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便是这样。除却仙途关和川州,眼下各门各派都想查出究竟是谁在行暗杀之事,可秦家守口如瓶,要从他们那里套出金主的消息,想必非常困难。”
“这是自然,否则秦家也不会有今日的地位。”
一行人已走到前院。关越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继续道:“自十年前的江湖大乱过后,中原武林安定至今,此次风雨骤起,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李婴夙的面色略为难看。
陆凝侧首道:“昨夜你说起的神秘人,又是怎么回事?”
关越恍然:“这些时日据各方的眼线回报,仙途关和川州那一片,曾出现过一名神秘人,登门拜访各个小派,不久后那边就乱了,我也不知与此人是否有关系。”
陆凝暗自思量,联合各小派对抗一方雄霸,倒很有合纵连横之风,像是鬼谷之人的手笔,再加上禅宗近来有人闯入……若是她要闯**江湖,建功立业的第一步便是寻求合作。名门正派一般不会轻信一个来历不明者,想在短时间内搞出一番大事,剑走偏锋是一个捷径。如若她所料不差,仙途关的现状,只是那人谈判的筹码罢了。
一念至此,陆凝道:“有劳洛府上下多加注意那神秘人的行踪,此人行事诡谲,若是发现,最好能一举拿下。”
关越点点头。
李婴夙正要问话,陆凝眸色一冷:“他若反抗的话,打个半死抓回来也是可以的。”
一行人:这么凶残?
陆凝补充:“当然,也不要真正打死了,否则会对洛家不利。”
李婴夙看着陆凝毫不留情的模样,抖了抖,低声道:“莫非,这人和凝凝有什么冤仇?”
陆凝不说话,举步朝大门走。李婴夙屁颠屁颠地跟在她后面,刚要撒个娇套点话,一番说辞尚未出口,门边的长廊尽头走来两人。当先者,是一个身姿婀娜面色冷厉的女子,她身着一袭暗色的劲装,步调稳健偏快,秀眉紧紧蹙着,折了一个川字出来,周身的气息仿佛千年不融的冰川,连陆凝也自叹不如。而在她身后,还跟着执剑的南年。南年一见几人,又是摇头又是挤眼,仿佛是在示警。
李婴夙抬起眼皮,整个人霎时一僵。陆凝跟着停下脚步,看看他,又看看那姑娘。
关越和几人互觑一眼,率先启齿:“师姐,你……你怎么来了?”
那女子没有理会他,只是站在高处嘲讽地盯着李婴夙,眼底尽是掩不住的怨毒:“听闻你昨夜受了伤,府上很是热闹。”
李婴夙唇色苍白,紧抿成一条线。
女子冷笑:“我就是来看看你死了没有。‘祸害遗千年’这句话,古人诚不欺我。”
关越怒道:“师姐,你这话就说得难听了,大哥昨日……”
李婴夙摆摆手,阻止了关越。
女子自始至终看着李婴夙,沉默少时,她步下台阶,走过陆凝身侧时,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便转移到陆凝面上。陆凝与她稍稍一对视,情敌相见分外眼红的既视感油然而生。待女子领着南年走远,陆凝才面无表情道:“风流债?”
李婴夙一脸诧异,回过神后立刻解释:“不是!我都说了,遇见你之前,我一直守身如玉!”
陆凝意味不明地觑着他。
走了两步,关越生怕两人心生芥蒂,赶紧替自家大哥解围:“陆姑娘莫要误会,那是我们的师姐,余生。”
“嗯。”陆凝半点也不在意。
可关越知晓,女人表面上没关系、无所谓,但心里妥妥是醋味熏天,他忙不迭撞了一下李婴夙的胳膊,李婴夙会意,柔声哄道:“那确实是我们几人的师姐,我与她之间有些恩怨,是早年积累下来的。她一直盼着我死,并非你想的风流债。”
“她既是盼着你死,还留在洛府?”
“因为我许了她一个承诺。”
陆凝牙齿一酸,探问的话在喉间溜了一圈,又生生咽了回去。她这个人就是这样,有什么心事都藏着掖着,任其发酵腐烂,也不会主动说出口。况且,她知晓自己并没有立场去追根究底。
陆凝沉默着迈出门槛,门外又迎面行来一男一女。女子的衣着颇为火辣暴露,胸口波涛起伏,每走一步,都像掀起了海里的狂浪。她一步一扭腰,挽着身边男子的手,看见李婴夙,目光就似黏住了,怎么也挪不开。陆凝琢磨着,李婴夙这家伙还真是一个大写的“蓝颜祸水”。
关越等人纷纷垂首,恭敬道:“大小姐。”
陆凝这才知晓此人是洛淼。洛淼朝她看来,娇艳欲滴的红唇勾起一丝媚笑。末了,她热辣直白的眸光凝在李婴夙身上,说话宛如莺鸟啼鸣般清脆动听:“阿夙昨夜可是出了什么事?我见大伙儿都拥去了你的房中。”
李婴夙笑得尴尬,根本没看洛淼:“多谢大小姐关心,我没什么大碍。”
“那就好,你可要好好的呀。”她走过李婴夙身侧,附着李婴夙的耳畔,眼睛却是挑衅地盯着陆凝,“我日日夜夜都想着与你**呢。”
她这最后一句没有刻意压低音量,在场之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她掩嘴笑了几声,又亲热地挽住身边男子,大大方方地走进了院子。
李婴夙头疼道:“凝凝,我没有,我不是,我和她没关系。”推脱三连非常顺口。
陆凝不动声色,淡淡道:“风流债。”
李婴夙急得伸出一只手,想拉住她好好解释,她后退小半步,巧妙地避开了他的手。他刚想说点什么以证清白,突然街上有个少妇大吼道:“天哪!家主出来啦!今天的家主依旧帅得天怒人怨!”随着那少妇手中的菜篮子落在地上,四面八方顷刻间涌出来无数姑娘,她们争先恐后,拉衣服扯头发,前赴后继地围到了洛府门前。
“家主!家主总算出现了!”
“婴夙啊!小姐姐可想死你啦!”
“李公子,李公子,看我!”
陆凝抿了抿唇,再退开半步。李婴夙一个劲儿摇头,表明这些莺莺燕燕真的不是他主动招惹的。不待他开口,陆凝就冷冷道:“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我和你一起。”
“不必。”
“大哥,你不能走。”
陆凝和关越几乎是同时出声。
陆凝拒绝,李婴夙还料到了两分,可关越又凑个什么热闹?他瞪了关越一眼,苦恼道:“我怎么就不能走了?”
关越上前:“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我怕宗老这几日会找来府上。加之你昨晚动用了内力,还是再让我观察观察,以免落下什么后遗症。”
李婴夙欲言又止。陆凝冲着关越几人稍稍颔首致意,旋即一言不发地绕过了大群的无脑拥护者,踱到了主街上。李婴夙一时有些无措,望着她渐行渐远。关越几人不知死活地讨论了起来:“这陆姑娘是不是有点不开心啊?”
“不知道,她是不喜欢大哥这身花里胡哨的衣裳吧?我看自打大哥上了饭桌,她就有意无意地躲着。”
“不一定,她也有可能是被大哥的桃花债惹恼了。”
“省省吧,哪个姑娘家吃个醋像她这么冷静的?我看她压根对大哥就没什么心思。”张擎天理着头发做出了总结。
李婴夙愤愤回头,用眼神凌迟了几人,举步想去追陆凝,关越一个闪身拦在他跟前,语重心长道:“大哥,老张其实说得也有道理,你别总用自己的真心去焐一块石头。”
“我高兴。”李婴夙完全不听劝。
关越摇头:“有时候对待感情一事,须得欲擒故纵,书里有云……”
关越一句话还没说完整,李婴夙已经一把推开他,脚下生风跑了。一群姑娘见状,也纷纷追了上去,可没追多远,就被李婴夙远远甩开。几人站在门口目睹街上人仰马翻的状态,都是啧啧咋舌。
“就大哥这张招桃花的脸,想把那座冰山娶回家,怕是难度不小。”贾品道嘀咕。
众人立即点头,想让李婴夙脱离他们这群单身狗的队列,看来任重道远。
陆凝心里堵得慌,她也说不上是什么理由。一路上,她总想起余生和洛淼看李婴夙的眼神。洛淼自然不用说,已经清楚明白地传达了对李婴夙的觊觎之心,可那余生……同为女子,她自然看得出余生对李婴夙的情感,绝不是单一的恨。她眼底的波动极其复杂,似掺杂了无尽的爱与怨,再想起李婴夙许了余生一个承诺,她就觉得浑身的血都在往头上涌,莫名其妙想发火。她的步子迈得快,时不时提起轻功,不稍片刻便已出了西城门。入了林间,知了的叫声聒噪,更增添了她的烦闷。她的眉头微微蹙起,脸色也阴郁得像要下雨的天。临到老宅前方几丈处,她冷不防看见门边候着一名青衣的僧者。那人背对她站着,身形显得清瘦而高挑,一半阳光一半阴影笼在他身上,让他看起来有几分不真实。
陆凝指尖一蜷,下意识地揪住了裙摆。隔着不远的距离,她似乎都能嗅到那人身上隐隐的檀香。那气息曾在她的梦里萦绕多年,夹杂着平缓的诵经声,如同一味只针对她的药,能让她为之欣喜,为之宁静。在看到他的那一瞬,她的眉头便舒展开来。她缓步走上去,在背后踩住了他的影子。
虚云似有所感,慢慢转过身来,看见陆凝,双手举着佛掌道:“公主。”
陆凝压着翻涌的心绪,努力让话音听起来平静一些:“你来找我?”
“是。”
“等了多久了?”
“没多久。”虚云抬眼睨着她,眸中未起半点涟漪。两人各自沉默了少时,虚云深知她的性子,一向内敛话少,于是率先启齿道:“公主何时到阜城的?”
“两月前。”
虚云眼皮一动,想起第一次有人闯入禅宗,正是两月前,且那人是在禅院被发现。一开始,他并没往陆凝身上想,眼下一串联,便有了些眉目。他没有主动戳穿,转而道:“为何要来阜城?”
我总不能说想见你。陆凝哽了哽,面色镇定:“小楼离宫出走了。”
“皇子?”
“嗯。”陆凝稍颔首,“母亲心忧,便允了我出来寻他。”
“朝堂与江湖向来互不干涉,此次小楼皇子出宫,若是涉及了江湖门派,你务必要多加谨慎。”
“我知道。”陆凝垂眼。
虚云还想说什么,忽然眸光定在了陆凝的手背上。她的右手受了伤,虽然已经处理过伤势,可那原本不沾阳春水的手这会儿却是皮开肉绽,看得人心惊。虚云未来得及细思,手已经伸过去握住了她的手腕,向来波澜不惊的表情也有些焦灼:“疼吗?”
陆凝一呆。
虚云也跟着一呆,念了句佛号,正要缩回手,陆凝却反手扣住了他的五指。青色的袖袍被撩起一小截,露出了他手臂上那些新旧叠加的红痕。陆凝心下诧异,不解道:“你受了伤?”
虚云不语,强行挣开了陆凝的手。
陆凝望向他:“这是鞭痕?”
“阿弥陀佛。”
“怎么回事?”
虚云摇摇头:“无碍。”
陆凝知晓他若不愿说,自己怎么也问不出一个结果,索性不再纠缠。这鞭痕与戒鞭大小差不多,莫非是他犯了什么戒律清规?陆凝暗自沉思,他这样一名潜心修佛的人,绝不会轻易背离信仰。这么多年,陆凝还从未见过哪个僧者如他一般自持,比他更有佛者的心胸和气度。她收敛了思绪,低声道:“进去吧,我替你上药。”
“不用了。”
陆凝没回应,自顾自走了两步。到门槛前,她回过头来,拧着眉道:“需要我牵着你的手走吗?”
那一刹那,阳光正暖,树影斑驳,映得她的容颜姣好。拒绝的话在虚云的唇齿间打转,他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过了一会儿,他终于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宅子里的下人关上了两扇门,将林间的一束目光彻底隔绝。李婴夙站在一棵老树下,双拳紧握,额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他好不容易大汗淋漓地追上了陆凝,一到老宅门口,就看见她和虚云拉拉扯扯,他一颗就像被天雷击中,被打得支离破碎。
什么和尚,什么不近女色,都是废话!
李婴夙气得咬牙切齿,也不愿再去老宅看两人卿卿我我,转头就走。
正在洛府前院商量如何帮助大哥早日娶到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的关越等人,突然就觉得院中一阵阴风吹来。回头一看,李婴夙脸色阴鸷,浑身散发着不幸福的气息。几人刚想问个所以然,这家伙却兀自回了房,大力将门关上,给几人糊了一脸的灰尘。
张擎天觉得奇怪:“大哥这是怎么了?”
关越无比了然:“热脸贴到冷屁股了吧。”
在房中听见这话的李婴夙,恨恨地砸了一个杯子在门上,吓得几人忙不迭遁了。
这厢李婴夙正是凄凄惨惨,那厢陆凝却在全神贯注地给虚云上药。她埋着头,用布条蘸了些从宫里带出的金疮药,细致地敷在虚云的伤处。虚云浑身僵直,后背绷得仿佛是满弦的弓。他盯着她的头顶,目光明暗不定。
陆凝将虚云的两只手臂都涂上了金疮药,也没再过问他身上是否还有其他伤处,径直放下了药瓶,又唤来嬷嬷将东西收走,这才坐直身子,斟了两杯茶,递给虚云一杯。
虚云望着茶盏里漂浮的茶叶,温声道:“公主都会替别人处理伤口了,换作以前,你是断然没有这种技能的。”
那是自然,在宫里陆凝养尊处优,别说处理伤口,谁要是碰到她一根毫毛,都会被女儿控的皇夫直接打死。
陆凝默了默,举着茶盏的手一时进退不得:“我才学会的。”
就是昨天夜里,在关越的指导下,她亲自替李婴夙包扎了受伤的手,才收获了这门技能。
想起李婴夙,陆凝的眉头又是不自觉一皱。
虚云将这些细节看在眼里,也没有提及昨夜的闹剧,抿了半口茶。陆凝想起正事,凝神道:“数日前,有人闯入过众生相?”
“是。”
“我有种猜测,那人兴许是小楼。”
虚云略感讶异:“皇子?”
陆凝点点头。
虚云思量片刻,顿时觉得这事在意料之中。他在宫里住了将近九年,是看着长孙小楼长大的,那孩子的脾气与经历,他都十分清楚,是以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神情古怪道:“是……是因陆师兄?”
“嗯。”
虚云有点头疼:“陆师兄待他依然很严厉吗?”
她爹对长孙小楼何止严厉,简直让人怀疑长孙小楼是不是捡回宫里的。她想起她爹经常骂长孙小楼的话——养你还不如养一只鹅,至少还能做成你母亲喜欢的酱烧鹅!
看看,这攻击堪比绝世名招,一击致命。在这样日复一日的打击下,长孙小楼才黑化到这个程度,陆凝都觉得他应该是信佛的。
陆凝嘴角抽了抽,尴尬道:“父亲只是不知道该如何正确引导他罢了。父亲害怕教不好他,让他重蹈自己的覆辙,只能小心翼翼地藏着对他的关切之情。实则,父亲将他看得至关重要。”
“贫僧明白。”作为陆渐离前半生悲剧的推手之一,虚云无比惭愧,他定了定神,慢声道,“若闯入者真是皇子,的确能够避过众多守寺僧,进入众生相。但贫僧不解,皇子此举,意欲何为?”
陆凝没回答,反而问:“众生相如今囚着的人是谁?”
虚云顿了顿:“此人叫李阎,十年前乃是天挽宗的弟子。”
天挽宗,陆凝像是瞬间捕捉到什么讯息,串联起之前的某个疑点。可疑云尚未散尽,她一时半刻也解不开谜题。
“我似乎在哪儿听过天挽宗这个名字。”
“天挽宗曾是中原武林最鼎盛的门派,弟子之多,无一派能与其抗衡。早年的天挽宗风头无两,几乎所有门派都以其马首是瞻。可就在十年前,天挽宗的三千门人一夜遭屠,逃出生天者少之又少。就连武功高绝的掌门余千卫,也惨死他人手里。此事引得当年江湖大乱,武林格局也是由此才重新划分。”
十年前,禅宗避世,想来是未受波及。
余千卫……忽然,陆凝面上血色尽褪,一片惨白。
余生……余千卫……
——那是我们几人的师姐,余生。
——我与她之间有些恩怨,是早年积累下来的,她一直盼着我死。
陆凝胸腔起伏,她霎时想起来为何会对李承庚这个名字略感熟悉。十年前,她还是一个懵懵懂懂的小姑娘,那名曾经暗恋她的暗卫正是出自天挽宗。有一段时间,暗卫小哥哥的神情甚是憔悴,她无意地询问了一句,他便道出师门惨遭横祸,一夜灭门的惨案。而罪魁祸首正是天挽宗的首席弟子——李承庚。
陆凝浑身轻颤起来,她骤然想通了许多事,李婴夙为何会说李承庚这个名字不祥,而他身上那么多旧伤又是从何而来。余生与余千卫必是亲者关系,所以在天挽宗覆灭后,才会对李婴夙爱恨交加。天挽宗曾兴盛一时,门人不会个个都是草包,要一夜屠尽三千人,凶手必是他们所熟悉的,不会有所防备的。
一念至此,陆凝只觉得四肢百骸的血液顷刻凉透。她身处一国权力的顶峰,掌生杀大权,取人性命于她而言,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但正因如此,自小到大,她的母亲都不断告诫她,不可滥权,不可失智,不可草菅人命,不可违背民意。如此没有人性的屠杀,在她眼里,已触及了她的底线。若李婴夙当真是凶手,她绝不会与他为伍。
陆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恍然察觉,一旦遇上与李婴夙相关的事,她总比平日里要冲动两分。她压下复杂的心绪,理了理纷乱的线索,发现还有几件事存疑。若李婴夙是凶手,同为天挽宗弟子的关越等人,为何心甘情愿地跟着他?且这些时日看来,关越几人是真正关心他,他们之间的兄弟感情并不是作假。而李阎又为何被囚在众生相?
想到这儿,陆凝稍稍恢复了镇定。虚云见她面色阴晴不定,不由得关切道:“公主怎么了?”
“我没事。李阎为何会被囚在众生相里?”
虚云眉心一动,很快收敛了多余的表情:“天挽宗被灭后,江湖大乱,这李阎擅长蛊术,趁机杀了几个掌门,将其势力纳为己用,妄图颠覆中原武林。”
擅长蛊术……不老族……
陆凝几乎猜到了李阎的真实身份,她道:“是李婴夙将他送进众生相的?”
“是。”
“你可曾听过李承庚这个名字?”
“略有耳闻,听说,他是当年覆灭天挽宗的人。”
看来,虚云并不知晓李婴夙便有可能是李承庚。她心下有了计较,再看向虚云,眸中已是一派清明:“李阎既对中原武林有所图,那便不能让他逃脱出众生相。我料想小楼或许已和他达成了某种协定,小楼了解鬼谷的机关术,禅宗还需多加防范。”
“贫僧知晓。”
“我也会写信禀明父亲,让他加派些人手,寻找小楼的行踪。”
“好。”
一席话说完,两人又静默下来。茶烟已散,杯中水已冷,虚云失神地盯着茶盏半刻,慢声道:“贫僧该回去了。”
“嗯。”陆凝没有挽留。
虚云站起身,念了一句佛号,正要离去,陆凝忐忑地问:“我以后可否去禅宗寻你?”
虚云步子一滞,须臾,道:“禅宗修行清苦,公主乃是金枝玉叶,怕会唐突。”
如同他这个人一般,他的拒绝也是云淡风轻的,不着痕迹。
陆凝了然:“我明白了。”
虚云未再多言,缓步出了水阁。陆凝独自在水阁里待到日暮,又让嬷嬷拿来了纸笔,写了两封信,趁着暗卫来查探情况,她将信交给暗卫,一封命他带回宫,另一封则让他差人送去大燕交界的边塞。末了,她回到房间,翻箱倒柜地找出几本泛黄的江湖秘录,仔细查看起来。
一连几日,老宅都是冷冷清清的,陆凝性子冷,也习惯了独处,看不出有什么情绪波动。她成日看书写字,两耳不闻窗外事,倒也算得上悠闲。只有嬷嬷觉得这府上少了一个人闹腾,显得格外死寂。李婴夙在的时候,偶尔还能逗得公主发笑,让嬷嬷放松不少。眼下李婴夙不来叨扰了,公主殿下从早到晚都板着一张脸,下人们纷纷觉得心惊胆战。嬷嬷也不懂这些年轻人的心思,时不时会望着门口念叨:“李公子怎么不来了?”
陆凝一听,脸就更冷三分。
念及李婴夙,两相一对比,她忽然觉得伺候她二十年的嬷嬷,有时候竟还没有李婴夙来得细心。茶水凉了也没人给她重新温一壶,研的墨要么太浓,要么太淡,也无人在她耳畔叽叽喳喳,更没人**地站在凭栏边摆弄姿势,嚷着要她画一幅丹青。
习惯这个东西,还真是可怕。
她曾经在书里引用过别人的一句话,一个人并不寂寞,可若是经历了百般热闹,突然没了那个人相伴,才会觉察出,什么是寂寞。
眼下,陆凝就有点这种心态。她内心焦躁,表面上却克制得极好,只有落笔成文时,会把李婴夙当成主角,愤愤地写几段他和管家的糟心情事,用以发泄。
这文传到市面上,毫不意外地,又引起了一波热火朝天的讨论。
关越在洛府撕书撕得手软,张擎天心疼得手脚抓紧,李婴夙则仿佛更年期提前,见了谁都是无差别攻击,直问候别人十八代祖宗。他整日吃不好也睡不香,满脑子都是陆凝和虚云月下成双,虐得自己心肝脾肺肾都在疼,以至于有几个小门派发生了纠纷,找来洛府让他做主时,他愣是把几个掌门骂得泪流满面地哭着回去,惊呆了洛府上下的人——家主这嘴,比前段时间更可怕了呢,仿佛是在鹤顶红里泡过。
李狗子没见着陆凝的第十天,想她。
这天,几人用午膳,关越正说着近来的江湖局势,问自家大哥有什么看法,不料,大哥张嘴就来了一句:“我才没吃醋,我根本不喜欢那座冰山,我李婴夙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当我真看上她了?”
几个人一惊,齐齐放下碗筷:“大哥,我们不是……”
“今晚,我就去逛青楼!”
众人:“……”
于是,当天晚上,在李婴夙的带领下,洛家五傻踩碎了一地芳心,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进了青楼。然而,不过两炷香,李婴夙就落荒而逃,边跑边道:“脂粉扑那么厚,以为是唱大戏呢?”
关越被一群姑娘围在中间,无辜伸手:“大哥!大哥!你别走,这是你的锅!”
“老规矩,背锅你来,送死我去,你先扛着。”
关越:“……”
关越看着李婴夙的背影,一时心如死灰。
不见陆凝的第十五天,他想她,想她。
这一日,李婴夙无所事事地爬上房顶,正抓着鸽子收探子们传回来的信,街上来来往往的女子见了,又聚在洛府门口大呼小叫:“啊!家主抓鸽子的样子,真是帅炸了!”
“我想给婴夙生孩子!”
李婴夙被吵得郁闷,蹲在房顶上画圈圈。
姑娘们又吼:“家主思考问题的模样真是诱人至极!”
“认真的男人最好看!”
画了一个五连环的李婴夙:认真个锤子。
他又抓心挠肝地想念陆凝的冷淡。过了一会儿,他像想起了什么,从梯子上慢条斯理地爬下来,就连他这笨拙的姿势落进姑娘们眼里,都觉得帅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真的,路人瞎得很有水平。
用晚膳时,他再出房门,就戴了一层面纱在脸上,他这副打扮,差点没把几人噎死。
众人无比惊悚:“大哥,你这又是唱的哪出?”
想起被青楼姑娘支配的恐惧,大家都心有余悸,生怕李婴夙再出什么馊主意。
李婴夙满意地拉拉面纱:“怎么样?我把脸挡住,是不是会少招许多桃花?”
会不会少招桃花他们是不知道的,不过有可能引来男人觊觎倒是真的。毕竟李婴夙长得太清俊,把半张脸一掩,无端增添了几分阴柔,美得雌雄难辨。
几人也不敢说,也不敢反驳,只能吃着饭无辜地点头。
李婴夙高兴了,认定自己相当有创意,连睡觉都不肯取下面纱。
如此又过了五日,李婴夙的心情:想她,想她,想死她了,她这个负心人!
他每天都纠结于要不要去找陆凝这个问题,像一个小姑娘似的蹲在花园里扯花瓣,嘴里还念念有词:“找陆凝,不找陆凝……”
关越早上起来看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地摇摇脑袋。待到日暮时分,关越处理完一些琐事回来,见这家伙还在扯花瓣,说辞已经变成了:“她喜欢我,她不喜欢我……”
关越气结,扫了眼满地的狼藉落花,一把把人扶起来,没好气道:“大哥,近几日江湖上越发不平静了,桑家和九歌门那边,有几个小派斗得越来越厉害,死伤了不少人。”
“咱们地头上呢?”李婴夙捻着一枝花,懒懒发问。
“咱们的地界还好,起先那几个小派私底下的纷争已被遏止,最近也没闹出什么大动静。”
“好。”
“不过,这个月去天霁谷送粮食的人回来说,谷里面少了几张熟面孔。”
闻言,李婴夙面色一沉,话音森冷地问:“去哪儿了?”
这才是他熟悉的大哥!关越稍稍放下心,回道:“说是出谷采买东西去了,我已派人去查探,若有消息,会及时传回。”
“多派些人手暗中盯着天霁谷,别让他们发现。”
“是。”关越按按眉心,“还有一事。陆姑娘要我们注意的神秘人,眼线查到了一些消息。此人名为孙尚,似乎是晃都人士,两日前最后一次露面,是在我们与秦家的交界处。我担心,他已经往阜城来了。”
“立刻通知禅宗,让他们加强戒备,老张带人在城外布埋伏,若有脸生且行踪诡秘者,给我抓回来!”
“好。”
说完,李婴夙大步朝门口走,关越不解道:“快用膳了,大哥,你要去哪儿?”
李婴夙一本正经道:“此事甚为紧要,我去一趟城西老宅。”
关越无奈道:“我派一个人去知会陆姑娘就行了,你何必亲自走这一趟。”
你懂个毛线!好不容易找了一个借口,能一解相思之苦,你大哥怎能轻言放弃!李婴夙戴好了面纱,不由分说加快了脚步。
关越眼巴巴地跟在他后面,苦心劝诫:“大哥,你听我说,自打你们两人认识,一直都是你主动,你越如此,她越不会把你放在心上。”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你好歹是世家之主,如你所言,你想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非得把自己的脸贴上去让她打吗?”
听不见听不见,李婴夙堵住耳朵。
关越强行掰下他的手:“你这么多日不去找她,她明知你有伤在身,也不谴一个人来问问近况,可见她根本不在意你。”
李婴夙噘嘴。
“此次正是一个好机会,你先冷落她一段时日,她若心中有你,必会来寻你的,她若心中没你,你又何苦执着。”
李婴夙突然停下脚步,关越一时没刹住,差点撞到他背上。关越还以为自家大哥迷途知返,正要松一口气,孰料,他冷冷道:“当初不是你非要促成这门亲事吗?”
关越一噎:“那还不是为了洛家的脸面着想。”
“现在你又不顾脸面了?”
“脸面哪有大哥的终身幸福重要。”关越秉承了优良的打脸传统,双颊啪啪直响。
李婴夙哼唧一声,出了大门。关越生怕他被美色冲昏头脑,糟蹋了自己的身份,只好孜孜不倦地跟了上去。
最后一丝斜阳没下远峰,疯长的夜幕取代了天际的红霞。主街上人头攒动,烛火昏黄,勾勒出一幅喧嚣之景。此时姑娘大多归了家,李婴夙又遮头掩面,是以难得的没被人围观。两人快步走到西城门,李婴夙见路边有个摊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女子发簪,便驻足看了看。这一看,他就瞧上了一根通体翠绿的玉簪。关越直觉不妙,拉住他的袖口,大力拽他:“大哥,别看了,天都黑了,咱们赶紧去通知陆姑娘。”
李婴夙一动不动。
关越略感绝望:“来,我给你算算,咱们五个人,每月能支配的银子加起来不超过二十两,养天霁谷里那群人就花去了一半,还得添些衣物、置办伙食,大哥,你清醒点儿!”
根本清醒不过来的大哥甩开他,充耳不闻地拿起了玉簪。老板娘一看有客,立即围过来热情介绍:“哎呀,小哥,你看中的这支簪子,可是出自遥远的西域。这种玉的成色最好,莹润通透,翠绿欲滴,要是送给心上人,这可是佳品,姑娘们保准喜欢。”
李婴夙认真寻思,陆凝应该会喜欢,毕竟她头上那支簪做得那么丑,她还能若无其事地戴着。
莫名其妙中了一箭的老父亲,在宫里一边给自家女儿做新簪子,一边不停地打喷嚏——奇怪,貌似有人在骂我。
腹诽了未来老丈人的李婴夙觑觑簪子,越看越满意,伸手摸了摸袖口。
糟了,没钱。他侧首看看关越,关越也看看他,然后望天:“没有,别想,快把东西放下。”
李婴夙郑重道:“我这些时日没去找凝凝,指不定她在生我的气。”
还没到别人跟前呢,他怎么就开始不要脸了?关越一阵心塞。
李婴夙又凄凄惨惨地说:“我先动心,我认栽。她那个人,就是要哄着顺着,你也不想我和你一样,打一辈子光棍,老了没人送终吧?”
关越黑了脸:“大哥,你好好说话,骂谁呢?”
李婴夙把头靠在他肩上,作小鸟依人状:“老二,来嘛,施舍点。”
“不行,没钱。”
“她都说不要聘礼了,给你省了不少,你还不让我送一个小玩意儿给她?”
“这是小玩意儿吗?”一谈起钱,场面简直堪比兄弟相杀,血溅当场,“你看看这簪子的色泽,你看看这东西的做工,咱们买得起吗?”
“可以的,把饭钱省省。”
“你居然把主意打到咱们饭钱头上了!”关越大惊,“罗素的饭量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这是在逼他造反!”
“我这是在替他减肥。”
论起坑兄弟,李婴夙半点也不手软。
关越捂住胸口,深吸一口气:“大哥,要不咱们换一个,你看那支木钗就挺好的。”
“我要给她全天下最好的东西,木钗怎么拿得出手!”李婴夙说得理直气壮。
老板娘见遇上两个穷鬼,正要抄手赶人,就听关越道:“不是已经有你这个天底下最好的李婴夙许给她了吗?你把东西放下!”
老板娘眨巴眨巴眼,捂嘴盯着李婴夙,双眼放光:“你……你是李公子?”
关越和李婴夙动作一顿。李婴夙四下看看,发现没有引来围观,关越手疾眼快,一个闪身到老板娘背后,捂住了老板娘的嘴。
老板娘:“天哪……真的是家……家主……哎呀……”
关越越捂越紧:“你快把东西放下,她要是喊出来,你今天就别想去老宅了!”
李婴夙皱眉纠结,执着地不肯放下簪子。他正思量着要不要靠出卖色相来换取玉簪,忽地,城外的天顶亮起了一片猩红的光芒。他仰头一觑,顿时生出不祥的预感。关越见他神色有异,也回头望了望:“这是怎么回事?”
红光映得西边的夜幕泛出如血色泽,吞没了稀疏的星月。关越手上一松,老板娘没了束缚,一个箭步冲到李婴夙跟前,兴奋道:“你是李公子吧?你是家主吧?哎哟,我的天,我可算见着真人了。每次您出来我都被挤在最后,想见您一面简直犹如登天,您能不能……”
老板娘还在不停地讲,李婴夙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恰逢城门口几人行色匆匆地走进来,正低声讨论:“怎么突然走水了?要不要叫人去帮一帮?”
“帮什么,你没看见那些黑衣人吗?肯定是江湖仇杀,咱们小老百姓能干什么?”
“要报官吗?那宅子我记得是前任知府的。”
关越背上一僵,正要说话,眼前疾风晃过,再定睛一看,李婴夙已没了人影。
老板娘大吼:“家主!我的簪子!”
关越斜眼瞄了一下她,老板娘登时闭嘴。
“明日来洛府领银子。”
“真是家主呀!谢谢,谢谢二爷!”
关越一言不发,转头就朝洛府走去,不敢再耽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