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们一到酒店,老远就看到周瞳开心的跑过来跟我们打招呼,特别像酒店的妈妈桑在招揽客人。这个形容词我死死的吞进了肚子里,因为保不齐她对着我身上这条于蔷蔷选的长裙说出什么更恶毒的点评。
白总一直笑眯眯的跟在周瞳身边,像个小媳妇似的一脸陶醉的看着她,我觉得她拿下白总,或者白总拿下她指日可待。
还没来之前,就被周瞳在我们面前铺天盖地的宣传,说满场的高富帅如何如何的多,质量如何如何的高,搞的心生出几分向往。
我端了几杯香槟走过去递给她俩,瞬间被周瞳挥斥方遒的气场镇住,她一个编剧,文字工作者,搞的自己跟个将军似得,拿着一只对讲机满场指挥。
我左顾右盼的问,“女主演是谁?我觉得她可能已经在磨刀了。”
“打多了玻尿酸,现在脸僵得厉害就没到现场。所以今天是我的主场,你俩都没带男朋友来吧。来来来,给你们上几道青年才俊。”说着周瞳就拉着我和于蔷蔷要往人堆里钻。
我顿了一顿,试探的说,“我可能要结婚了。”
“跟段亦……还是段亦?”于蔷蔷把这话讲得无比绕口,我差点没听出端倪,不知道为啥她今晚的两只眼睛就跟通了电一样贼闪贼闪的。
“你是我亲生的闺蜜么?能讲点合胃口的话吗?”我反应过来之后,嘴皮子立刻开启反攻模式。
“那我就知道了,是冯榕。”周瞳用一种“坦白从宽,抗御从严”的语气接着问,“你觉得冯榕看不看得出来你不喜欢他?”
“我妈都为这事在家寻死觅活呢,我要是再反抗,她就敢架着梯子去摸高压电。母爱这种东西,是有保质期的,嫁得掉时她是你的绣花小棉袄,嫁不掉时她是你的50年纯酿鹤顶红”
“劝世良言,请救救她。”于蔷蔷拉住周瞳的手,表情诚恳又虔诚,就差直接点根香想插周瞳面前。
说完于蔷蔷在人群来回的瞄着,她的眼神过于直白,不像周瞳的眼神那是加了密的,所以我一眼就看得出她等于再说“我有事儿,我找人呢。”
周瞳敲着兰花指拉着我的手,把我的关注点拉了会来:“你要这么想啊,如果他知道你不喜欢他,还一个劲的想跟你结婚,说明他图什么?要么就是钱要么就是传宗接代。那如果他以为你喜欢他而跟你结婚,那你就不觉得内疚,他明明可以找一个情投意合的人在一起?”
“说这么说好像有点道理哦,他们家还确实开口跟我妈提了,生一个孩子给20万。”
“你看,那就是这么回事了,现在这种繁殖恋也挺多的,问题是你甘心吗。”
被周瞳这么一说,我脚步无力了起来,新买的高跟鞋也一副毫无精气的样子蹒跚的往前移动,“但是如果我拒绝了他,我妈会送我去摸高压电。”
“所以我干嘛叫你来,从现在把开机宴当相亲宴,看中了哪个男人就去拿下。我不想看你过两年又找到真爱闹离婚分家产打官司抢孩子,要么就是接下来半辈子活的行尸走肉,你至少还得活四十年吧,剩下的四十年想好了怎么活的了无生趣了么?”
说完,周瞳拉着我开始轮番给我介绍各位江湖豪侠,哦,不对,是才子精英。于蔷蔷就跟在洗手间被拐卖了一样,借口去了个洗手间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你说于蔷蔷这二货是不是又在厕所迷路了?”我莫名的有点紧张。
“别说,还真有可能,这是我们这部戏其中的一家赞助商代表,你在这里陪他聊会,我去找她。”说完她无情无义的就把我推到一个大长腿的面前,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简直跟变大变活人似得,我简直想推荐她去上春晚。
我略有点羞涩的站在大长腿面前,心里盘算着周瞳这厮太够义气了,这么好一盘菜居然肯让给我,改明要把她看了很久的那瓶贵妇粉底液下单寄去她家。
我一抬头,挺想一个酿跄把脸塞进那只细长的香槟杯里。
“你来干嘛!”我做了一个防御的姿势。
“刚没听见啊,我赞助商代表,你又是来干嘛的,是来下岗再就业?”段亦朝着我挤眉弄眼,“把那杯酒递给我一下,服务员。”
我鬼使神差的把那只酒拿起来递给他,他今天很帅,一眼望过去,他绝对是我视线里的钉子户。况且跟平常比,他今天整个人和气质像是被PS过。别说让我端酒,他就是让我陪酒我都难以抗拒。
段亦端起酒杯朝我扬了扬手算是打了个招呼,嘴角扬起一抹笑容,整个人散发着别具一格的禽兽之光,哦,不,是吸引力.
一看到段亦我转身就走,越走越觉得不对劲,心虚的那个凭什么是我?
又转过身问,“你知道我今天会来,对吧?你怎么就那么爱我?!能节制点么?”
“听说你又失业了,给你提供份工作怎么样?”他今天穿了一套正式的西服,头发也打理过,看上去跟平时嘻嘻哈哈的样子完全不一样。看上去足够应付结婚那种排场,他摸着下巴沉吟着,突然露出喜悦的表情:“做人妻不知道行不行。”说着他的手又顺势搭上我。
我拽回我自己的胳膊,“对准人妻客气点。”我终于反应过来,我栽进周瞳和于蔷蔷俩人的圈套里了,这俩人勾搭着段亦给我组了个局。
“那也得看是谁的人妻。”
“……”在这僵持的几秒钟里,我能清楚的嗅到我心中的妄图,它像白雪一样晶莹剔透的飘落下来,谁都能看见它积攒起的想象。我的渴望被再一次的放大搁在我触手可及的位置,挡在它前面的,是我无往不胜的自尊。
“钱裳有没有找过你,她要出国了,跟我一起去送送她吧,我会让她亲口告诉你那天在医院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是个聪明又狡猾的猎人,很明显的猜中了我那些心思,
“她能跟我说什么?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狗尾草’?”我瞪圆眼睛怒瞪了他两眼,继续转身随便挑了个方向踏着正步。
“你上辈子是不是颗铜豌豆?油盐不进。”他用力的拉住我的手朝一个方向走去,几乎跟绑架一样的力道。
“错,我上辈子可能是个丘比特,每个月都要朝你射上几箭,我在天上就纳闷了,这个人怎么那么就费箭。”
段亦停下来转过头,整个人石化住,“你又拐着弯骂我。”
我顺势把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点点头,“下次骂你的时候我会很直接的。”
“来,你过来。”他推开一扇门,来到一个宽广的铺满橘红色马赛克的露台。
霓虹像是镕进了整个天地里,夜晚被照的明亮而发烫,整个背景像是从杂志上扣下来PS到眼前的一样。
空气里酝酿着不同往日的情愫,而过去弥漫在我眼前的氤氲也逐渐清晰出轮廓,我的身体也因为这夜色变得格外涣散和轻盈,就像是他带我来了一场梦。
“你该不会是想把我推下去吧?”
他看到我的反应,有点失望,“讲真的,现在看到你这种表情,确实有点想……”
“像你这么优秀的人才来追杀我,是不是显得有点大材小用?”我转过来,面对着他,替他整了整领带,眼神里打量着他每一丝表情的细微变化,就像一个微表情分析专家。
他气急败坏,“你能不能有点正常女人应该有的反应?”
“正常女人站在这么高的露台上应该有什么反应?叫救命?”
“赵雨旗!”段亦恶狠狠的喊出我的名字,又瞬间泄了气,“我在你眼里就没有一丁点好?”
“你很好,但却总能让我不太好。”我假装淡定的四处打量,这个露台一定是刻意安排好的,从大厅到这里中间隔着一个私人休息室,一般的人进不来。而且从休息室到这里装饰着精致的进口花朵和郁郁葱葱的植物,新鲜的铃兰花布满了栏杆,但这样的刻意反而让我觉得开心,“起码你能欢天喜地的拉着我,又让我在病房外面等你一小时”
“那天我不是故意撇下你,我妈说不太舒服希望我能在旁边陪她睡觉,本来我想给你发个消息,但是刚好我的手机被打翻的水杯弄坏了,钱裳说她替我发消息给你。”他看我面无表情,继续追问,她是不是没有对你说实话?”
他的解释没有得到我的任何回应,我既没有恍然大悟立刻投奔他的怀里,也没有咬牙切齿要追问到底,我只是有些恍神,此情此景让我眼睛有些湿润。
“你觉得我过得开心吗?”他突然脸色变了,眼神也暗了一格,“我来告诉你吧,不开心,非常不开心,我已经很久都不知道什么是开心了,我已经很久都不能笑地不虚情假意了,但你让我感觉开心,就算只有那么一瞬间的开心,明知道是悬崖我也乐意跳下去了,但你连这种机会都不给我。”
“我特别特别害怕,你不喜欢我,我也特别特别害怕,你真的喜欢我”我被陷在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里,“因为你知道吗?你的悬崖,我也乐意跳下去,不管栽进去之后会发生什么,我都心甘情愿,但我害怕,你让我一遍又一遍的往下跳,摔得粉身碎骨,没有后路。”
这是我一直想要讲的话,藏在心里反复对自己演讲了无数遍的话,每一次都能感动到自己的话。我偷偷的关注着他的微博看他的更新,经常在发给他的微信对话框里写很多心里话又删掉,在自己的微博上写着模棱两可的告白,去他可能会出现的地方散步,就像是一个高冷的粉丝,不愿承认对偶像的爱。
我的脸有点麻,眼眶像是一口干涸的老井,意料之外的喷涌出泉水,于是我别过脸去,继续高冷着。
他慢慢的单膝跪了下来,朝我举起那颗明晃晃的戒指。
“本来就没有什么后路。”
这大概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甜蜜的情话。
夜空突然暗了一半,是露台上灯被关掉了,亮起了小夜灯,微微暖光包围着我和段亦两个人,像是头顶上突然打开了那盏闪烁的灯,那盏原本我以为触不可及的叫做“幸福”的灯,把那颗钻戒衬托得格外闪烁。
真希望时间啊,就定格在这里一万年不许变。
老天对我的嘲弄已经逼近极限,我太低看了他老人家的的创造力,硬生生的把一出干巴巴的剩女恨嫁的故事演变出悬疑惊悚的味道。
我假做淡定的抿了一口咖啡,全身的酒气和困顿都倾巢而出,四处奔走。
“你一点都不好奇,约你的居然是我?”坐在我对面的男士目测三十上下,怨气冲天,这个时辰会找上我的,大概不是索命就是勾魂。
“我好像……见过你,但又不记得是在哪里见到过。”我确实有点醉了,但还是努力的启动着大脑,甚至想用手上的那根扁扁的吸管用力的搅拌脑浆子,没有办法,那些支离破碎的线索草蛇灰线般痕迹恍惚。
我还有点害怕,特别担心他是我清明上坟时不小心踩到的寂寞男坟,或者是我祖上也见不得我大龄未婚,从下面选拔上来的相亲代表。
我的坐姿很拘谨,他笑了一笑,我也颤了一颤。
“对,我们见过,在我的婚礼上。”
我恍然大悟,瞬即想了起来,他是冯榕的大学同学,我和冯榕还一起去观摩过他的婚礼。脑海里也顺应着记起连那个怨气冲天的婚礼,不多揣摩揣摩那对新人,简直以为是场冥婚。
“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为了结婚而结婚的人。”我打算彬彬有礼的拒他于千里之外,内心反复揣测着动机,最后都无疾而终。
“你不是一样吗?看你的微博就知道你过得有多不顺心。”他更加笑的舒畅了些,脸上那些阴郁都朝额头中央挤去。
我舔了舔嘴唇,觉得很累,大脑几乎崩坏,找不出任何可以回击的词语,我决定对自己好一点,不乱找刺激。
我站起来准备往外走,他没有刻意拦住我,只是故意抛出一个悬念,“你就不想知道冯榕为什么要跟你结婚?”
我已经很困了,现在是凌晨一点,我坐在一家麦当劳里面对着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的莫名质问,我像个败下阵来的辩论选手,张了张嘴辩驳不出一点关键。
我就是连做梦都难以花费精力来拼凑出这一切,所以我不打算按照他内心的脚本继续往下走,于是冷冷的答,“不想知道。”
“冯榕根本不想跟你结婚。”他似乎有些着急,一点也耐不住性子,火急火燎的抛出了第二个悬念,让这出节奏不够一致的大戏难以取悦观众。烂片,绝对只个大烂片,我心里也这么冷笑着,从编剧到布景都是个玩笑,我甚至后悔来这里跟他见面,当初短信上那条邀约确确实实怔住了我,我甚至在来的路上一路猜想莫非邀约我的这个人是段亦,因为求婚未果派了人在附近埋伏打算在这月黑风高夜之时来取我首级,想想我还有些小兴奋呢。
对,段亦跟我求婚了,就在两个小时之前,我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原因在于:1.我受过的高等教育告诉我,我不能同时接受两个男人的求婚,虽然听起来,这俩人像是被我妈下过降头;
2.几个小时前,我收到了一条短信,他自称是那位叫做“独臂养大雕”的微博粉丝,他故弄悬虚的约我晚上见面,而我像被下了降头似的跟他见了面,这降头大概是团购的。
“关你屁事。”我不能困不能饿,不然绝对比洪水猛兽更恶劣。说话之际,我又打了一个哈欠,丝毫不尊重这个被刻意布下悬疑氛围的现场。
“你不过是冯榕的大学同学,自己的人生过得有些拼凑,不代表你就有权利对别人的人生戳戳点点。”
“赵小姐,我知道你对我没什么兴趣,我也很清楚你是个不好惹的人,但这些照片你一定会有兴趣的。”他的正儿八经的态度,让我有一丝想笑,但我还是憋住了,不然太枉费他精心的布局。
他拉着我,强行的塞给我他的手机,我看到的是一组他跟冯榕的合照。
“就这个?”我最后的一点耐心也几乎快被磨光。
我的态度大概在他意料之外,或者他根本没想到我对冯榕的事情居然一点兴趣也没有。他的额头几乎快渗出汗,犹豫再三之后,他把照片直接翻到最后一张,是一张只有在BL漫画中才能看到的18禁照片。
我反复确认了几次,这种平时传播于天涯坊间的故事,没能想到会出现在我的身上,我有点期待又有点愤怒,终于抬起头,“这……所以一直以来,你们俩是……”
“我们是……”
我突然酒醒了。
我压根没猜准,枉费我沸腾了一路的脑细胞,这居然是出伦理大戏。
他趁机跟我科普了大学时候就已经酝酿的情愫,从两个人如何互生暧昧,到进一步确定关系,就像是一个国家对另一个国家宣告主权。我明白了,他在嫉妒,也在害怕,之所以在这种时候跳出来阻挠这场婚约,完全取决于他吃醋了。
“那你为什么要结婚,还……怀孕了。”
“孩子本来就不是我的,我老婆她……”他显然对这个称呼还有些生疏,“她是我的闺蜜,本来私生活不太检点,也不知道孩子的爸爸是谁,跟她结婚算是帮她一把。”
我无法推心置腹,无法设身处地,无法想象就连我以为的稳定的婚姻也是一场骗局,但我也没有发火,我唯一可以理解这个世界上很多的“愿意”与“不愿意”被圈定成“必须”和“必须不”。
就比如“我愿意结婚”,“我认可婚姻的重要性”,“我可以考虑看看”,“我大概需要一个伴侣”……但这些原本仅仅存在于主观意识里的“参考选择”,都渐渐被模糊掉成为客观存在中的“必然结果”。
“所以你们设计好了骗婚?”经历了今天整个晚上发生的事情,就如同在炮火和硝烟里艰难的存在下来一样,现在的我,有点想唱国歌。
“如果不是因为他爸爸肝硬化晚期,为了弥补一个心愿,碰巧你爸妈也希望你们结婚,不然不会跟你结婚。”他的语气里丝毫没有愧疚,像是堂堂正室面对一个挖墙脚的小三一样刚正不阿。
“他家人都知道这些吗?”我很好奇这是一出个人行为还是团队作案的骗婚迷局,这能决定我是应该憎恨冯榕的全家,还是同情他们全家。
“都知道,他们都知道,所以才要拆散我们。”在他的眼里,我应该是个小三,而且还是不怎么好招惹的那种。
“什么大学时就念叨着要娶我,念念不忘,都是……都是……”,得到肯定的回复之后,我没有发火,我现在就是一只发射完子弹的枪,枪膛里空空****,我只是有点累,有点困,我想回家。
“都是他编出来掩盖身份的幌子。”
我彻底明白过来这是一场全家出动有计划有预谋的骗婚,我瘫坐在椅子上,原本绷的紧密的内心感觉前所未有的释怀和害怕。
“冯榕他不喜欢你,他也不会跟他结婚。”他冲过来紧张的抓住我的手臂,以为我的沉默是在质疑,但他的动作太过夸张,从下手的力道来看他可能并没有打算好好放过我,甚至扯住了我的头发,我疼的叫出了声。
突然我的眼前就闪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拳头飞了过去,段亦扑过来呢拉住我就往外走,我把头搁在他的肩膀上没有反抗。
走了两步,他又回过头,又一个漂亮的左勾拳呢飞了出去,帅的人神共愤,连我自己都在沉思:为什么这么好的基因要糟蹋在我的手里。
“这一拳,替我转交给冯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