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的寿辰开春便到了。
由封俪人娘家下辖的江南绣坊将观音像绣好,由新任镇北大将军她的哥哥封沐人护送到京,先给太后过目。
太后展开那绣像,只觉其中观音如再生一般,且仙气蒸腾,座下金莲宝光灿烂,连忙道好。封沐人连忙又为太后献上金丝珍珠衫一件,太后连忙披上,一时座中人都赞叹不已。
赵妃一笑:“今日也是托了母后的福,晚晴也算开了眼。”
封俪人满脸得意,浑然不觉得翠微宫的气氛已经十分诡异。
太后命人将观音绣像送到金俊山,却被太皇太后拒收,太皇太后表示感念崔太后和皇帝母子的孝心,自己现如今潜心修佛,食斋卧草,对这些金碧辉煌的东西早已不再需要,看到这用无数人力财力做成的绣像反而觉得罪过,希望崔太后体谅自己,以后不要打扰自己修佛。
崔太后碰了一鼻子灰,又不好说什么,于是只好将这观音像张挂于太皇太后曾住的坤宁宫,并开宫宴,大宴群臣,为太皇太后祈福。
胡霜最近都睡得很晚才起床,其他的时间都在练习刺绣,她现在越绣越快,越绣越准,皇帝看了她绣的那些东西也不再嘲笑她,甚至还拿了她做的汗巾子拿去戴。
这一日上元节,宫里要设宴,皇亲国戚、满朝文武都要参加。胡霜破天荒地醒得早,就看到皇帝站在她的床前,眼睛亮亮的。
她坐起身来:“皇上怎么来了?”
皇帝穿着一身龙袍,腰间别着大青剑,看着她道:“朕真喜欢现在的你,和小时候越发像了。我们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一派安宁。”他自当了皇帝,政务繁忙,极少有练功的时间,身体渐渐比从前宽厚了些,蓄起了龇须。
胡霜啼笑皆非,却只能不动声色。
皇帝搂住她,吻了吻她的额头:“你原谅朕了吗?”
胡霜低头。
“你为什么不肯原谅朕呢?”
“皇上还纠结当年的事情吗?毕竟我们那时候还只是孩子,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臣妾原谅皇上便是。”
“朕不相信,朕看你的眼睛知道你在骗朕。”
胡霜叹口气:“发生了就发生了,不是说原谅便可以原谅的,皇上何必强人所难?”
“没事,朕有耐心,朕等着你。”
“……”
“朕听说你对肖明琇多有关照,朕知道你心肠最好了。”他语调温软,慢慢地轻吻着胡霜的耳垂:“朕知道你的身体已经好了,等朕正在忙的事情弄完了,朕就举行仪式,昭告天下封你为贵妃,到时候你再给朕生个儿子,朕就名正言顺地封你为后,如何?”
胡霜只是不说话。
皇帝抚摸着她的手臂:“快了,快了,再等等。”言毕,就又出去了。
胡霜看着窗外,想着许久没有见到肖明琇,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对着外间喊道:“梳妆。”
宫女问道:“娘娘要梳个什么样式的?”
胡霜想了想:“简单些的,妆要淡。”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只簪子,粉色宝石上面有一只蟋蟀,十分有趣。这簪子的簪身上有淡淡裂纹,想是早就被人剥开检查过后又镶拢来。
“穿什么颜色的呢?”
胡霜脸上漾着笑:“上次那件秋香色的,再给戴上那个翡翠色的领针。”
宫女笑起来,一边为她梳头一边道:“娘娘越来越开朗了,从前不见你这么认真选衣服,都是由着别人。您看,头发都比从前有水光,吃得也比从前多了,怪道万岁爷要给咱们云心殿发赏钱呢,真是托了娘娘的福了。”
虽然装扮简单,胡霜却遇到状况出不了门,原是身上那件秋香色的夹袄是冬至后做的,穿在身上已经小了,尤其是腰身几乎穿不上了。
改已经来不及了,只好换了能穿上的,这才出了门。
轿子一路抬到宫宴所在,就看到嫔妃所在的纱帘背后,已经七七八八坐满了人了。
胡霜进到那高台上,和封俪人、赵晚晴共坐在妃位。
封俪人看到她一笑:“妹妹气色真不错啊,天哪,这样就更像了,刚刚你没来之前,这里可是闹了笑话了。”
胡霜笑着回看她:“封妃娘娘此话怎讲?”嫔妃中有个邓嫔和她相像,她是知道的,只是那邓嫔更像小时候的自己,比现在的自己要明艳得多。
封俪人道:“刚刚啊,大家都把有个人认成了你呢!”说着,一双大眼斜飞到末席。胡霜往那边一看,乍一看,自己也有几分晃神:“那是?”仔细一看,却是肖明琇,她最近瘦了很多,肩背变得很薄,脸上的妆容和从前大相径庭,长发盘着简单的发髻,整个人静静不说话,气定神闲地望着胡霜,胡霜记得她的眼睛是那种上挑的杏眼,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竟然和自己的眼睛极其相似了,一时讶然。
封俪人讽刺:“哼,以为这样皇上就会喜欢她,做梦。”声音不大不小,肖明琇却和没听见一样。
胡霜沉吟片刻,叹了口气,透过纱帐朝外瞧,却没有看到自己想见的那个人,心头难免失落。直到皇帝和太后进场,整个场面十分壮观,胡霜看到皇帝身后那个巍峨的武将,长得清秀中透着勃勃英气,五官同崔宁有五六分像,想来就是崔歆了。
嫔妃们沉稳地坐在那里,看上去十分端庄,尤其是胡霜身边的封俪人和赵晚晴,明显在看自己的家人,胡霜却十分犯困,歪着头差点睡着,只能勉力用手支撑着头。
一旁的赵晚晴望着她笑道:“胡妃今日和平日里大不相同呢。”说着就把目光放在胡霜的肚子上。
胡霜轻轻一笑:“最近是吃得有点多,可能是天气冷吧!”
“是吗?我倒是听敬事房那边说,你已经很久都葵水未至了。”她的声音似刻意压低,但是场中诸人却还是都能听见。一时间,叽叽喳喳有声。
胡霜道:“多谢赵妃娘娘关心,其实本宫才十五岁,葵水还从来没至过呢,所以皇上从来不要本宫侍寝呢。”睁眼说瞎话她还是会的。
赵晚晴不再说话。
她的眼睛望向前方,含着笑意,她今日穿着一件淡绿的夹袄,头上还是金凤和玉步摇,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仪式很久才结束,外臣和宫眷的活动区域是分开的,中间隔着一条长长宽宽的湖,胡霜在杳嬷嬷的陪伴下,带着帷帽,远远看到湖那边的廊桥上站了很多外臣。
突然就听见两声鸟叫,这叫声很耳熟,声音似远似近,她微微一笑,对着杳嬷嬷道:“你在这里等着我。”转身往身后一座座迷宫一样的假山走去。
那鸟叫声一声声指引着她,她穿来穿去,斜刺里伸出一只手一把将她拖进了一处假山中。
眼前正是她日思夜想的人。
崔宁一把掀了她的帷帽,搂着她:“你今日穿得真花,我差点没认出你来。”
胡霜道:“认不出来活该你见不到我,怎么先前没见着你?”
“我画院的差事被我爹端了,我也不算是什么朝廷命官了,今天是央求了我爹很久才把我弄来的。我哥说待会还有事情,唱戏的开锣我们就得走,他说要栽培我,让我跟着去。把我急死了,我生怕还没见着你,我就要被我哥拖走了。”
胡霜似乎也很不舍:“我……”她似乎想说什么,到底没说,低下了头。
崔宁正好看到她头上那个簪子,有些唏嘘。
胡霜道:“王世那件事是你做的吗?”
崔宁点头,叹了口气,十分沮丧:“是的,你猜得没错,我也没想到我姑母居然这样,我为了掩人耳目,问得很含糊,结果王世说,不光是你母亲,还有许多人,虽然说得有模有样,也不知是不是都是真的。”
胡霜看着他依然有几分天真的眼神,没做声。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靠了一会儿,突然听见梆子声响,胡霜道:“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你怎么……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见着?”
“能见着总能见着的。快走吧!”
崔宁不情不愿地离开,胡霜才从假山里走了出来,此时廊桥那边已经空了,杳嬷嬷也不见了踪影,她沿着湖畔走了几步,却听到嗖的风响,她似乎还没有习惯自己已经内力尽失,腾跃而起,脚踝却一疼,整个人栽进了水里。
崔宁却对这些懵然不知,火急火燎地赶到约定处,崔歆正和两个面无表情的兵士在等他,冷着脸看他道:“上磨就拉稀,要你顶个屁用,虽然你是我弟弟,今晚我可不会顾惜这些,你要是做事情又不成,你丢了性命我当没你这个弟弟,窝囊废!”
崔宁嘿嘿道:“将军,这是去哪里?”
崔歆却根本不理会他:“上马!”
四人一阵驰骋却到了封府后门。崔宁知道封沐人刚刚被封了镇北大将军,这大半夜的,崔歆把他带到这里来干什么?
崔歆下了马,从马鞍里取出包袱,对着马身子徒手一拍,那马就跑走了,其他几人全部照做,崔歆从包袱里取了一件夜行服,将剩下的抛给众人,大家迅速穿好衣服,跃至屋顶,沿着屋顶行进。封府果然十分富庶,装饰之精巧简直甩崔府几条街,他还没看够,同伴便都停在了一处屋顶上。
他想问崔歆,这是干什么,崔歆却只是闭着眼睛不动。其他人亦不动,他也只好不做声,像他们一样装深沉。
春天的晚上还是很冷的,崔宁喝了两个时辰的风,天早就黑了,另外三个人还跟猫头鹰一样动都不动,此时却感觉屋顶外有亮光闪现,他耳朵好,听见了细小的人声,正是封家父子。
崔歆看他神情,做了口型:“来了?”
崔宁点头。
“今天皇帝倒还是做得像样子,哼,自己也不称称自己几斤几两。”这是封沐人的声音。
封尚书道:“你也不要太跋扈,面子还要给他们娘儿俩几分的。”
“哼,爹,我看咱们还是要多小心些才是,之前那个什么王世的事情,也往咱们头上扣,那个老女人分明是亏心事做多了,自己吓自己。”
崔歆慢慢揭开屋顶瓦片,原来这里是书房,那父子二人身上盛装还没脱,正在商量事情。
“今天看妹妹好像不大快活,是不是那皇帝又欺负她了?”
崔歆对着身边几人使了个眼色,一跃而下,另两人也跳了下去,崔宁还没下去,就看到哥哥从腰间抽出刀来,对着封尚书的脖颈就是一刀,一时之间,鲜血喷射而出,直溅到他的脸上。另外两人和封沐人缠斗,封沐人似有些武功,一边施展一边想要喊人,却被反过身来的崔歆一刀插进后脖颈,当场毙命。
崔宁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觉得身上特别特别的冷。
胡霜面色苍白地躺在卧榻之上,头发还有点湿漉漉的,一只脚打着绷带,原是有人用石子暗器将她一只脚的脚踝震碎。
皇帝身上的礼服还没有换,皱着眉看向为她诊脉的刘太医:“既然只是脚受伤,为什么还未醒过来?”
一旁的赵景松道:“皇上不用着急,救得如此及时,娘娘没事的。”
地上跪着的杳嬷嬷一派战战兢兢。
她之前在湖畔等胡霜的时候,一个面生的小太监告诉自己,皇上有请。
她虽有疑惑,但想着这里毕竟是开阔处,到处都有人看着,前方就是虎贲军的卫士站岗,应当没事,谁知道一走开胡霜就落了水。
还好她走了两步觉得不靠谱,还是折返了回来。就看到胡霜在水里挣扎,忙跳下去救她,这时候,虎贲军才过来。
刘太医先是皱眉,随即一笑,站起身来,对着皇帝作了个揖:“微臣在此恭请皇上圣安,大喜啊!”
诸人皆是一脸懵。
皇帝道:“喜从何来?”
“胡妃娘娘之所以未醒,是因为她有孕在身。受了惊吓,所以昏厥。”
皇帝整个人动也不动,脸上喜怒未知。
刘太医以为皇帝担心胡霜母子安危,道:“皇上不必担忧,娘娘腹中龙胎康健得很。相信过一会儿娘娘自然会醒过来。”
皇帝还是没出声,刘太医突然品出不对来,只见赵景松一脸惶然,额头上密密下着汗。不由心下慌张起来。
却在这时听见皇帝开口:“多久了?”
“啊。”
“朕问你怀了多久了?”
“快……快四个月了。”
赵景松随时跟在皇帝身边,自然知道皇帝从未临幸胡妃,仔细想来,这分明是那夜云心殿中众人昏迷之时怀上的,是野种确凿了。他当时便听见胡妃和人在窗边细语,可那个人究竟是谁呢?谁敢冒这样的危险?难道是宫中侍卫?
皇帝看了他一眼,对着众人道:“兹事体大,先不要宣扬出去,以免妨害胡妃安胎。你们都先出去吧!”
“是!”
皇帝闷闷地坐在床边,低头掩面,发了两声悲音。他这个人心肠冷硬,对任何人都不曾像对眼前这个人这般好,她做了那么多事情,他自认为是亏欠她,都原谅她,只希望她能陪在他身边,然而结果如何?
他的眼睛变得通红,仿若能喷出火来一样,他走到胡霜床前,看着她那安详的睡颜,一时气血攻心,从身侧抽出大青剑就要向胡霜砍去。
那剑快要划向胡霜的脖子之时,他顿住了,手不停地颤抖,他曾经以为她已经死去,为此痛苦很多年,怀念很多年,如果这一剑下去,他就永远失去她了。
但是那又有什么不好呢?他从此就没有弱点了,他从此就不会为了一个女人低三下四,不会品尝现在这样尴尬又刺痛的感受。
那么,就让这一切都过去吧。
云齐将剑高高举起,终是下不了手。
杀了胡霜,自己仿佛不再是自己,留着胡霜,他难道又是自己吗?
这样想来,他的心平静了些许,将大青剑放了回去,他要做的事情从来没有失败的,他自有办法让她重新爱上他。
至于那个男人,他要让他经受烈火之刑,尸骨无存。
他望着胡霜道:“你没有睡对吗?所以,那个男人是谁?”
胡霜依然闭着眼,呼吸匀净。
皇帝诡异一笑:“你以为你不说,朕就猜不出来,我且说,你看我说得对不对。”他恢复了冷静,先看向胡霜手腕上的草镯子:“这东西你时刻不离身,而在碧落观时并没有,看这式样,应该是你在嵯峨山得到的。在嵯峨山,你与姜名炀、崔宁做伴,姜名炀是太监,无法让你怀孕,那么最可疑的便是崔宁了。”
胡霜依然没反应,皇帝不管不顾地继续道:“那一日在红叶山庄,崔宁留书说要去寻找刺杀朕的凶手,那字迹上有炭笔的痕迹,如果朕没记错,有一个人是习惯于长期备有炭笔,那个人便是你,所以这字条是他在永夜山上同你一处时所写,又由你将其带回。根据他炭笔写的字迹再用房间中的墨水描过,据此可以推测出,当夜你和他在永夜山上,而那时朕同驸马都中了你的迷药,这说明什么?说明你二人已经熟稔到行事之间需要隐瞒我们了。最后也是最明显的,四个月前崔宁曾进过宫,而那一日你的宫中诸人都被你的迷药迷倒,你们好大的胆子,如此玩弄朕于鼓掌之间。”
他的语气冷冷的,脸上噙着残忍的笑意,附身对胡霜道:“你放心吧,朕不会伤害你的,但朕会让他尸骨无存。”言毕,拂袖而去。
待皇帝走后,杳嬷嬷慌张地进来。
胡霜这时终于睁开眼,望着帐顶,一言不发。
杳嬷嬷试探地问道:“娘娘?皇上已经走了,你还好吗?”
胡霜没有回头看她:“你身上的毒已经全解了。”
“奴婢不是问这个,奴婢是问你需要奴婢做点什么吗?”
胡霜这才看她:“不需要了,你走吧,你做得已经够多了。这里不过是牢笼,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有一身本事,何必在这里担惊受怕?你跟着我不会有好结果,就像你哥哥一般,就是个死罢了。”
“可是你……”
胡霜一笑:“我的事情我心里知道。”
杳嬷嬷不再多说,转身而去,走到门口却还是忍不住回身相看,虽是白日,这间屋子一如既往地暗沉沉的,各种精致的堆砌填满各个角落,胡霜苍白的小小一张面孔在紫红色的螺钿床后面露出来一点点,她看上去并不悲伤,也不害怕,只是疲倦。
“你说什么?”崔太后惊讶道。
“娘娘,消息绝对可靠,胡妃怀孕了,而且快四个月了。”赵川道。
“不是说敬事房没有她被宠幸的记录吗?这又是怎么回事?”
“奴才也不清楚,娘娘,但是有一件事也很奇怪。”
“什么?”
“皇上知道这个消息后便让众人守口如瓶。”
“哦?刘太医有没有说皇帝当时的反应?”
“皇上喜怒不形于色,至于心里想什么,这个还真难说。”
崔太后点点头:“你说的对,但是这个女人来历不明、品行下贱,诡计多端又精通用毒,将皇儿耍得团团转,现下又怀了身孕,若是诞下龙子还了得?”
“娘娘的意思是?什么时候动手比较好呢?”
崔太后喝了一口手中茶:“皇帝现在在何处?”
“听说刚从云心殿出来,接到信儿出宫了,当是去了京北大营,在小崔大人处。”
“哦,封家的事情已经办了?”
“娘娘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刚办的,小崔大人带着崔二爷一同去办的,如今崔二爷也知道长进了,娘娘真是有福之人啊。”
崔太后哼笑:“现在皇帝想必正是忙碌之时,事不宜迟,今日就把那贱人办了,以免夜长梦多。”
“今日?这……”
“怎么,你有什么事情还没有告诉哀家吗?”
“回娘娘的话,据之前的探子说,先皇身上的毒验出来了。”
“怎么又验出来了?先前不是说没人能看出来吗?”
“这个,是原先给先皇炼丹的那个疯道士天枢供出来的,奴才给他用了重刑,他才终于开口,这种毒十分少见,而且这伤口也很细小,但他知道有个人可以炼出来。”
“谁?”
“他说此人是个女子,名唤胡霜。”
“什么?”太后大惊。
“娘娘,那今晚是否……”
“不能这么简单地了结她,便宜她了,想来她当是知道许多先皇死时的细节。”
“娘娘的意思是?要亲自出马?”
崔太后一笑:“还是老方法,你知道的。”
“这样会不会引起皇上的疑心?”
“办得漂亮自然是不会,你的嘴巴也给哀家闭紧些,做事情也要干净利落,如果发生你师父那样的事情,哀家绝饶不了你。”
赵川点头如捣蒜。
崔太后这才顿了顿道:“岳妃那个贱人的事情有多少人知道?她虽是个贱货,但是在朝中暗里还是有些追随者,若是知道她死得那么惨,哀家怕突然惹来祸端。”
“娘娘放心,没有人知道岳妃是死在妙庄里头,都以为是她儿子死后难过自裁而死。”赵川想起岳妃死前的惨状,依然脊背发凉。
崔太后点点头:“那就好。事不宜迟,你现在就派人去把胡妃那个贱人给我带到妙庄去,然后明日一早告诉内务府,哀家要去金俊山看望太皇太后吃几日斋。”
那妙庄本就在京城和金俊山之间,崔太后对于此类操作早已谙熟。
“那娘娘过去之前是要他们先把人拷问着?”
“自然,只要不弄死,怎么都成,就要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才好问话不是!”
“这,若是皇上今夜回返怎么办?”
“回返也是深夜,胡妃怀着孕他也不会去探视吧,再说了,就算他去了看到那个贱婢不在,又如何就知道事情是哀家做下的?哼,到时候木已成舟他又能如何?这宫里想弄死那贱婢的人多了去了,你只需把事情做干净些,心里头发什么虚啊!”
“是!”
肖明琇听说胡霜受伤了,心里放不下,前去探望。
到了云心殿,却连一个侍女都没瞧见,出奇的安静,她推门进去,室内安安静静,空****的:“杳嬷嬷?”
她狐疑地向里间走去,便看到胡霜常睡的螺钿**也没有人。
她正待要走,却在妆台之上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身影,月光透窗照来,自己晃一眼都以为是胡霜,只是自己个子太高了,没法掩饰,到底还是不像。如果坐下来,就足够像了吧。
她用火折子点燃一盏灯,慢慢走到镜子前,看到那把看上去极其朴实的小青剑正躺在一旁的针线篓里,她拿起小青剑把玩了一会儿,就配在了自己腰上,看到妆台上胡霜那几件常用的首饰。
其中有一支粉色的宝石花簪,一旁有只小小的翡翠蟋蟀,可爱得紧,细看那簪子上,居然还刻着一行小字:水秀又山明,今生不负卿。
心中愕然:秀明……明琇?难道这簪子竟然是给我的?
她狐疑地将簪子插在了自己的鬓发上,一时有些闹不清这究竟是自己还是胡霜。
一旁有一件白色晨褛也是胡霜常穿的,她便也披在了身上,她现在瘦得纸片一般,这衣服披在身上更显得她弱不禁风。
天色渐渐暗得看不见了,她兀自守着那盏灯,坐在镜子前一边自照一边等待,她也说不清自己在等什么,心跳却擂鼓一般。
崔宁自离开封府,便回了家,崔九看他坐在桌前发呆,便问道:“二爷怎么了?不舒服吗?”
崔宁摇摇头,却听见外间有丫鬟道:“二爷,外头有人找。”
“什么人?”
“好像是京北大营的,您去看便知道了。”
崔宁没吱声。
崔九道:“爷要是实在不习惯跟着大爷做事,直接回了便是了,免得不开心。二爷也无甚不良嗜好,就是吃饭穿衣再养一妻房,崔府哪里就养不起了?”
崔宁一笑:“还是崔九最懂我!先不说这些了,我去看看怎么一回事。”起身出去,走到前厅便看到两个壮汉。看他的眼神怪怪的,像看猎物,让人发憷。
“二位有何事?”
“崔公子,皇上有请。”
“皇上?”
其中一个晒出令牌,却只是一闪,崔宁来不及细看就被拽住了臂膀,半推半拽往外走。
崔宁心下狐疑,只觉有诈,口中哎呀喊痛,而父亲的书房明明不远,却仿佛没有听见他喊叫一般,甚至将窗户关上了,他就这样眼睁睁被拽上了门口马车。
上了车,这两人一左一右夹着自己,崔宁问道:“二位大哥,咱们这是去哪里?”
那人竟冷笑一声:“到了你便知道。”
“皇上在何处?”
却再也没人理他。马车走了一会儿,崔宁一直在心中打着官司,莫非又是什么特殊任务?还是,他和胡霜的事情败露了?那胡霜那边的情况不知如何了,若果真是后者,他还需快点脱身去救胡霜才是,可是,若都不是,自己贸然行动,会不会更危险呢?
正天人交战,马车却停了下来。车帘撩开,崔宁认得这里,兵部!
“皇上在里边?”崔宁问道。
“你进去便知道了。”
身后的人推搡了崔宁一下,却意外发现推不太动,正怀疑间,却见崔宁踉跄了一下,这才放下心来,想来这崔家老二是知名草包,怀疑他有高强武功?怕也是自己多虑了。
虽是夜晚,往常来说,刑部也是人满为患,崔宁只觉奇怪,为何今日所过之处却连一个人都没有。
三个人穿过一重一重的门,二人一把一把地开锁,又一把一把地上锁,崔宁更加觉得不安了。越往里走越觉得热,但他如今内力雄厚,对温度并不敏感,只觉身边二人已经是挥汗如雨,越走越慢,有一个人已经退到了崔宁身后。
正当崔宁怀疑时,身边一人却对着旁边某处用力一旋,身后那人将崔宁奋力一推,只见前方机关开启,里面却是一个深坑,底下烈火熊熊,像是炼铁之处,里面插满了各种未开刃的剑,如剑冢一般。
那人将崔宁推了下去,道一声:“崔公子,抱歉了,让你下去祭剑。这是皇上的安排,你的鬼魂若来索命,不要找错了……”
然而话音未落,一个身影从将要合上的机关处跳了出来,对着眼前的人便是连环踢。那两个人从怀中摸出兵器,飞身上前,却并非崔宁对手,崔宁轻功了得,手中拳脚更是没见过的招数,看似朴实,但是招招狠厉,那二人根本不是他对手,加上这里火热炙人,二人很快就要虚脱,连挨崔宁数击,放下兵器求起饶来:“二爷饶命!这是小的们的武器,这是小的们的钥匙,小的们真心投诚,请二爷绕小的们一命。”
崔宁冷笑:“是谁让你们这么做的?”
“是皇上,真的是皇上,皇上说让把您带到这里来处死,这件事情你家父亲也是知道的。小的是先将皇上的命令禀报了崔老爷然后才……才见二爷的。”
崔宁听到这里,只觉五内俱焚:“你说什么?我父亲?皇上为何要你们这般?”
“小的们真的不知啊,只知道皇上似乎很生气。求二爷饶命,小的们没想到二爷功力如此高强,求二爷饶小的们不死,小的们自然会向皇上奏明二爷……”那人一边说着一边打量崔宁神色,发现他似乎正忧心忡忡不知想些什么,二人互看一眼,飞身而起,殊不知崔宁五感超人又轻功了得,身子一侧,将先前那个机关打开,这二人便眼睁睁地坠进那坑洞里。
机关再一次慢慢合上,崔宁的眼睛里倒映着熊熊的火光,双手握着拳头。
他要入宫,现在就入,他要找到胡霜,带走她。
这样想来,他拾起地上的钥匙,就往外走,才开一道门,却迎面看到一个人,那人面色冷峻,容貌和他有五六分像:“哥哥!”
崔歆二话不说,上来就开打,他拳脚如风,力若千钧,却依然不是崔宁对手,过了十几着便落了下风:“想不到你居然藏着这样的本事。”
“哥,我不是有心隐瞒。”
“看看你做的好事,崔家的脸几乎都被你丢尽了。”崔歆似对他十分不耻,然而哪怕再用力似也不敌崔宁,他那浑身的真气竟如源源不断一般。
“哥哥,所以你知道了?你快些放开我,我要去救胡霜。”
“你还有脸说?你只管去,家里怕是要被你害死!”
这句话若是从前,怕能对崔宁起到极其重大的作用,可是此时,他却道:“你们现如今贪得无厌,我又有什么好留恋的?”
“贪得无厌?伴君如伴虎,若是我们崔家懈怠,迟早也是他们封家的下场,只可能更惨。我这些年所受的罪过难道只是为了我自己吗?你这不成器的东西。”崔歆越说越气,然而到底不再是崔宁对手,崔宁扼着哥哥的喉咙,将他摁在墙上。
“杀了我吧!这样我也好交差不是!”崔歆道。
崔宁瞳孔收缩:“不……不……”话未说完,只觉手上一麻,却见上面有一枚细小的暗器,眼前发花,“你又使诈……”随即便晕了过去。
肖明琇百无聊赖,慢慢走到螺钿床边,只觉得这里若隐若现似有龙涎香气,正是皇帝身上那醉人的香味,她脱了鞋子,躺了上去,幻想自己是在云齐的怀抱。
不知怎的,她就要哭出来了,自己亦觉得自己可怜可悲,就这么静静躺着,几乎要睡去,却听到门口有动静。
她一回身,却看到了皇帝。他踉踉跄跄地过来,似喝醉了酒,身边亦没有人跟随,他走到床前,望着肖明琇:“怎的外间一个人都无?你把他们都药倒了吗?”他咯咯笑起来,手中握着一杆玉萧:“你还记得这个吗?你从前很喜欢听的,你忘了吗?”
肖明琇落泪,她还记得在肖家庄听他吹箫时的事情,就是在那个地方,她遇到了他,便再也丢不开了。
“你哭了?原来你还有点良心。”酒后的皇帝很可爱,撒起娇来:“你知道吗?封妃家里已经被我灭掉了,谁还敢在朕面前作威作福?哈哈哈哈除了你。”
肖明琇听到这个消息十分激动,但她不敢开口,她知道,一开口便露馅了,她的声音还无法模仿成胡霜那样。
皇帝摸了摸她的脸,喃喃:“你今天真漂亮,。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你想通了吗?”他的头越凑越近,却也不敢僭越,直到肖明琇示意似的点点头。这一次,他的美人儿没有再拒绝他,而是分明悸动着闭上了双眼。
他忘情地吻上了她。
翠微宫。
太后正在梳头,赵川前来禀报:“娘娘,昨夜皇上果然回来了,宿在云心殿,是肖姑娘伺候的。”
“什么?”
“这个,昨夜皇上发脾气,让赵景松赵公公在乾清宫外跪了一夜,赵公公一大早就去云心殿喊皇上上朝,结果皇上睡得特别熟,肖姑娘说,不如今天就不上朝了。”
崔太后冷笑一声:“这都什么跟什么,这丫头够蠢,也无妨。皇帝不胜酒力,怎么也得中午才会醒过来,这样我们的时间倒是够用了,车马备好了吗?”
“备好了。”
“妙庄那里可有什么信儿吗?”
“没有,想来那胡妃怕早就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了,只待太后过去,不消问什么,她就将所有的事情都招了。”赵川跟他师父一样,知道崔太后喜欢什么,尽捡她喜欢的说。
崔太后听到这话,似十分满意,笑了起来,对着赵川道:“你去跟赵景松说,肖明琇伺候皇上有功劳,赏她个名分无妨。等等,等哀家出宫了再说,别扰了皇帝的清梦。”
马车一路往宫外行走,行了四个时辰便到了妙庄,这里实属京郊,位置隐蔽。
太后的马车停下,前后行走的宫卫都聚了过来:“怎么无人迎接?”
侍卫讶然,众人看前方那庄子,正值初春,菜畦里种着绿绿的菜,柳叶抽着枝条,这里看上去和寻常庄子无误。
几个宫卫面面相觑,一个道:“你们保护太后,我先去看看!”
崔宁醒过来时,自己置身于一间石屋,天阴沉沉的,似白日又似夜晚,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穿一身素袍站在他面前,正是他哥。
崔宁翻身而起:“这是哪里?”
“我的产业,你可以先躲几日再谋出路,记住,以后再也不要回家。”
崔宁站起身来,就往外走:“我不会再回去了。”
崔歆道:“你要去哪里?去找那个女人?”
崔宁默认。
“她应该已经死了。”
“什么?云齐杀了她?”崔宁激动道。
崔歆一笑:“他怎么舍得杀她,他只想杀你。是太后,她要在妙庄杀她。”
“妙庄?”
“你果然什么都不知道,那地方是姑母专门辟出来严刑逼供的地方,她亲自设计的,执行人正是父亲。”
“你们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告诉我。”崔宁推开崔歆,就要往外走。
崔歆道:“别去了,已经晚了,姑母一早就出发了,现在,那女人一定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