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筠小腿被踩得紫了一大片，走路都很勉强，一瘸一拐地挪到饭桌边。丁诺看她的眼神如同打量马戏团的猴子，叶启然则更过分，到这份上还要对她摆臭脸：“一点都不知道尊重长辈，还好意思上桌吃饭。”

　　她把碗一推，撂了筷子，磕磕绊绊地走上楼去。丁诺知道她今天晚上是吃不上饭了，也许明天早上也不能。这里是叶启然的地盘，他们想整治顾筠，有一万种办法。

　　叶启然还不打算就这样放她离开，在她楼梯爬了一半的时候冲她怒喝：“谁准许你走了？小妹好不容易回家吃个饭，你这个当嫂子的还撂挑子？给我下来陪着！”

　　“嫂子不乐意见我呢，还是算了吧。”丁诺笑道。

　　“曼蓁，你也别太为她说话，”叶老太太也是存心不想给她好日子过的，顾筠婚后生活的不痛快，根儿上就是她在捣鬼，“今天委实是她过分了些，该受的教训必须受着。现在若是还想抛却基本的礼仪，都不陪着你吃饭，那就真的是该打了。”

　　丁诺听到“打”字，心中一动：“您不会真的对她动手吧？”

　　“我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当然不会随便动手，可要是碰到不动手不行的时候，我也不会手软。”叶老太太给她布菜，“曼蓁，不要想这么多了，你好少回家，应该说点开心的事。”

　　顾筠被叶启然一吼，自知没有其他去处，只能乖乖听话，咽下这口气，重新坐回餐桌边。

　　这顿饭叶启然和叶老太太变着花样挑她的刺。她不吃菜只低头扒饭，被他们认为是故意甩脸色，她夹了肉，被他们说成不懂分享心胸狭窄，她不主动说话，他们就说她不欢迎丁诺。总之，所有的道理都在他们母子这一边。

　　丁诺看着这一幕，想起当年自己去叶世源家，他母亲也是对自己挑三拣四，她早上七点钟起床，都会被冷嘲暗讽，暗示她就知道睡懒觉。地上有个瓜子壳她没看见，老太婆就要指桑骂槐，说现在的年轻姑娘都不爱干净，也不做家务，要骑到男人头上了。

　　如今看着顾筠享受这样的待遇，丁诺心情非常美妙，饭都吃了两大碗。

　　“我琢磨着呢，你俩也该要孩子了，你爸跟我念叨说想抱大孙子，念叨了好多回，就是一直拉不下脸来催你们，想到你们毕竟才结婚没多久。”叶老太太笑道，“启然，准备一下呗？”

　　在家庭饭桌上谈这些，男主人还不在，虽然有点失礼数，可也不算特别逾越。叶启然并不回避这样的话题，只厌烦地斜了一眼顾筠：“光是我准备有什么用？她又不肯配合。”

　　顾筠抬头：“我又如何不配合你了呢？”

　　“你倒是还有脸反问我。”叶启然嗤了一声，“哪次办事不是我在卖力，你动都不动，全凭我来磋磨——你好歹也有将近五十公斤，这么大一滩肉全靠我翻来覆去，这也能说得上是配合么？我看你啊，是不太想同我过日子的。”

　　顾筠知道他的脾气有时会很恶劣，每到此时就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但实在想不到他今晚嘴里的零碎这么多，把饭桌气氛搞得无比腥膻。她但觉自己的脸面像浮在鱼汤表面那层白腻的油，被汤勺搅得七零八落。

　　“叶启然，”她喘气的声音都变了，“你不要欺人太甚了。”

　　“你说说我怎么欺你了？分明是你每天晚上都在欺我。”叶启然最擅长胡搅蛮缠，他在留学时凭着三寸不烂之舌从海外圈子里捞尽了好处，“不愿做夫妻就明说，现在婚姻自由，离婚证领了，你爱找谁逍遥我都不管。”

　　顾筠从叶公馆离开后，还能去哪呢？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

　　自从顾老爷一死，她就无家可归了。在叶家更凄凉，顶着少奶奶的名头，活得还不如丧家之犬。

　　叶老太太亲昵地拍了拍儿子的手背：“好啦，何必置气呢。你说阿筠不配合你，我就不太赞同了，前阵子她还白天一整天起不来呢，我那些老姐妹都夸你生猛，都到这份上，还不算配合么？她再主动一些，妈真怕你撑不住呀。”

　　丁诺品着她这番话，怎么想都觉得这像是大房在对男人展现自己的贤良淑德，顺便恶心一下小妾。她已经咂摸出味道来了，这个家庭绝对不正常。叶老爷在外面玩得太花，家里这位放着不管，久而久之，寂寞空虚又不敢自己也出去玩，只能把儿子当男人。

　　叶老太太这一说，顾筠又想起那天自己被她和她那一众碎嘴的老姐妹轮番奚落的不堪场面，她现在不能随便摔东西，也不能骂人，末了爬在饭桌上呜呜哭了起来。

　　丁诺透过她的脸蛋和身形，看到秦浅的面容。

　　在东窗事发之前，她一直当秦浅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尽管家境算不上太好，她人却很乐观开朗，像个小太阳——后来丁诺才知道这一切都是装出来的。由于高中的不愉快，她很多时候是不苟言笑的，秦浅在边上逗她，一度温暖了她这颗冷寂的心。

　　那个时候她就在想，秦浅这个性子，将来结婚得让她好好把关，这样的小天使要是被恶婆婆和渣男欺负，她是一定不能允许的。

　　可笑的是，到头来她自以为的最好的朋友联合她的渣男老公，反手阴了她一把。

　　现在看着与秦浅有八九分相似的顾筠被渣男和婆婆联手弄得这么惨，丁诺才稍微找回了某种平衡。

　　叶启然听了妈说的这一席话，脸上泛红：“您说什么呢，我这么人高马大的，难道还招架不住？顶多过三个月吧，她肚子要是还没动静，您来找我。”

　　叶老太太转头看着丁诺：“曼蓁，你来当见证人。说好了啊，三个月之内，我的小孙子要生根，我看曼蓁也是想当姑姑的。”

　　丁诺听了叶启然对老太太说的那句“您来找我”，有些心猿意马。若不是脑子还清醒，她真想问问叶启然，他究竟准备对老母亲做点什么。莫不是想做自己亲弟弟的父亲？

　　从头到尾都没顾筠说话的份，她的用处只是供他们母子俩泻火，各种意义上的泻火，外加生育。

　　活到这个地步，已经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人了。

　　不过令丁诺感到意外的是，叶启然说到做到，过了一个月，他来向她报喜，顾筠真的怀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