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番话戳了叶启然的心窝子，童年纯真快乐的一幕幕猝不及防被她从脑海最底部勾了上来，历历在目，二十年光阴倾泻而下，尽数压在他身上，压得他鼻头发酸。

　　此时他看顾筠的婚纱怎么看都不顺眼，觉得这身圣洁的婚服原本应该穿在丁诺身上的。

　　奈何此时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自己也倒了一杯酒，与她碰杯，一饮而尽：“不要这么说，你是我们的朋友，永远都是，能收到你的祝福，我们感激都来不及。”

　　“就是啊，哪里来的什么天差地别。”叶老太太看起来也无比动容，“傻孩子瞎说什么，人与人是平等的，何况你们交情匪浅，际遇不同再正常不过，用这种虚的东西来衡量友谊，未免太短视了。”

　　丁诺仰头灌酒，表现出了视死如归的气概，喝完后脸和眼睛都红红的，在叶启然看来，那分明是为他而红。

　　“你们不嫌弃，我就放心了。”她唇边扬起笑容，像三月桃花盛开。

　　“没有嫌弃不嫌弃一说，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怎会嫌弃？”叶老太太对她相当慈爱，“少喝点酒，意思一下就好了，熟人之间不必做排场。”

　　顾筠看他们说着交心的话，自己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清楚地感觉到此刻他们才是一个圆，她被排了出去，像个真正的外人，连宾客都不如。

　　叶老太太，自己的婆婆，对丁诺倒是温柔得不行。叶启然也是，自顾自敬酒，也没说拉着她，夫妻二人一起还礼。

　　顾筠越想越觉得心里憋着一口气，偏偏不能当场发作，不然大家会一致指责她小肚鸡肠破坏气氛，就更让丁诺占上风。她挂着僵硬的笑容嗯了几声，连客套话都轮不到她说，这次敬酒就结束了。叶老太太还不死心，握着丁诺的手，叫她以后常来叶家做客。

　　丁诺连声答应，而后翩然离去，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婚礼剩下的时间，顾筠都板着脸，再也笑不出来了。

　　叶老太太还不放过她，问：“大喜的日子，怎么不开心呀？妈刚才话可能说得重了些，如果因为这个，妈向你道歉。”

　　好赖话全让她说完了，顾筠听后更不开心，但除了强颜欢笑别无他法：“怎么会呢，妈刚才教训的是，我那番言论确实对曼蓁不公平，心胸有些狭隘了，我该改正。我也没有不高兴，就是想到童年好友际遇如此不同，有些感伤。”

　　“没什么好感伤的，我们都在上海，你婚后也可以常邀请曼蓁来家里，她一定也很想跟你们重聚的。”叶老太太已经开始规划怎样请客了，“闲暇时候带她去跳舞场多认识几个人，说不定她也能嫁得不错。”

　　顾筠心头越发不悦，看叶老太太的架势，分明准备把丁诺纳入他们以后的生活。叶启然和丁诺那点往事她是看在眼里的，他的意志恐怕也没有那么坚定，真的让丁诺涉足他们的婚后生活，麻烦才大了。

　　可是叶老太太句句话都那么光明正大，道德的光辉照得她阴暗的内心无处遁形，顾筠也只能咬牙忍了。

　　叶启然附和叶老太太：“是啊，以后多走动，我们多去歌厅给她捧场。当年她家落魄，我也没帮上什么忙，现在想想怪愧疚的。”

　　顾筠听得头皮一炸。男人对女人有所愧疚，下一步会滋生什么样的感情，她再清楚不过了。

　　好家伙，简直是当着她的面给她织绿帽。

　　她还不能说话，说了就是自己没教养没肚量。

　　明明这是她的婚礼，她才是今天的女主角，老公和婆婆倒好，转头就讨论起另一个女人。

　　丁诺隔得老远也看到顾筠气得鼓着脸，她乐得看顾筠有火发不出的样子，给自己倒了杯苹果酒慢慢品。戴浩民往她边上的空位一坐：“你这招狠啊，段位比之前高多了。”

　　“不就敬个酒，什么段位不段位的。”丁诺轻笑，“是之前的我太蠢了，早知道他是这种没脑子又想偷腥的货色，怎么着也得把他玩得团团转，玩够了再丢掉。”

　　“啧啧，你看，”戴浩民对她努嘴，“我一坐过来，他就看你，醋劲儿隔这么老远我都能闻到。”

　　“你现在要是亲我一口，他的醋缸子就翻了，能酸死在场所有人。”她短促地笑了一下。

　　戴浩民微微一怔，没了刚才的调侃语气：“我说，现在算是我们私底下聊天，不要开这样的玩笑吧。别忘了我们还在做任务。”

　　丁诺遗憾地别过脸去：“你等着吧，在任务完成之前，我迟早要给你来这么一下。你记住我是贼心不死的，做好心理准备吧。”

　　“你真的比原来直接多了，”戴浩民托着下巴，搜罗脑海中的形容词，他不像丁诺是个写小说的，他自己经常感到词汇匮乏，“怎么说呢，也比原来有生命力，之前感觉你总是有点憋着，很压抑。”

　　“你是说我执行前两本书的任务的时候？”丁诺斜了他一眼，“还是说，我生前跟你有过什么交集？”

　　戴浩民这次突然不想跟她打马虎眼了：“确实，你还活着的时候，我也还活着的时候，我们两个认识。不过你恐怕早就不记得我了。”

　　丁诺来了兴致，很想让他说说往事，但是来了个不识趣的人、顾老爷凑过来：“聊什么呢这么开心？我有时候真挺羡慕你们这些年轻人，这么有活力。”

　　丁诺对顾老爷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反感，并不因为他是顾筠的父亲，而是出自更深层次的原因，这个原因她自己也没摸到。想想顾老爷并没有对她非常冒犯过，调取原身的回忆，也只不过是用轻薄的眼神扫视过她几次，这种程度的行径算是最轻的了，无足挂齿。

　　但他现在盘旋在她边上，她总觉得他也是怀着某种目的而来的。

　　戴浩民抢先开口：“我俩只是比较不合群，没人跟我们说话，我们就干脆抱团了。顾老爷也要加入吗，我们在聊最新的电影，那个新出道的男明星。”

　　戴浩民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不好惹，脸上总是带着痞笑，看起来似乎对什么都不在意，一旦碰了他的雷区，他是一定会把事情做绝，分毫不留余地。顾老爷一把年纪了，不想跟这种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小年轻混在一起，看着今天似乎没有接近丁诺的机会，便对他拱了拱手：“年轻人聊天轮不上我这个糟老头子来多嘴了，你们慢慢说。”

　　“我觉得他不怀好意。”丁诺等他走后悄声道。

　　“你等着，他早晚还会再来找你的。”戴浩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