端着托盘站成一排,上面摆放着不同的物件,精美的砚台、瓷瓶、玉如意等,红莲的手缓缓从那砚台上摩挲而过,不太确定地问道:“咏荷你说,朕赐的这些物件,祐安他会用吗?”

  咏荷掩唇笑着说:“自然会的。陛下的赏赐是天大的福分,有些官员得了赏赐,那都恨不得供奉起来呢。”

  红莲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道:“朕可不想让他供奉,自己用就行了。”

  花了她诸多心思的东西,李祐安不用怎么行?

  脑海中却突然浮起记忆中的一幕,那时候她已经被转移到了另一个隐庄,昭阳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前来,同她玩乐说话,几乎每一次都会带来许多她没见过的宝贝,而她欣喜得像一个傻瓜。

  后来红莲才明白,昭阳来见她,只是为了让她更好地模仿她的行为举止而已。

  昭阳从来都不是她的玩伴,而是她的主子,昭阳一旦有什么危险,她就得作为替死鬼挡在前面。

  从那日开始,红莲便有意识地隐藏真实情绪,顺着她陪她笑闹,从而被昭阳当成了最好的朋友。红莲借机得到了不少有用的东西,渐渐不再孤陋寡闻。只是有一次送走昭阳,她转过身见四周没人,突地疲惫,懒得再装下去,谁知猝不及防,撞见了拐角处的李复,他不知暗中观察了她多久。

  红莲想,那时候她的神情应该是阴沉扭曲的,否则李复也不会给她一句“心机深沉、尖酸刻薄”的评价了。

  而昭阳像她表现出的那样明媚活泼,始终如一,说起话就叽叽喳喳停不下来,最喜欢提起的自然就是李祐安了。只是从初相识的欢天喜地,到后来渐渐转变为失意和不解。

  还记得有一日,昭阳喝了一些酒,趴在桌上抽泣起来:“祐安喜欢的,本宫都找来送给他,本宫喜欢的,也都送给他了。谁知道后来去信国公府邸里,却发现那些东西都被堆在一间屋子里,灰都积满了……”

  始知结衣裳,不如结心肠。昭阳处在一个尴尬的位置,李祐安永远不可能与她结心肠,想来也真是可怜。

  红莲将思绪从回忆中拽回来,将砚台轻轻放回了托盘上,转身吩咐道:“你们将这些东西都给祐安送去吧。他高不高兴、说了什么话,都要回来告诉朕。”

  “是。”

  宫女们盈盈福身,端着托盘陆续退出宫殿。

  红莲负手立在廊庑下,目送宫女们远去,唇边扬起一抹笑容,心情突然明媚起来。

  咏荷忍不住感慨道:“陛下对世子爷的这番心思,不知道让多少人眼红不已呢。”

  红莲含笑不语。

  不远处的影壁上,请了溪国最好的工匠雕刻浮雕,一条神龙栩栩如生,它的双眼犹若曜日灼目,龙须飞舞,利爪生风,威武地遨游天际,令人不敢直视。

  “你们知道吗?”红莲忽然说道,“佛教有天龙八部,‘天众、龙众、夜叉、乾达婆、阿修罗、迦楼罗、紧那罗和摩睺罗伽’,传说迦楼罗半人半鸟,生有鹰首、利爪和喙,以龙为食,每天要吃一条大龙王以及五百条小龙。”

  “奴婢愚昧,竟不知还有这等缘由。”

  “朕也是偶然得知。若高祖早些得知,大概溪国的皇权象征便不是龙,而是迦楼罗了。”

  开国陛下是一个传说,那些丰功伟绩到现在听来都令人震撼,否则溪国也不会在柔然、吐谷浑、北魏、悦般四国的环伺之下,傲然至今。经年来,周遭政权频繁更迭,在溪国数位皇帝的努力下,溪国有着令人羡慕的平静。

  只是到了先帝时期,国内便不太安稳了。至于昭阳,他那任性天真的性格,当个皇子可以,做皇帝的话,基本跟废物没什么区别。

  其实在皇子时期,昭阳做的事情也不少,可惜大多数都是她代劳的。

  也不知道先帝和皇太后,是怎么把昭阳养成这副性子的,偏偏还在这般混乱的时期,野心勃勃的大奸大佞接连出了俩,一个睿阳王,一个谢云迟。后者暂时还没什么大动作,但他的野心绝不输于睿阳王。

  想到这里,红莲叹息了一声,转身往殿内走去。

  少年皇帝着常服,一根发簪束发,如瀑的墨发披散身后,单单一个背影就足以夺人心魄。十五岁的生辰后,她长得快了不少,如今已经比咏荷高出了许多,只是放到男子中来看,还是略矮了一些。

  随着时间过去,红莲越发担忧,也不知道她的伪装,还能够隐瞒多久。

  秋高气爽,一早一晚都透着冰凉。日光西斜,渐渐没入殿中,一片清冷孤寂。殿内外的灯火一盏盏亮起,将暗沉驱散。然而这个世间,最暗沉的也许不是深夜里的天空,而是复杂而难以捉摸的人心。

  暖光从镂空雕花窗扇透进来,洗浴池中水雾缭绕,热气氤氲,香炉中的熏香静静焚烧,夹杂在一片幽幽的花香之中。

  宫女们还在陆续准备中,红莲披着宽松的衣裳卧在香云榻上,看着众人忙碌。片刻后,宫女陆续退去,咏荷端着托盘走了进来,将香膏放置在小案上。刚要退去,突然又开口道:“陛下,之前你问过的芳华殿,奴婢……”

  昏昏欲睡的红莲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一边询问,一边打了个压低声音的手势:“有消息了吗?”

  “奴婢几番打听,得知芳华殿约莫荒废了十来年了,只是宫中的老人们除了这个闹鬼传言,其余的就一问三不知了。”咏荷有些羞愧,原本想在陛下面前卖个好,谁知道却连这种简单的事情都没有办好,“奴婢有负陛下厚望。”

  “不,你做得很好。”红莲称赞了一句。

  红莲不曾吩咐,咏荷却主动为她分忧,光是这一点就很好了,而咏荷禀告的时机也很不错。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不得不说,咏荷的直觉很准。红莲道:“其实这种闹鬼的传言,不管最后传得多么离奇可怖,最开始的原因都只有一个,你知道是什么吗?”

  “奴婢不知,还请陛下解惑。”

  “芳华殿里,一定是死人了。”

  咏荷轻轻惊呼了一声,很快就明白了过来。也对,这么简单的道理她怎么没有想到呢?皇宫中,常有宫女太监或者嫔妃死去,可若如此简单又怎么会将芳华殿封锁至今呢?这只能说明另有隐情。咏荷隐隐觉得可能涉及皇室私密,不敢往深处想了。

  红莲幽幽一叹道:“那个人若不是死得离奇,就是一个身份贵重的,抑或……不过你不必再去打听什么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出去吧。”

  “是,陛下。”

  红莲褪去衣服走入浴池,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她享受沐浴的时光,只有在这种时候,那些盯着她的暗卫才会避讳一些。

  芳华殿之事,就算咏荷继续打听下去,也只能得到些无关紧要的消息,还有引起别人的注意的危险。十几年的时间不算长,然而一个知晓内情的人也没有,不是这件事让人不得不讳莫如深,就是知道的人都死光了。

  但是不论如何,这件事皇太后一定知情。

  想起那个温婉华美的女人,红莲心底浮出了一些期待,也许皇太后会满足她的好奇心呢?

  中秋夜宴之后,又出了一件大事。朝廷拨下的赈灾银子,被那些手脚不干净的官员们给中饱私囊了。最后发放到灾民手中,一人只有几个铜钱。灾民们绝望之下,找当地的官员闹腾,又出了不少人命,这才将事情闹大,直达御前。

  一时间群情激昂,震惊朝野。御史们奋笔疾书,不断往上递折子,光是这两日里的折子就已经堆满了整张御案。时隔一月,这件事刚被捅到御前来,紧接着那些贪官污吏就被抓住证据了,不少都是谢党官员。

  “陛下!此事一定得严加惩罚,那些贪官污吏,拿走的可都是灾民们的救命钱啊!如若不然,可是会让万民寒心不已啊。”

  “也不知道是谁给了他们那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做出此等丧尽天良之事!其心可诛。”

  “不知王爷对此事,是什么看法?”

  “……”

  战火烧到了谢云迟的身上。

  红莲坐在御座上,目光隐藏在垂旒之后,将殿中官员们的神色尽收眼底。

  这件事的幕后推手一定是李复,否则不可能这么快,几乎连反应的时间都没给谢云迟,就成了定局。当然,若是谢云迟非要拖延时间保几个重要的官员还是可以的,最多让清流官员更愤恨而已。

  让红莲意外的是,谢云迟自始至终都没为谁开脱,而是秉公处理。

  有些官员甚至想将谢云迟拖下水,只可惜苦无证据。谢云迟没有姑息养奸,对这些夹带私心之人,雷霆处置,再无人敢胡乱说话。红莲毫不怀疑,就算这件事真的有谢云迟在后面,他也有办法全身而退。

  想要扳倒谢云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宫变之后,皇党和谢党之争第一次大获全胜,清流官员们扬眉吐气,散朝后都不愿太早离去,三三两两地说着话。

  用过早膳之后,红莲像往常一样去了御书房,刚走到廊檐下的窗边,就看见了里面的谢云迟。她呼吸一滞,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但她怎能瞒过谢云迟的耳朵呢?他抬起眼帘,从窗隙之间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红莲不好继续停留,淡定地走了进去。

  谢云迟翻看着奏折,嘴角向上一勾:“今日陛下本该满心欢喜,为何却一脸忧愁呢?”

  谢氏一党的重要官员被处置了好几个,没想到他依然云淡风轻、不痛不痒,这种游刃有余的神情令红莲牙痒痒,就像他无数次试探和坑害她时一样。他似乎永远游离在局外,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一切,冷眼看着凡尘中人费力挣扎。

  红莲原本想要装糊涂,却没能忍住,张口就刺了他一句:“许是……见了谢卿就忧愁呢?”

  谢云迟放下毛笔,抬起眼睛。

  红莲随手拿了一个奏折翻看,看到了某段内容,她弯起眼睛一笑:“谢卿,这个折子又是关于你的,可要听一听?”

  “哦?念来听听。”

  红莲清了清嗓子,缓缓念道:“镇南王弄权,兵部尚书等官员结为谢氏党羽,沆瀣一气,蔑视皇权,日渐成为朝廷之顽疾。此次赈灾之中,查出的部分贪赃枉法的官员,都曾明里暗里对镇南王表过衷心,更能说明确有其事。若非灾民大闹,此事定然瞒天过海,得益者又当是谁?臣惊之、恐之,更怒之……”

  红莲故意将几个重点词念得磕磕巴巴,就为了多重复一两遍,不过还未念完,奏折就被谢云迟给抽走了。红莲还以为他生气了,有些得意,却见他依然波澜不惊。

  谢云迟颇为玩味地道:“臣记得王太傅在给陛下授课?没想到王太傅不尽心也不尽力,让臣好生失望。不如将王太傅贬谪去地方做官,臣再好好给陛下选一个太傅。”

  “不用了,王太傅很好。”红莲急忙反驳,就怕因为几句话把王太傅给坑害了进去。

  “哦?”谢云迟看着她忐忑的神情,良久,他重新拿了一个折子批阅,这才道,“臣说笑的。王太傅教得还是不错,否则陛下也不会把奏折念得如此开心。”

  “喀喀……”红莲被茶水呛住了,缓过来才道,“朕并没有念得开心,只是想来觉得好笑,朝野皆知奏折是你代朕批复的。”

  “那陛下为何不担心他的小命,反而发笑呢?”谢云迟似笑非笑,锐利逼人的目光像是悬在脖子上的刀锋,“按照陛下对臣的了解,陛下觉得臣会如何?”

  红莲不吭声,小心翼翼地瞄了他一眼。那长睫覆下,因为心慌微颤,隐隐透出水色的目光,就好似一只灵动的猫儿。

  谢云迟不动声色地挪开了目光,饮了一口茶:“这个臣也是说笑的。”

  “谢卿的笑话,倒是别致。”

  红莲只希望他永远别说笑了,无端让人担惊受怕。

  谢云迟正在看的是刑部递上来的折子,红莲就那么倒着瞅了几眼,上面写的是今次贪官污吏们的处置法子,夷三族、斩首、流放……谢云迟看完之后,落笔就批复了一个准字,没有半点犹豫。

  红莲露出了惊讶之色,谢云迟冷哧了一声:“陛下以为臣会做点什么,尽量从轻处置吗?天下苍生,乃国之根基,擅动国之根基,就算死一千遍都不足惜。”

  谢云迟今日让她意外了两回。第一回是秉公处理,第二回则是此时,她本以为他那么大义凛然,定然会在处置上做文章,没想到……反而严加处置了。红莲突然觉得,谢云迟这个人,似乎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罪大恶极。

  “看来陛下也并非全然不懂政事。”

  “听得多了看得多了,自然也明白了一些,不过大多时候依然是糨糊一片,还是得仰仗谢卿指点。”

  “方才陛下不是念过了吗?谢云迟结党营私、蔑视皇权,实乃朝廷顽疾、蛀虫……陛下打算如何仰仗?”谢云迟将方才奏折中的用语悉数道来,没有等她回话,又含笑说道,“不过有一个是可以仰仗的,不论今后发生了什么,陛下的命臣尽力留着。”

  红莲心里蓦然一惊,眼睛微微睁大,还以为他是知道了什么。她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他的神情,又见他似是随口一提。

  红莲提起的心落了下来,却又疑云顿生。

  从什么时候开始,谢云迟在她面前越来越不加以掩饰了呢?从他噩梦醒来,再到隐庄撕破脸皮,他觉得无须伪装了?还是说,接下来的日子他又要有什么新动作了?

  傍晚,离开御书房之后,红莲直接前往永寿宫,一路坐着御辇赏花看景,悠悠闲闲。红莲了解昭阳的性子,揣摩过他的各种行为,这个少年遇事总是会第一时间想到自己的母后。就与上一次隐庄事发前一样,不管是否坦白告知皇太后,她都得去永寿宫走一遭。

  做戏,就要做足,骗过自己,才能骗过别人。

  秋日肃杀,枯叶摇晃着飘落。在这种凋零的季节,只有枫叶极尽绚烂,反而比春夏时节更为生机勃勃。静寂一路,红莲尤为喜欢这种时刻,每当行于路上,暗卫都不好跟得太近。

  不知不觉就到了永寿宫,红莲下了御辇,宋嬷嬷迎了上来,笑着开口道:“陛下孝顺,几乎每日都来看望太后呢。”

  “母后在小佛堂吗?”

  “是呢。”

  红莲笑了笑,向后殿小佛堂走去。

  木鱼的敲击声传来,檀香弥漫,常青树的遮掩之下是一片宁静幽然。不仅皇太后信佛,几乎历代溪国皇帝都信佛,如今京城外的护国寺,便是肃宗下令修建并赐名的。红莲对寺庙相关事物都没有一丁点好感,因为她幼时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被幽禁在护国寺旁边。

  皇太后跪在蒲团上,虔诚地闭着双眼,一边敲击木鱼一边低声诵经。

  红莲没有出声打搅,安静地等待着。片刻之后,皇太后放下手中的木槌,双手合十拜了拜,这才站起身来。

  “昭阳来了啊,正巧了,厨子这几日新做了几道菜,很是清爽可口,午膳便留下来一起用吧。”

  “还是母后这儿的厨子好,把儿臣都给养得挑嘴了。”红莲拉长声音抱怨道,“如今吃着御膳房做的吃食,儿臣都觉得寡淡无味。”

  “怪不得最近来得勤,原来是为了这些吃食。”

  “不如母后将那厨子送给儿臣吧。”

  “这可不行,厨子送你了,你还能想得起来这儿看哀家这个老人家吗?”

  皇太后笑着用手指点了点她,红莲顺势扶着太后往偏殿走去,转身之际,却无意间瞥见了一旁的书桌。风恰巧将纸张扬起,露出了上面的字迹,她的目光渐渐凝结了。

  红莲迅速回过神来,笑道:“母后可不老。”

  她陪皇太后说话,却有些心不在焉,脑子里想的都是那厚厚的一叠经文。走廊不算长,尽头明明就在眼前,她却觉得分外遥远。宫墙幽深,绿树成荫,原本的宁静蓦地转为压抑,像是一块巨大的岩石沉沉地压在心头。

  “昭阳?”

  “昭阳,你怎么了?”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走神的,等红莲回过神来,才惊觉皇太后已经唤了她好几声。皇太后的双眼温柔平和,关切地道:“可是发生什么事了?你似乎有些心神不宁。”

  红莲抿了抿嘴唇,说道:“之前谢云迟说了一句话,让儿臣有些忧心,儿臣担心他会有什么新动作。”

  “他说了什么?”

  “他说如果儿臣听话,以后会留我一命。”

  皇太后若有所思:“此事哀家将知会信国公,且看看他怎么说。”

  到了殿中,两人坐在罗汉**,中间隔了案几,宫女送来茶水和糕点后,又安静地退下。

  皇太后端起茶杯,吹了吹漂浮的茶叶,缓缓饮了一口,说道:“别太担忧了,他安插了眼线,我们也同样。他有什么举动,我们就有什么应对。”

  “若是如此,儿臣就不胡思乱想了。”

  “谢云迟的羽翼我们一点点剪去,形势也会慢慢倒转过来。到那个时候,你就彻底自由了。”

  红莲垂眸饮茶,长长的睫毛覆下将情绪遮挡,似是不经意地道:“可昭阳若是……”话刚说到这里,就见皇太后的脸色微变,她忙不迭地改口道,“这么长时间了,我也是担心得紧,找到昭阳了吗?”

  皇太后倚靠着软枕,手中拿着小叶紫檀佛珠细细数着,听她这么问刚要回答,就想起李复说的话,原本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摇头道:“还没有消息。”

  “但愿早些找到昭阳,我……我也好早日离开。太后,这些日子,我是真的累了,成日里胆战心惊,夜晚噩梦连连,总是睡不好。”

  “哀家知道,你受苦了。”

  皇太后拍了拍她的手,轻轻握住。

  用过午膳后,红莲便回寝殿午休,但在宽大软绵的床榻上翻来覆去,却没有丝毫的睡意,脑中不断浮现永寿宫的一幕幕。想起皇太后温柔似水的笑容、平和包容的目光、握住她的那双柔软的手,就连身上沾染上的檀香她也觉得好闻。

  也许一开始,她每次去永寿宫不过是做做样子,后来就渐渐改变了,每逢烦躁压抑,皇太后总能让她安静平和下来……就好似娘亲的感觉。皇太后睹人思人,而她暗自窃喜,偷偷地贪着、念着。

  戏做得多了,她自己都差些信以为真,从心底盼望拥有这样一个娘亲。只可惜,一切皆是奢想,不管是身份还是处境,她都不配拥有。

  红莲留意到,皇太后抄写的经文,已经从《地藏经》《金刚经》和《心经》,变为了《药师经》。红莲对这方面也有所了解,前三者是求平安,而后者则是求身体康健,免去病苦,所以她敢断定——他们找回昭阳了。

  红莲眼也不眨地盯着屋顶,嘴角冷冷地勾了起来。

  李复和皇太后在防着她呢。只是昭阳为何还没有回到皇宫,将她这个假冒的皇帝给换走呢?究竟是因为还有危险需要她当靶子,还是说,昭阳目前的身体状况很差呢?

  红莲想了好几种可能,觉得昭阳重病在身的理由最能说得通。不谈其他,若她是李复的话,也不会想多留她这种心思深沉又不好控制的人。

  正在沉思,不经意间却瞥见一抹阴影,红莲心中一惊,连忙往后缩,定了定神才见是空青。他本就一身黑衣,又因为背光而模糊面容。

  “你好大的胆子,未经允许便私自出现。”红莲恼羞成怒,瞪了他一眼道,“还有,你一声不吭,是存心吓唬朕吗?”

  “没有。”空青一动不动地立在床边,高大的身材落下的阴影,几乎将她整个人都覆盖其中。红莲不高兴地坐起身来,电光石火间却想到一件事,神情一下变了,饶有兴趣地挑起眉来,问道:“无名不在啊?”

  空青嗯了一声。

  “朕想也是这样,否则你不敢。”

  红莲很了解暗卫的行事作风,他们平日里就像影子一样藏在暗处,没有明确指示不会出现。

  空青相当反常,而她恰好是个敏锐的人。

  就在这时,她听见了一声软软的猫叫,顿时愣住了,循声看去,这才发现空青怀中微微鼓起。她呆呆地看着空青将一只小猫抱出来,又呆呆地将小猫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抱在怀中。

  “你……”红莲的心软得一塌糊涂,望着软绵可爱的小猫,嘴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谢谢你,坐啊。”

  空青看了看四周,席地而坐。

  “怎么坐地上了?”

  “习惯了。”

  旁边只有床榻,椅子太远,站着的话又一直居高临下。

  “空青,朕有些好奇,普通侍卫们有休沐日,你们有吗?感觉你随时都在朕身边,不曾离开。”红莲轻轻抚摸着小猫的背脊,后者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喉咙里发出咕噜声。

  “一个月里有一两日。”

  “做暗卫这么辛劳,还经常遇到很多危险,你家里人不担心你吗?”

  空青沉默着,神色间闪过了一些阴鸷,难以启齿。

  其实红莲对暗卫也是知道一些的,平日里半是试探,半是揣测,想要更多了解很是困难。这些暗卫经过严格的训练,无关紧要的事情根本不搭理她。

  护国寺、隐庄周围,侍卫和暗卫都很多,那时她便留心关注了起来,只是监视之下不好多做什么,这种情况到了皇宫后才好上一些。

  皇太后有句话说得对,自由都是相对的。皇宫比隐庄更自由,浴池殿比正德殿更自由……但是她的自由,从来都伴随着危险。若是有一天她能睡得安稳了,要么是身份被戳穿,要么是成功地挣脱了这道枷锁。

  “朕问错问题了吗?”红莲低声一叹。

  空青见她茫然内疚的表情,心里一下子就软了,想着也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便老实地回答道:“属下是罪臣之后,唯有恪尽职守,家里人才能好好生活啊。”

  红莲愕然睁大眼睛,明白了过来。

  原本她就疑惑,为何暗卫都不怕死,却原来是有比死更令他们恐惧的事物。那些暗卫大概都是从罪犯中挑选出来的,一边加以训练培养,让他们免去流放、死刑等惩罚,一边控制着他们的家人……如此,暗卫又怎能不乖乖听话呢?

  这样就什么都能解释通了,为何暗卫是她最收买不了的人。

  “原来你跟朕一样,不是自由之身。”红莲抚摸着小猫,将它抱起来,轻轻落下了一个吻,又弯唇笑了笑。她下了床,空青还盘腿坐在地上,她弯腰将小猫放进了他的怀里:“下次不要带它来了,对你对它都不好。”

  小猫呆呆地看着她,又喵喵叫了两声,似乎是在疑惑为什么她不要它了。

  红莲忍不住又摸了摸小猫的脑袋,笑意中带了些怅然,她放开手,小猫又拿脑袋凑过来蹭她,眷念地望着她。空青将猫重新塞到了衣服里,刚要离去,就听红莲叫他的名字。

  空青顿住脚步。

  “你喜欢我?”

  “没有。属下告退。”

  空青否定得很快,消失得也很快,一贯利落干脆的身影颇为狼狈。

  红莲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倏尔失笑,幽幽叹息:“这个问题,真有那么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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