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第二天一大早,俞楚柠回了家,跟老俞道歉,并长聊了一番。她告诉老俞,自己想通了,今后会好好生活。老俞抓着女儿的手,宽慰的话没说上几句,反而先绷不住哭了,反过来还得俞楚柠安慰他。
这几年,俞楚柠觉得委屈,觉得难过,老俞又何尝不是,他只是硬撑着,不希望女儿失去依靠和希望。
下午,俞楚柠回到众神馆上班。同事们只当她有事请假了几天,一切如常。算起来,俞楚柠加入众神馆第三年了,这三年她渐渐在这找到认同感和归属感。不夸张的说,这里早已是她第二个家。
上班第二天,正好是小欣的生日。夜班结束后,小欣请关系好的同事吃烧烤,俞楚柠破天荒的主动要求加入。这可把小欣给感动坏了,要知道,这三年小欣少说向俞楚柠发起了二十次邀约,全被俞楚柠拒绝了。
烧烤摊上,小欣两瓶酒下肚,没一会儿就醉了,她当着大家的面抱着俞楚柠哭哭唧唧,控诉她这三年的冷酷无情。
“我把你当朋友,你却当我是同事……”小欣面红耳赤,激动地拍着自己的胸,“我心里好苦啊……俞楚柠!谁稀罕你啊!你不跟我玩,好啊,我以后也不跟你玩……我再也不跟你好……”
小欣醉态百出,其他人却开怀大笑。
第二天来上班,小欣直接没脸见俞楚柠,一整天都躲着她。下班时,俞楚柠主动跟她打招呼,约她喝奶茶看电影,小欣立马把尴尬抛到九霄云外,开心地答应了。
小欣说:“俞楚柠,你变了!”
俞楚柠却说:“我没变,我就是单纯没那么穷了,也没那么抠了。”
是的,不需要动手术的她手里直接多出一笔巨款。今后,她再也不用亏待自己和老俞。她跟老俞决定换一套新房了,周远那个楼盘就很不错,以后又可以继续当邻居。等住进新房子,她再给老俞买辆车,以后水果店要请个帮手,让老俞少干活多休息,没事就开车带自己兜风,去周边县城旅旅游。
几天后,俞楚辞上线。他第一时间去时遇创投报道。之前毕竟消失了十多天,当面去公司道歉比较诚恳。另外,其实还有一点点私心。
从樱城回来后,他跟沈时有20多天没见面联络了。
最近这段时间,俞楚辞老忍不住看两个手机,柳如玫不说沈时很担心自己么,屁咧,真要担心怎么一条信息都没有?
俞楚柠这边也是,之前沈时找俞楚辞间接向“妹妹”表白时遭拒,沈时还口口声声说“你让俞楚柠亲口来跟我说”。
这都过去多久了,怎么不找俞楚柠表白?总不至于让俞楚柠主动去问沈时:“喂,听说你喜欢我?快点表白呀,我好亲口拒绝你。”——其实也未必会拒绝,她自己也不知道答案,她现在乱得像一团打了死结的麻绳,但唯一肯定的是,她想见见他。
俞楚辞跟黄小姐交流完后续工作,表示想见一下沈总,却被告知沈总这段时间很忙,没有来公司。
俞楚辞心里空落落的,正要离开,何遇倒是把他叫去了办公室。
何遇对俞楚辞此次的“失踪”意见颇大,俞楚辞已经做好挨批的心理准备。何遇脸上还是笑着,态度却不再和气,端出老总的架势。
“楚辞啊,最近还好么?”
“还好。”
何遇喝着茶,“今天沈时不在,续约的事我跟你谈吧。”
“续约?”俞楚辞疑惑,“不是还有四个月吗?”
“续约都是提前谈好,哪有要结束时才续约的。”何遇笑笑,“我建议你这次直接续约三年,条件自然更优厚,一年一年地续也麻烦。想必你自己也清楚,时遇介入之前你的影响力是远不如现在的,现在你可以说是名利双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么好的机会,你还这么年轻,应该好好把握,跟时遇更深度的捆绑,一起共赢,你说是不是?”
何遇的话句句在理,俞楚辞却沉默了。
何遇还是笑,“你有什么想法,可以直说。”
俞楚辞抿了抿嘴,决定摊牌,“何总,我本来想跟沈总说的。既然你这边问起,我就直说了。”
“好。”
“我不打算再续约了。”
何遇微微一愣,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有下家了?”
“没有。”俞楚辞赶忙否认:“何总,如果你是担心这个,我可以签竞业协议,保证不去对家。”
“不续约,不跳槽。”何遇糊涂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觉得我不适合幕前工作。”俞楚辞语气坚定,“我还是更喜欢做自由职业者。”
何遇看着俞楚辞,他看上去不像撒谎。这个俞楚辞,果真是古怪,明明前途大好,却淡泊名利。
何遇没有即刻回话,沉默片刻后他叹了口气,“俞楚辞,我知道你们搞创作的人内心都很清高,很理想主义,我能理解。”
何遇话锋一转,声音缓和了下来,“但是,做人要讲良心。签约以来,你问问自己,闯的祸还少么?哪次不是时遇帮你擦屁股,哪次不是沈总帮你两头顶压力,又有哪一次我们真的追究过你的责任。就说这次,你10天不见人影,真要跟你抠合同条款不够你喝上一壶?”
俞楚辞低下头,“我知道沈总,大家都对我很好……”
何遇忽然加重声音,“那你知不知道,这一年公司花重金打造你、捧红你,公司上上下下为你忙活的人有多少?好不容易要开花结果了,你拍拍屁股不干了,带着你的名气回去当自由职业者,你当时遇在做慈善吗!”
俞楚辞无言以对,的确,如今大家都认识俞楚辞,他社交平台的粉丝过600万了,俞楚辞不只是一个假身份,他是一个活生生的当红剧本杀作家,一个网红明星,一个庞大复杂的利益团体。
想要抽身回到过去,谈何容易。
“俞楚辞,你是成年人了,这事希望你再好好想想……也为沈时想想。”何遇埋头办公,没有起身,“我就不送了。”
“好,何总再见。”俞楚辞起身走到门口了,忽然停下,转身问:“何总,沈总最近很忙么?”
何遇抬头,“怎么,说你几句,就要去告状了?”
“不是,”俞楚辞有些尴尬,“就是,好久没见他了。”
“他最近这段时间忙着呢。”何遇说。
“忙什么?”
“忙他的终身大事。”何遇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离开公司,俞楚辞戴上口罩,坐车回家。
他心烦意乱,他也知道就这样解约很忘恩负义,可他已经下定决心,从今以后要用自己的真实身份好好生活,俞楚辞原本就不存在,不过是一抹幻影,迟早会消失,与其等事情败露收不了场,还不如早点淡出视野。
另外,还有一件事也让俞楚辞在意。沈时的终身大事究竟是什么?俞楚辞当时就想问何遇,但考虑到自己的立场他忍住了。现在,公司关于他跟沈时的绯闻已经满天飞,更离谱的是那一期杂志上市后,他跟沈时的CP粉激增,不仅把杂志买到断货,还各种P他们的“恩爱表情包”,用一句网络流行语来说就是:不结婚真的很难收场。
俞楚辞下车后打算先去店里给老俞帮忙,晚上再回家写作。远远的,他就看到水果店外的路旁停着一辆扎眼的豪车,他警觉起来,走近一看,是一辆他需要搜索才能叫出名字的迈巴赫62S,驾驶座上坐着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性,目测是司机。
俞楚辞所在的小区是老单位楼,物业就三个人,小区连围墙都没有,平时停在这的车很少过百万的,更别提这种千万级别的。
附近的行人都不自觉地放慢脚步,对着豪车品头论足。俞楚辞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经过豪车,走向水果店,顿时愣住。
十分钟前。
老俞的水果店进来一位贵客,这从对方雍容华贵的打扮就能看出来。
老俞看她不像是买水果的,便问她有什么事。对方倒是很有礼貌,微笑着问,“你就是俞楚柠的父亲吧?”
老俞一愣,“啊是我,你是……”
“我是沈时的母亲。”
“沈时?”老俞一下没反应过来,“啊沈总!你是沈总的母亲?呀!这也太年轻了!完全看不出来,你好你好。来来,坐……”老俞赶紧搬出小凳子,紧张地搓手,“你是喝茶?还是吃点水果?你瞧我这儿比较简陋,也没什么招待。”
沈母端庄地坐下,朝老俞摆摆手,立刻反客为主:“俞先生你也坐吧,不打扰太久,聊几句就走。”
“好的好的。”老俞气场弱了一半。
“俞先生,我也不买关子了,这次冒昧拜访,是为了我儿子的事。”
“你说。”
沈母微微一愣,“看来,你还不知道沈时跟你女儿的事?”
“什么事?”老俞愣了愣,旋即笑了,“哦,你说绯闻啊,我闺女说了,那都是网上乱传的,用不着当真哈哈。”
沈母摇摇头,“恐怕,都是真的。”
“啊?真、真的呀?”老俞糊涂了,俞楚柠跟周远分手这事老俞是知道的,但是俞楚柠什么时候跟沈时在一起了?他一点也不知道。然而仔细想想,沈时跟俞楚柠因为工作频繁接触,还一起去了三亚,这朝夕相处日久生情也不是没有可能。这次对方家长都找上来了,那恐怕假不了。
“俞先生,你怎么看这事?”沈母问老俞。
“啊?我啊……”老俞笑笑,下意识地搓着手上的老茧,“我没什么看法,现在的年轻人都是自由恋爱,他们自己喜欢就行,我不干涉。”
沈母微微叹气,看似真诚,目光却透着老道和精明:“俞先生,这一点我不敢苟同。放任孩子不管,将来走错了路,他们还是会反过来恨父母的。这就跟小时候强迫孩子好好读书一样,孩子当下觉得委屈,但长大后总归会理解父母。”
老俞不说话了。
“年轻人谈恋爱,我不反对,但婚姻不是儿戏,这涉及到两个家族的事情。”沈母笑着说,“沈时跟俞楚柠刚恋爱不久,还有**在,可以忽略很多东西。可真要结婚了,问题就都来了。”
老俞还是不说话。
“两个孩子是在完全不同的环境下长大,各方面的差异都很大。”沈母循循善诱,“你看平时那些新闻,嫁入豪门的女孩有几个是幸福的?”
老俞讪讪一笑:“你直说得了,我家是寒门,配不上你家豪门。”
“俞先生,我没那意思。生命是平等的,但不能否认客观上的差异。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强行结合很难有好结果。”沈母幽幽地环顾一圈水果店,“我们做父母的,不都是为了孩子的幸福么?我没有找你女儿,而是来找你,是因为我们同为父母,肯定能互相理解。”
老俞挠挠头,“行,我知道了。”
沈母嘴角还挂着淡淡的笑意,“那俞先生的意思是?”
老俞叹口气:“还是那句话,我不干涉闺女的感情。但如果她征询我的意见,我会跟她好好聊一聊。”
“那就有劳了。”沈母从包里拿出一张支票,递到老俞面前。
老俞愣了下,“老妹,你这是什么意思?”
“您女儿在她最好的年纪跟沈时相爱一场,总不能让她吃亏。”
老俞缓缓接过支票,砸了咂嘴,“这么多啊,我数一数,1、2、3、4、5、6、7位数啊!我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多钱啊!”
沈母起身,仍是微笑,“一点心意,就当是你女儿以后结婚,我提前交的份子钱吧。”
“不稀罕!”老俞忽然大喊一声,当着她的面把支票撕成稀巴烂,“别说七位数、就是八位数、九位数老子也不稀罕!”
沈母微微皱眉:“俞先生,我还以为你是个明事理……”
“省省吧!从进屋开始你就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装什么大尾巴狼啊!我告诉你,你瞧不起我可以,但你休想瞧不起我女儿!门都没有!还什么两个世界,什么环境不同,不都是张嘴吃饭脱裤子拉屎么?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啊!我看你儿子也就那样,表面光鲜,指不定是个酒囊饭袋!我闺女跟你儿子在一起确实亏了,亏大发了!你儿子根本就配不上她!我闺女多的是优秀的人喜欢!你儿子就等着肠子悔青吧!”
“俞先生……”
“好走不送!走走走!”老俞转身。
沈母两次被打断,一股火呛在胸口,她极力克制,才没有让面部肌肉皱起来,她深吸一口气:“告辞。”
“等一下!”老俞喊住,将一只挑出来的烂香蕉塞进沈母的手中:“你儿子的婚礼我就不参加了,店里忙,这就当是份子钱了。”
沈母的脸彻底垮下来,她冷哼一声走出店门,扔掉香蕉。
俞楚辞戴着口罩和鸭舌帽,杵在店外,虽然他没听到两人的所有对话,但大致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他心情复杂地看向马路对面,迈巴赫的司机下车,替沈母拉开车门,沈母刚要上车,一辆熟悉的保时捷开过来,在沈母旁边停下。
副驾驶的车窗摇下来,是一个年轻时尚的漂亮女孩,五官精致而娇俏,眼睛碧蓝,看上去像个混血。她跟沈母开心地交谈了几句,沈母脸上的笑容,比在水果店时可要明媚得多。
俞楚辞的心狠狠一颤,透过副驾驶的车窗,他看清了驾驶座上的人,正是沈时,他脸上也带着笑容,加入母亲和那个女孩的聊天。沈时说话间,偏头往水果店的方向看过来一眼,俞楚辞赶忙闪身躲到一个水果架后面。
不一会,沈母上了迈巴赫,两辆车先后开走。
俞楚辞走出水果架,看着两辆车走远。
——原来,这就是沈时的终身大事。
俞楚辞的胸口一阵烦闷和郁结,他自己都觉得可笑:俞楚柠啊俞楚柠,你在期待什么?你不是早就知道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么?眼下这一切,多么合情合理。
“闺女?”老俞走出店面,发现了俞楚辞,“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呀?”
俞楚辞摘下口罩,眼眶有一点红,他说不上生气还是委屈,“爸,刚才的谈话我都听见了。”
老俞一愣,随即凶起来,“哼!那个臭八婆!下次再来我直接给她两扫帚!”
“七位数啊,你干嘛要撕啊!”俞楚辞话里带着一丝哭腔,“不要白不要!就当是精神损失费啊!拿了钱我们以后吃香喝辣不好么,你怎么这么傻啊!”
俞楚柠很伤心,就这样错失人生唯一一次的暴富机会,她以为爱情跟财富,总能占一头,但这个下午,她都失去了。
“别哭、别哭啊,”老俞急了,也有点后悔了,“哎呀爸刚不是一时气头上么?要不爸去追她,再问她要一张怎么样?”
俞楚辞拼命摇头,他人高马大,却抱着矮自己一个头的老俞不可抑制地大哭:“爸,我、我难受,难受……”
——原来这就是爱一个人的感觉?
——原来爱情可以不用开始,就必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