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追逐
西凉都护府附近的官道上,一队官兵正往锦岚关方向回撤。
沈濯缨看了看渐渐暗淡的天色,吩咐就地扎营,休息一晚再赶回锦岚关。
算来这个月已经第四次进入大漠深处剿匪。那些混杂了原来的行脚商人和本地沙匪的乱匪,其实并不比当年的沙匪更难剿灭。
难的是在心理上,毕竟他们都曾是大雍的子民,而且罪不至死。
因此沈濯缨对于那些只劫物不伤人的土匪,都尽量网开一面,只是缴械驱散,而不是像以前对付沙匪一般赶尽杀绝。
只是这样一来,那些乱匪就如野草吹不尽,春风吹又生。周翀就曾开玩笑:“咱们这哪里像是剿匪啊,简直就是给他们做保姆来的!”
沈濯缨却知道,若是柳嫣还在,也定会如他这般安排。她曾说过:“民惟邦本,本固邦宁(注)。民之所向,不过一粥一饭,一衣一床。若满足了他们这点微小愿望,何愁天下不平。”
他把手抚上心口,按了按那里挂着的银锁铜钱,吩咐沈平跟他去周围巡视一下地形。坐在一旁的沙漠向导大声道:“将军可别走远了,附近有个鬼门关石山群,迷宫一样,进去就出不来了。”
沈濯缨淡淡一点头,带着沈平出去了。
他才走了不久,官道上有一人一马快速驰进来,见到这边的营地篝火,勒马缓步走过来,“各位官爷,我是行走丝路的一旅人,可否行个方便,借你们的篝火营地过个夜?”
声音清越,众人才发现来人是个女子。
兵士们赶紧让出火堆边一个空位:“姑娘快来,这时节夜里可冷了。你竟敢大晚上的独自走丝路?这胆子够大啊。”
那姑娘也不客气,一屁股在在火堆旁坐了,拿出酒囊自己先喝了一口,递给身旁的人,笑道:“我胆子不大,是心大。我这么个人要财没财,就是想劫个色,也得掂量着这大晚上的是否妖鬼狐仙变的,一般人也没这个胆。”
说得众人一通哄笑。
“姑娘,那你这么晚了赶路,不是真要回狐仙洞里吧?”那沙漠向导打趣问道。
“我去投亲。本来要去鬼门关绿洲的,今日有事绕路去了趟西凉都护府。就赶不及回去了。”那姑娘落落大方答道。
“嘿,我有个妹子才嫁过去那里。说不定咱们还能是邻居。”那向导如见老乡一般兴奋,“鬼门关绿洲倒是太平些。那里的人不好惹,沙匪乱匪都不敢去。”
那姑娘淡淡一笑,问道:“这么说你们是出来剿匪的?看来一行很顺利啊。各位官爷是在哪个关口的?”
傍边一个圆脸小兵抢着道:“当然顺利!咱们锦岚关的兵,又是沈将军亲自带着,还不把那些散沙烂泥放在眼里!”
那姑娘笑容一僵,“沈濯缨?”她抬头四下看了一眼,“他也在这里?”
“沈将军去巡视地形去了。”小兵笑着挤了挤眼睛,“姑娘也听说过我们沈将军的威名?咱们每次回城,锦岚城里的姑娘都为一睹将军的风采要挤破头呢。今晚你算捡了个便宜。待会他回来了,你可以随便看。”
话音刚落,那姑娘一把从他手里拿回自己的酒囊,起身往外走:“不好意思,我有事须急着赶路,不敢打扰了。告辞!”
话说完已经牵了自己的马,转眼就上了官道。
此时那些士兵才反应过来,向导迷惑道:“这姑娘孤身独骑,难不成真是个狐仙?害怕将军深深的罡烈杀气?”
另一老兵冷笑道:“狐仙未必,只怕是个沙鬼,别是想来**报的吧?”
圆脸小兵急道:“那我们还不去把她追回来?”
“什么沙鬼?追谁回来?”沈濯缨清冷的声音传来。
“将军!”士兵们把方才那女子详细说与他听,沈濯缨脸色一变,急问道:“她往哪里去了?”
那些士兵看他的脸色都紧张起来,连忙指明了方向,问道:“将军,要派多少人去追?”
沈濯缨已跨鞍上马,调头追去,远远留下一句话,“都原地呆着,谁也不许来!”
那些兵面面相觑半晌,有人壮起胆子问沈平,“沈侍卫,那女子到底是人是妖?是沙匪还是仇家?怎么一听沈将军的名字就跑啊?”
沈平苦笑着摇头,那姑娘啊,只怕是沈将军的冤家。
沈濯缨的踏雪是千里追风的良驹,不多时就看到夜色中那个娇柔的身影,更是快马加鞭追了上去。
那女子也发现了他,竟然一转马头下了官道,往不远的山里驰去。
那边是鬼门关!
沈濯缨想起那沙漠向导的话,连忙大叫道:“别过去,那里危险!”那女子却恍若未闻,直冲那山口而去。
沈濯缨大急,更是快马追了过去。距离越来越近,他益发肯定那人就是柳嫣。他甚至在她微侧头回看他时,看到了那清澈的眉眼。
“阿嫣!你停下……”沈濯缨叫道,话还没完,就见她猛抽一鞭,骑着马冲进了乱石山中。
“柳嫣!”沈濯缨一咬牙也冲进了错综的山道中。
他追着那匹枣红马进来,却走不多远就失去了那马的踪迹,只能放缓了脚步,一边叫着柳嫣的名字,“这里危险,你快出来,跟我出了这里再说。”
回应他的只有风声和山壁的回音。
沈濯缨在山里转了半晌,直到第三次转过一块看着像虎头的巨石,他才意识到自己迷路了。
他连忙往来路走去,踏雪却突然烦躁地原地踱步,不愿再往前去。
他捡了快石头,往前丢去,眼看着那石头缓缓没入了沙里。
流沙堆!
他心下一惊,急的大喊:“阿嫣!这里有流沙,你在哪里?”
没有回应。
沈濯缨手脚发冷,他转马往鬼门关深处奔去,大喊道:“阿嫣,你可安好?回答我!”
穿行的风把他的声音撕碎,听着像是呜咽。
前面的路踏雪又不肯走,沈濯缨再次转折,他已经无暇理会迷路不迷路,只盼能看到那一人一马的丝毫踪迹,又怕看到的,是埋入流沙中的半截身体。
他已经喊得嗓子沙哑,满头大汗,身子却是冷的,连心里都是冷的,冷得手脚麻木、浑身发抖,只能抓紧缰绳才勉强没有从马上栽下来。
一道幽冷的月光穿过巉岩,照在他面前的石头上,光影画出一个鬼脸般的笑脸,似乎在冷冷嘲笑他。
他捂着脸发出一声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