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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俞楚柠在一整夜的期待和兴奋中迎来第二天。早餐她只喝了杯牛奶,给胃留够充足的空间,誓要将海南美食一网打尽。

  上午,她照着小红书上的美妆博主,认真给自己化了个妆,然后翻出行李箱,拿出一早准备好的“战服”换上。

  中午,沈时结束会议回到酒店。三亚太热,刚进房间,沈时便来到冰箱拿水,他仰头饮下大半瓶冰水,忽然一个陌生的身影从他身旁飞快略过。

  “你谁啊?”沈时脱口而出。

  陌生身影停下,转过身,穿着一身蓝白色水手服的女生,脚踩黑棕色制服鞋,扎着清爽丸子头,额前的小碎发被窗外的风胡乱掀起,鹅蛋脸虽小,但饱满圆嫩,女生冲他眨眼,睫毛像扇动的蝴蝶翅膀,宛如日系写真里青春无忧的少女,沈时一时间有些出神。

  “我啊!沈总。”俞楚柠抓着手里的充电宝,使劲在沈时眼前晃。

  “噢……你啊。”沈时如梦初醒,原来是俞楚柠……竟然是俞楚柠,才一个晚上,怎么画风都变了,沈时正色道:“你怎么……穿成这样?”

  “不好看吗?”俞楚柠赶忙看看自己,又看看手机里的泳池自拍。平时因为工作关系,别说化妆了,连裙子都鲜少碰,加上随时有可能发生“变身”,衣柜里几乎都是男装,虽然男装舒适方便,但她才22岁,她也想像其他女生一样,自由自在漂漂亮亮。

  “还行,就是有点……”沈时顿住,俞楚柠忽然上前,眨着眼睛,翘首以盼。

  沈时别过脸,把“不习惯”几个字吞进肚子,诚实回答道:“好看,出发吧。”

  得到肯定的俞楚柠开心极了,她理了理裙摆,飞快拎起包包,笑着挽起沈时的手臂,大手一挥:“GO!”

  俞楚柠满心期待地出发,却不想事与愿违。下山后,沈时并没有把俞楚柠往美食街带,而是直奔一家米其林三星西餐厅。

  沈时叫来服务生开始点单,俞楚柠想着来都来了,跟着翻起菜单,只一秒,俞楚柠便飞快合上——好家伙,竟然是全法文的菜单。

  沈时点完单,服务生送来餐前酒跟开胃菜,俞楚柠早上特意留了肚子,这会儿早饿得前胸贴后背,她自动略过白葡萄酒,伸长了脖子盯着盘里的开胃菜——生火腿包鹅肝酱。

  俞楚柠眼前一黑,这生火腿包鹅肝酱,大概花骨朵般大小,她一连吃了俩,还不够塞她的牙缝。

  接下来是法国蜗牛跟洋葱汤,虽说蜗牛的肉嫩滑可口,洋葱汤也咸香馥郁,但根本无法慰藉她那空****的胃,她越吃越饿,更加想念她的椰子鸡抱罗粉!

  终于等到主菜,俞楚柠拿着刀叉,内心直翻白眼。

  她没有瞧不起牛排的意思,何况还是这么贵的牛排,她只是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千里迢迢飞到三亚来,吃这种在哪个城市都能吃到的食物。

  桌对面的沈时不以为然,正一丝不苟的将牛排切成小块,缓慢地送入嘴中、缓慢地咀嚼,再用餐巾缓慢地擦拭嘴角,最后再缓慢地抿上一小口白葡萄酒,整套动作下来,优雅得像一个快要退休的“吃牛排AI”。

  “不吃?”沈时抬眼。

  “吃!”俞楚柠油然而生一股悲愤,她气冲冲地切牛排,却怎么也切不断,于是较上劲,用叉子钉住牛排,餐刀像锯子一样使劲拉,餐具在餐盘上摩擦出尖锐的声响。

  沈时一阵鸡皮疙瘩,他刚想阻止俞楚柠,“别……”

  俞楚柠握叉的手一滑,整块牛排从餐盘中飞出,贴着桌面滑向前方,“吧唧”一声着陆在沈时的小腹。

  牛排的余温迅速穿透沈时的衬衣,到达他的腹肌。

  “啊……”沈时强忍住叫声,迅速抓起黏糊油腻的牛排扔回餐盘,牛排“哐当”一声打翻酒杯,瞬间引来其他客人的注视。大家看着那一片狼藉的桌面,连连摇头。

  俞楚柠迅速低头,脸都快埋进洋葱汤中,假装一切跟自己没关系。

  沈时肺都要炸了,他深吸一口气,起身离席,去了洗手间。

  午餐不了了之,实践还得继续。

  按原计划下午两人要一起看电影。俞楚柠想看《前任的婚礼》,沈时认为这种电影毫无营养,随便找个小鲜肉套个狗血故事圈钱。不如去看《谋杀画家》,知名原著改编,全是实力派演员,最重要是他公司还投了钱。俞楚柠却认为这个《谋杀画家》的预告故弄玄虚、不知所云,八成是坑。

  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只好两场都看。

  他们先看了《前任的婚礼》,故事开场不到10分钟,沈时就开始翻白眼,后来沈时累了,不翻白眼,开始翻手机。

  电影放完时俞楚柠转头,发现沈时居然哭了。

  她大吃一惊,“沈总,你泪点这么低啊……”

  沈时冷笑一声,摇摇手中的人工泪液——暗处刷手机眼睛太累,滴两滴眼药水。

  两人紧接着看第二场,这次沈时全程关机,一副认真鉴赏的架势。俞楚柠也被感染,可才看不到10分钟她就开始怀疑自己的智商,里面的人说的每个字她都懂,但连在一起她都听不懂。

  电影结束时,沈时脸色不太好看,心也凉了一截:公司八成要亏钱了。

  沈时有点尴尬,做好准备接受俞楚柠的数落,可回头一看,她睡得正酣。

  一觉睡醒的俞楚柠心情不错,养精蓄锐,正好逛街。可她的期待再次落空,沈时没带她去第一市场,改去了海棠湾免税购物中心。

  俞楚柠一下车,面对着眼前恢弘气派的环形建筑,心凉了一截。

  她原本只是想逛逛街,买一点土特产和小玩意当纪念,更重要的是,她喜欢去市井味重的地方,感受当地的风土人情。而不是行走在一个空气里都散发着金钱气息的高奢品聚集地,一眼到头,毫无乐趣。

  沈时还在为自己的安排感到得意,“购物就来免税店,便宜。”

  俞楚柠内心翻白眼:大哥!你所谓的便宜是针对你们这种有钱人好吗?跟我有半毛钱的关系吗?我买不起兰博基尼难道是因为少了那5块钱优惠券?!

  不过毕竟是公费旅游,也不好挑三拣四。俞楚柠调整心态,一路走一路看,就当是长长见识,积累一下写作素材,一路上她光看不买,观摩浏览了不少口红香水。

  沈时默默陪同在身后,经过LV箱包专卖店时,他忽然驻足,“等下。”

  “干吗?”俞楚柠回头。

  沈时走进店内,四下看看,很快找到一只行李箱。他指了下,导购员立刻上前帮他取,他转身走向柜台,掏出一张黑卡,动作利落而潇洒。

  门店外,俞楚柠全程看着,她认识那只行李箱,正是自己行李箱的正版。

  她没想到,沈时会在意这件事,这段时间的相处,她以为他跟别的有钱人不一样,虽然他们之间是雇佣关系,但他尊重“哥哥”,也尊重自己。但事实,似乎并不是她以为的这样,俞楚柠脸上的笑滞住。

  沈时拖着行李箱走出来,“回去把你那行李箱换了。”

  “不用。”俞楚柠不看沈时,也不打算接过他手里的行李箱。

  “拿着。”

  “我说不用了。”俞楚柠声音不耐烦。

  “你那个是山寨货。”沈时脱口而出,他不明白俞楚柠在纠结什么。

  俞楚柠抬头,忽然像变了个人,“难道我不知道?!”她一把推开沈时跟沈时的箱子,径直往前走。

  沈时一愣,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他快步追上去,“你站住。”

  俞楚柠头也不回,越走越快。

  “俞楚柠。”沈时上前拉住她,俞楚柠转身,抬眼瞪他,“放手。”

  沈时立即松手,沈时还是第一次看到俞楚柠这样的眼神,又犟又凶,像只被激怒的小豹子。

  “我没其他意思。”沈时解释。

  “是么?”俞楚柠语气冰冷。

  “其实你用不着抵触,回星城后我还会让助理带你选两套衣服,这是工作,毕竟要见我父母……”

  “不必了!”俞楚柠不客气地打断道,“如果沈总觉得找我假扮女朋友丢脸,大可以找别人。当初这份工作是你拜托我做的,不是我求你。”

  “我重申一遍。”沈时示意俞楚柠冷静,“我没有要用钱侮辱你的意思,我只是希望我们能准备充足,这也是对我父母的尊重……”

  “那你有尊重过我吗?”

  沈时一愣。

  “我想吃苍蝇馆子,你非要吃西餐!我想看爱情片!你非要看什么大片!我想逛跳蚤市场,你非拉我来什么免税店!我想问问你,你尊重过我吗?”俞楚柠盯着沈时手里的行李箱,声音都在颤抖,“就算我只是你的员工,你的冒牌女友,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沈时很惊讶,他重新整理思绪,“我没想到我的安排让你这么不愉快。但我还是认为,按照你的实践方案来,对说服我父母这一目标帮助不大,我很难让他们接受你的生活方式和审美……”

  “行,我不干了。”

  “什么?”

  “我说我不干了,你爱找谁找谁!去找能把你父母的生辰八字、人生履历还有那些喜好怪癖背得滚瓜烂熟,能举手投足优雅得体,能让你父母只看一眼就满意然后同意你们结婚的人吧!”

  “俞楚柠!”沈时再次拦住要走的俞楚柠,他想道歉,但说出口却是,“你至于吗?一个行李箱而已。”

  “沈总,你从小锦衣玉食,三万的行李箱说买就买,但我不一样,你眼中的山寨货,是我爸送我的生日礼物,我18岁那年跟老俞从老家搬来星城,为了在星城扎根,最难的时候他每天在外面推着推车卖水果,有次他看到有个姑娘拎的行李箱好看,就想着生日的时候给我也买一个,我一眼就知道行李箱是假的,可那又怎样,你手上三万的行李箱根本比不上!”

  沈时看着俞楚柠,他没想到行李箱背后,还有着这样的故事,“抱歉,行李箱的事我向你道歉,但一码归一码……”

  “沈时!你至于么!”不等沈时说完,俞楚柠忽然打断。

  沈时愣住,一脸疑惑,“什么意思?”

  这是俞楚柠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喊出来后她浑身轻松,积压在心里的疑问也脱口而出,“你为什么不直接跟你爸妈摊牌?为什么不抗争?你已经三十岁了,不是十三岁!为什么还非得找人假扮什么契约情侣,把事情搞那么复杂。你是他们的儿子,不是他们的傀儡,你想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这事有那么难么?”

  沈时的身体一颤,他眼中有震惊,有愤怒,有失望,但很快都揉成一抹破碎的光,“俞楚柠,你怎么知道我没抗争?”

  俞楚柠怔怔望向沈时,她张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沈时觉得可笑,他竟然期待有人能理解他,懂他。

  “那结束吧。”沈时说完,转身便走了。

  俞楚柠被留在原地。

  十分钟后,出租车内。

  胖胖的中年司机老余时不时打量后座的小姑娘。

  小姑娘长得讨喜,圆眼睛小翘鼻,只不过打从她上车起,就丧着脸,心事重重地看着窗外,连手机都不玩,阴森森地像丢了魂儿。

  “那个,小妹啊,你去哪儿?前面就是岔路了。”老余开了腔,他是哈尔滨人。

  俞楚柠一听,仓皇地抬头,“看海……我要看海。”俞楚柠坚信,没有什么事情是看海解决不了的,如果不行,那就再吃顿好的。人这种生物,最擅长的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反正都跟沈时闹翻了,不能再耽误正经事,人要向前看,对,向前看!

  俞楚柠想着,慢慢直起腰板,打起精神来。

  “看海?”老余看着小姑娘突然精神的脸,哈哈一笑,“简单!三亚到处是海,想去哪个海滩只管说。”

  “我想去……”俞楚柠想了想,“海水蓝一点,近一点的,不收费的,还要有旅馆民宿,最好便宜点的那种……”

  老余一寻思,瞅了眼后视镜里乌压压的车流,爽快道:“行,咱去后海。”

  半小时后,司机老余把俞楚柠载到一个海湾小镇。

  下车前,老余热情跟俞楚柠叨叨,“小妹,三亚现在治安挺好,但你一小姑娘还是要当心,遇到什么可疑的人跟事,只管报警!”俞楚柠只当是长辈的叮嘱,点点头便下了车。

  她刚下车,潮湿的海风便扑面而来。

  小镇不大,全是浅色的低矮房屋,最高不过四层。俞楚柠往热闹喧哗的地段走,很快进入到小镇的主街道。路上大多都是三五成群的游客,街道两边全是餐馆和居民房改装的民宿。

  俞楚柠明明感觉自己已经离海很近了,却迟迟看不到海。

  她拿出手机打开地图,按照导航,拐进前方的一个小巷口,却发现路越走越窄,后面连路灯也不见了。天色黯淡,四下荒芜,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迷路时,前方忽然可见两栋连排旅馆,它们紧挨着,只留出一条狭长的窄道,强劲的海风从窄道涌出。

  俞楚柠看到希望,她飞快地穿过窄道,顿时天地开阔,沙滩和大海立时出现在眼前。天边已经不见夕阳余晖,天空是干净的深蓝色,海是静谧的灰蓝色。真切而生动的海风拂面而来,吹干了她脸上的汗水,也吹走了她的坏心情。

  她脱掉鞋,拎在手中,迎着风,开心地跑起来。沙滩柔软而细腻,还留有阳光的余温,踩在脚下暖融融的。

  临近晚饭时间,沿海的小镇旅馆华灯初上,沙滩上的游客寥寥无几。

  俞楚柠来到海水中,独享这份拥抱大海的喜悦。一个浪花打过来,她脚底的泥沙一塌,她身子一歪,一屁股坐在海水中,浸湿的裙摆顿时一阵冰凉。俞楚柠毫不在乎,双手拍打着浪花,大喊大叫,自由自在。

  海浪退却时,俞楚柠忽然脸色大变,她盯着海滩上那只湿漉漉的手机,爆发出一声尖叫:“啊——”

  俞楚柠慌忙掏口袋,没错,是她的手机!一定是刚跑太急……俞楚柠快步回到岸边,用裙摆把手机擦干,还用力甩了好几下,但她不敢马上开机,手机泡水后最好等它风干一两天再开,这样抢救成功的几率比较大,毕竟,手机可不便宜。

  但一个现代人,怎么能没有手机,俞楚柠头皮发麻,没有手机她就无法支付,无法支付就不能吃晚饭,不能住宿,明天下午也不能打车去飞机场,简直寸步难行。

  “天啊!”俞楚柠一阵哀嚎,这才开心几分钟,怎么就乐极生悲了。

  俞楚柠颓坐在海边,一时间茫然无措,她只能守着一旁的手机,祈祷它能争气一点,快点风干。

  不知过去多久,俞楚柠身上的汗水出了又干,干了又出,皮肤上黏糊糊的。海湾彻底入夜,头顶繁星绚烂,偶尔有闪烁着星光的飞机略过苍穹。大海更添寂静,海浪声渐渐退到很远的地方。

  沙滩上渐渐热闹起来,年轻游客们在旅馆前的沙滩院子里吃烧烤、喝啤酒,歌手们架起麦克风和音响,抱着吉他唱好听的民谣;更多游客父母带着孩子在沙滩上挖城堡、打排球、捡贝壳;偶尔会有热恋的情侣,手挽着手在海边行走,走着走着就忽然抱在一起,在夜空和大海下动情地拥吻。

  当第三对情侣站在俞楚柠身后缠绵,而俞楚柠甚至没办法低头玩手机来缓解尴尬时,她只好起身,离开脚下这片观海位置最佳的沙滩,躲到相对静僻的海湾上游,那里没有旅馆,游客稀少,陪伴俞楚柠的只有一艘被人遗弃的破旧的捞沙船,跟她同病相怜。

  再后来,海滩上的热闹退去,沿岸旅馆的窗子也陆续熄灭。

  深夜人静,俞楚柠又累又饿又困,身上的皮肤黏腻,她只想好好洗个热水澡,然后睡到昏天暗地。

  她心一横,拿起手机,按下开机键。

  “加油!你可以的!”俞楚柠双手攥着手机,给她打气。

  三秒后,手机屏幕亮起,照亮了俞楚柠急切的脸庞。

  “哇!”俞楚柠尖叫一声,只是她还来不及品尝这开心,手机又迅速黑屏,希望的小火苗瞬间泯灭在黑暗中。

  俞楚柠又试了两次,再也无法开机。

  她放下手机,万念俱灰地躺下。

  初见大海的新鲜和兴奋早已退却,寂静中,俞楚柠瞥眼看身侧的捞沙船,许是饿昏了头,她觉得眼前这艘搁浅的破旧的捞沙船,在皎洁的夜色下,竟有几分性感。

  “嘿,老伙计,你也一个人。”俞楚柠翘着腿,故作低沉地朝捞沙船打了个招呼。

  捞沙船沉默。

  还好,俞楚柠觉着自己的“病情”还不算太严重。这漫漫长夜,总得给自己找点消遣,她继续看向捞沙船,“诶,你一直都这么孤独吗?”

  俞楚柠枕着手侧躺,一派话家常的架势:“怎么就你一条捞沙船啊,你朋友呢?家人呢?都走啦?想必你年轻时也是**不羁爱自由吧……其实我看你第一眼就知道你不简单,一定不是一个没故事的捞沙船,说起来你跟我一个认识的人很像。

  “他叫沈时,时遇创投的总裁,身价八个亿。有时间我介绍你们认识。”俞楚柠转念,“啊不行,我跟他闹翻了,说起沈时这个人吧,虽然跟你一样这么孤独这么骄傲,但远不够你优雅沉稳……”俞楚柠说得起劲,直身坐了起来,掰着指头细数,“沈时这个人吧,除了有点固执,有点自恋,有点记仇,还有点死要面子自以为是……”

  “还有呢?”

  俞楚柠正说得起劲,背后陡然传来声音,她身子一震,忙拍拍自己的脸,确定不是幻听之后,心里一“咯噔”,这声音怪耳熟。

  她一转身,脸僵住。

  沈时正站在她身后,左手提着沉甸甸的购物袋,右手举着手机录像。

  “沈……总?”俞楚柠真希望此刻能有一场海啸,把她给卷走。

  沈时面无表情,结束录像,把手机放回裤袋,“还是叫我沈时吧,沈总我可受不起。”

  “呵呵,误会!我刚说着玩的,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误会?”沈时快步走向俞楚柠,“固执、自恋、记仇、死要面子、自以为是——都录下来了,每天睡前回放,确保这辈子都不会忘。”

  ——天!这也太记仇了!

  俞楚柠结结巴巴,“沈、沈总,这是缺点,优点我还没说您就来了!”

  “好啊。”沈时来到俞楚柠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洗耳恭听。”

  “您,家世显赫一表人才,是行走的荷尔蒙。于商场,您运筹帷幄眼光独到;于感情,您清醒通透洁身自爱。”俞楚柠夸不动了,眼巴巴看着沈时。

  沈时微微抬眼,“没了?”

  俞楚柠硬着头皮继续掰,“身为朋友,您热情真诚;身为老板,对员工尊重爱护……”俞楚柠停下,可怜兮兮地望着沈时,“要不,你打我一下,这事咱们就当没发生。”

  “也不是不可以。”沈时的声音冷冷悠悠,像海上锁魂的海妖。

  俞楚柠豁出去了,她双眼一闭,“你打吧!我绝不还手!”

  俞楚柠等了一阵,没等来沈时动手,却闻到一阵鸡肉的清香。

  她一睁眼,沈时已经在她身旁蹲下,他打开手机的手电筒,铺开一张塑料餐布,随手捡起一些贝壳压住边角,有条不紊地从购物袋里拿出打包的食物,最先打开的是一个圆盘餐盒。

  “文昌鸡!”俞楚柠两眼放光。

  沈时头也不抬,继续将其他餐盒端上,分别是加积鸭、椰子饭、抱罗粉、烧肉粽……全是俞楚柠写在计划表上的美食名单。

  俞楚柠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顿时什么自尊、骄傲统统不见,她卑微地蹲下来,一脸乖巧地看着沈时。

  “沈总,这么多……你吃的完么?”

  沈时不回答,自得其乐地坐下,掰开一次性筷子,端起一碗抱罗粉搅拌起来,粉香四溢,他又夹起一块文昌鸡,蘸了点酱,放到粉中。

  俞楚柠望眼欲穿,直吞口水。

  沈时抬头看她一眼,将手中的粉递给她:“吃。”

  俞楚柠心花怒放,刚要伸手接,蓦地想起之前的事。她硬气地缩回手,别过脸,“不饿,你吃吧。”一码归一码,她私底下说人短处被揪住,的确该赔不是……但免税店的事,明明两人都有错,可不能随便翻篇。

  “俞楚柠,想听我道歉,至少先保证自己不饿晕。”沈时郑重其事。

  俞楚柠想了想,觉得在理,得先填饱肚子,“那我……就勉为其难了。”说完,俞楚柠嘴角上扬,笑意藏都藏不住,她接过粉,吃了一口:“嗯!真香!”

  俞楚柠大快朵颐,“你也吃啊,看我干吗?”

  沈时收回目光,笑了笑:“好。”

  两人坐在沙滩背靠破船吹着海风,享受着本土风味的小吃,喝着冰啤,酒足饭饱后,躺倒在沙滩上。

  沈时双手枕头,看着天上的星星。上次这么放松,还是跟俞楚辞坐在沙发上喝啤酒吃炸鸡……该死!怎么又想到他了。

  “在想什么呢沈总?”俞楚柠先开口了。

  “……没什么。”沈时心虚道。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俞楚柠问。

  “我一直跟着你。”俞楚柠是沈时叫来三亚的,就算闹不愉快,他也不可能放她一个人乱跑。

  “难怪那个司机让我小心,还说什么遇到可疑的人只管报警……”俞楚柠翻身坐起,有点激动,“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出现?我手机进水开不了机,超无聊的,在这傻坐了几个小时!”

  “我看到了。”沈时闭着双眼,回想俞楚柠一屁股顿在海水中还哈哈大笑的模样,“像个傻狍子。”

  “你才傻狍子!”

  沈时睁开眼,睫毛被月辉笼罩,“当时大家都在气头上,正好冷静一下。”

  “白天的事,是我考虑不周,没有尊重你的感受,对不起。”沈时撑着手掌坐起来,语气诚恳。

  “我接受你的道歉。”俞楚柠说。

  沈时还是看着俞楚柠,“我说完了,轮到你了。”

  沈时目光灼灼,俞楚柠知道他在等待什么,她目视沈时,坦**真切,“免税店的时候,我在并不了解你跟你父母相处模式的情况下,自以为是了,对不起。”

  “我也接受你的道歉。”沈时笑笑,眼神却是苦涩。

  “这些年,我一直在抗争,我想让他们明白,我不仅仅是继承家业的工具人,我还是我自己。”沈时停顿一下,“我渴望得到认可跟尊重。”

  沈时看向俞楚柠,“就像你一样。”

  俞楚柠忽然鼻酸,她没想到看上去光芒万丈的沈时,也需要那么努力去得到跟证明什么,就像如此平凡的自己。她那么努力较劲,不也是为了向别人证明,她是“俞楚柠”,而不是“俞楚辞的妹妹”么?

  俞楚柠抬头,回望沈时,这一刻,她觉得他们是漂泊在浩渺宇宙里,两颗孤独的星星,为了被看见,拼命地朝对方眨眼睛。

  “沈总,明天还需要加班吗?”俞楚柠朝沈时眨眼睛。

  “当然。”沈时佯装严厉,“不过之前的四小时按旷工处理。”

  “旷工!”事关钱财,俞楚柠浑身的发条都被拧紧,她赶忙凑近,笑得谄媚,“看在我吃了不少苦,手机还生死未卜的份上,能不能算请假……”

  沈时想笑,他勾了勾嘴角,“行吧,看在老沙的面子上。”

  “老沙?谁啊?”

  沈时努努嘴,“捞沙船啊。”

  “哈、哈哈。”这人可真记仇啊。

  沈时忽然想起什么,他起身,从塑料袋中拿出一个小型烟花筒。

  “烟花?”俞楚柠吃惊,“你怎么有这个?”

  “定房间时老板送的,他说用这个在海边许愿,很灵。”沈时起身,把烟花放在沙滩边,拿出打火机,海风喧嚣,火苗几次被扑灭。

  俞楚柠赶紧上前帮忙,双手护住烟花的导火线。

  两人小心翼翼地点燃烟花后,赶紧跑回原来的位置。

  烟花“噼里啪啦”地冲出小火星,很快长成一棵两米高的火树银花,照亮近处的沙滩和海水,也照亮两个年轻人的脸。

  “沈总!我们明天一定马到成功!”

  “借你吉言。”

  两人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在烟花下许愿。

  不到半分钟,烟花便燃尽,只剩下一阵青灰色的烟雾,袅绕着被海风吹散。整个海湾再次归于寂静,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捞沙船依旧沉默,但两颗星星看见了彼此的眼睛。

  俞楚柠有些困了,眼皮打起了架,脑袋也在钓鱼。

  沈时凝望远处的海,月光被海面摇晃,泄成斑驳又温柔的水银。他的肩头一震,有颗头落下,毛茸茸的发丝还伴着体温。

  沈时怔住,他听到自己,空前并危险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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