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风和日丽,天朗气清。周远一大早就气色颇佳地等在陆府门前,见了夏青鸢,笑得脸上两个酒窝更深:
“青鸢师娘!早啊!”
夏青鸢也步伐轻快地跑出去,全然不理会身后的陆远:
“周副将早啊!”
“青鸢师娘,早饭可用过了?这是我从城北带的包子……”
“她吃过了。”陆远先一步抢过包子几口吃下,顺带白了他一眼。“周礼,平日里去官署怎不见你如此勤快。”
周礼呵呵一笑:“在下任职不到一年,终于赶上了大案,今儿个起早,得去狱里把裴公子提出来再行审问……师父,吃慢点,别噎着。”
青鸢已先行上了马,三人并辔往衙署去。
路上春光明媚,她看着沿途穿着春衣踏青的游人,冷不防陆远在身后开口:
“喜欢踏青?等案子结了,我们一同去。”
她笑了笑,转过头看向前方:“从前在江都,总羡慕女儿家穿新衣、过上巳节。我在最想穿新衣服的年纪,每天都在愁下一顿饭在哪里。这么多年过去,穿惯了男装,竟已不知道京城里的女儿家盛行什么穿戴了。”
身后两人一齐沉默。她尴尬之余撩了撩头发,哈哈一笑:“其实也没什么,穿男装也不错,办案做事都方便,哈哈哈哈。”
周礼也笑:“是啊哈哈哈,下次咱一同去踏青,青鸢师娘一定是人堆儿里最俊俏的公子哥!”
陆远没有搭话,只是安静地走在她旁边。过了一会,才开口问她:
“昨天裴公子唱的那首曲子,你可想出眉目了?”
她点点头:“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踞。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这是古曲《长干行》,讲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长大后结为夫妻。那日在天香阁,我第一次见到花魁时,她哼的也是这首诗。后来裴公子在大堂里,念的也是这首诗。”
陆远看了她一眼:“所以?”
她回头问周礼:“昨日查的三人籍贯之事,进度如何了?”
周礼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昨日户部派人去调了天香楼众伎籍的卷册……发现果然如师娘所料,花魁牡丹的那一页,不见了。”
陆远皱眉:“不见了?是被人撕去了,还是本就没有登记过此人?”
周礼仔细回想:“伎籍名录上的人,都是在进了天香阁之后,由阁主报给户部,半年清点一次,补足变化。若是有缺漏或是删改,那可是重罪。”
“天香阁阁主是?”青鸢抬头。
“是韩党之一,常住金阁内,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陆远不动声色。“看来,这案子背后,确实藏了不少人。”
“那死者芍药,与裴公子的户籍呢?”她接着问周礼。
“死者身份尚不明,天香阁里也没有名字是芍药的人。但那裴公子的倒是有。他原籍在……扬州。家中世代在扬州与京城间的商路上做贩茶生意。十七岁时与一卢姓女子定亲,不过那女子,她……”周礼顿了顿。
“她怎么?”青鸢和陆远同时发问。
“那女子,于数月前失踪了。”周礼陷入沉思。“羽翎卫查到了裴公子在京城的宅邸,家中只有几个老仆。起初还说夫人是回乡去了,我们又多问了几句,才说是数月前离奇消失,不知去向。家主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也不去报官。我看,这裴公子很有问题。”
陆远看了他一眼,眼神锋利:“多问几句?是用了过去在控马镇那一套么?”
“不敢不敢,师父。你曾说过,这儿是京城,办案时要和颜悦色,非性命攸关之时不动武,嘿嘿。”
“失踪。可曾问过裴公子的家仆,卢夫人的长相穿着,还有……裴公子平常,都管他夫人叫什么,可是芍药?”青鸢接着询问。
“问过了,可他们无论怎样都不肯多说,蹊跷得很。哦对了,我们还在裴公子府上搜到了这个。”周礼从怀中掏了掏,取出了一小包粉状物。
“掺了阿芙蓉的香灰,在裴公子的卧房。他果然平常也用此物,说不定中毒已深。”
陆远拿过嗅了嗅,表情沉重。
“如此一来,裴公子若是时常陷入幻觉,他的供词,也就不能完全作数了。”
说话间,羽翎卫衙署已到,紧邻着官署的就是诏狱,朝廷关押三品以上大员要犯的地方。此案由于牵涉甚广,故而裴公子也临时被押在此地。
青鸢是第一次来。下马入门之前,却被走在前面的陆远伸出胳膊拦下:
“见过死人么?”他侧过头问她。
“见过。”她伸手按下他胳膊。“江都夏府后院里埋的那几个丫鬟,我本打算逃出去之后就报官,却被你抢先了一步。”
陆远眉毛一动,又深深看了她一眼。她先行踏进了门,看了一眼,又收回了脚:
里面比之十八层地狱更有过之。仅仅是瞟了一眼,她就看见幽深长廊里摆满了各色刑具,浓重腥臭味一股一股地传来,闻着就令人作呕。
“人性本恶,以法则之。”他挡住了她后退的一步。“这天下,多的是太阳不能照及之处。转过头不看,它也依旧存在。”
他朝她后背轻推了一把:“协助仵作为案犯与死者画像,是你能继续留在此处的唯一办法。进去罢。”
她下意识地拽住他衣角:“那你呢?”
陆远眼里浮现难得的笑意:“我和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