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中旬的半夜还有些冷,我裹紧了大衣,扶住了额头。有时候人生真的是很奇妙的体验,比如说前两个小时我刚刚拒绝了段亦的求婚,而现在我却像个孕妇一样被段亦搀扶着走出麦当劳。我就是站在市中心广场连续朝自己甩上十个巴掌再翻二十个筋斗,对我的打击也比不上上帝这诡异的安排。
我们互相对视了一眼,靠脑电波互相交流了不下十句脏话。
我深吸了一口空气,突然想起曾看过的一句话:又老又坏的人很多,他们大半生已学会了圆滑、世故、说谎、欺骗,这是他们保护现有利益的模式。
这个世界上并没有谁非得对谁好这条定论,但却总有人能下定决心一定要对谁使坏。
“晚上我看你急匆匆的跑出去,就在想你可能碰到什么事情了”段亦解释着自己出现的原因,口气像是一个爱我如狂的粉丝。
我这才知道段亦怕我出事,我从酒店出来他就一直跟在我身后。
听着他这样一解释,我的眼泪就失控的掉下来了,心中涌起一股脉脉的感动和欣喜,心中像是住进了《长腿叔叔》故事里踮起脚尖在夜晚看到捐助人影子的小姑娘。
他愣着神,吓得不知所措,“你这么坚挺一女的,哭起来怎么跟个哑巴似的。”
我摇摇头,嗷的一嗓子就扎进他怀里嚎啕大哭了起来。
他故意把我推开,嫌弃的说,“鼻涕别乱蹭,我衣服很贵。”
我一边跟在段亦的后面一边嗷嗷大哭,强奸着这附近方圆百米的小区用户的睡眠。
走到段亦停车的附近时,他又转了回来,把哭的咽长气短的我揉到怀里,“这里有摄像头,再哭两分钟就好了,不然保安会闻风而至,把我当成臭流氓伏法。我今天都穿成这样了,当一个流氓成本有点太高。”
我被他戳中了笑点,在大半夜又笑的快撒手人寰,方圆百米内的小区用户今晚大概是睡不好了,哪怕睡着了做的梦都恍惚了——同一个中国同一个噩梦。
在送我回家的途中,段亦安慰了我一路,说着说着突然眉开眼笑,“原来我一个情敌都没有”。
“呵呵,别高兴太早,我现在就砸你手里了,我可不轻,你接住了。”我转过头,车窗印出我模糊的影子,妆容精致、衣裙美好,轻轻的笑起来,真像个幸福的人。
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神有些无辜,我第一次看到段亦流露出这样的表情,就像是要被拿出去丢掉的小狗,“你从露台跑出去的时候,我以为你是真的不打算要我了。”
“你妈妈好点了吗?”我努力的把他的话题扭断,装腔作势的假装毫不在乎那句话的意义和份量,其实我只是感动得快有些失控,努力的扯住那根快要崩断的弦。
他一边开车一边点了点头,“她的手术已经做完了,度过了危险期”,顿了顿他又接着说,“你可能觉得我有点自私,明明可以跟你分担这件事情,我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在那个时候不要跟你说清楚这件事,你可能很难理解我和钱裳的关系,我们两家是世交,就算不做恋人我们关系也更像可以互相扶持的兄妹。但你不一样,对于我来说,你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了。我能相信你,但我不确定我的家人是否相信你,所以那个时候的我就是抱着这样自私的念头,将你拒之千里。”
“哦,那你怎么现在就能确定你的家人现在能相信我?”我的口气酸酸的,像是能腐蚀掉满口的牙。
“因为我想了个特别好的办法”他又冲我笑的特别没心没肺,“把你也变成我的家人。”
我心里的那根弦彻底的崩断了。
心潮哗啦哗啦的翻涌,以翻天倒海的澎湃之势迅速的把我淹没,连呼吸都变的发潮。
道路两边的灯光璀璨得像是行驶在一台价值连城的珠宝盒里,美好的、明亮的、光芒四射的这条道路,笃定的、确信的、无可逆转的前行着,像是永无止境般的通向“永远”那个极点。
我突然像是不受控制的在副驾驶座上弹跳起来,像个幸福的跳蚤朝段亦靠近,“我好喜欢你呀!”
“赵雨旗!你给我安分的坐下来!不准**!不准乱亲!”
到家之后,差不多说凌晨两点,我给冯榕发了一条解除婚约的微信之后,彻底的把他从我的好友里删掉。
发完之后,觉得轻松舒畅了起来,像是什么长期依旧捆绑在身上的负担脱落了、松懈了,就像脱了一层皮。
这天晚上我在临睡之前在我的微博上写下:“春光易虚度,不如早相逢”这句话,我看到段亦悄悄的给这句话点了一个赞。
第二天早上七点不到,我就被我妈从**活活拖了起来,我睡眼朦胧的见到她一脸紧绷的那个架势,感觉像是旧社会的祠堂里的长老要拖我浸猪笼。
“妈我昨天回来的很晚,你让我再睡会。”我拿被子蒙住脸,挡住我妈此时巍峨正义的身躯。
“睡什么睡,天要塌了你不知道啊?”我妈掀开我的被子,声音慷慨激昂就像是个上过朝鲜战场的退役老兵。
“妈你别闹了,我一会还要上班呢。”
“上什么班,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又被开除了,年纪不小倒是开始学着满口假话了。”我妈用力拔山河的气势我把我**拖到地板上,“你起来,你给我起来!”
“妈你是不是疯了。”我预感不妙,从地板上噌的一声站了起来。
“是你疯了吧?你跟人家冯榕是怎么说的,人家现在要退你婚,说你私生活不检点。你叫我跟你爸怎么办,我们多难堪?”
“他是有病吧,有问题的明明是他。”我坐回**,开始慢悠悠的穿袜子。
“你起来,你起来给我解释清楚,你就说说冯榕哪点不好了,婚期都定了,现在闹这一出,我跟你爸老脸往哪里搁,在亲戚面前还怎么抬得起头来。”中国人就是这样,父母们的面子能比天高却不能比地厚。因为父母要有面子,所以孩子幼儿园起就报上四五门特长班坚决不能输在起跑线;因为父母要有面子,所以孩子得为了考一个重点大学,在高三班熬了又熬,把年轻痘都快熬成黄褐斑;因为父母要有面子,所以得赶在左邻右舍嘲笑之前,督促孩子立刻谈恋爱结婚甚至都顾不上问清楚性取向。
“那你现在的意思是要我跟古代女人一样为了保住家里颜面得悬梁自尽是吧?妈,你跟我爸能清醒点吗?女人不结婚就丢人了?任何事情结婚都能解决?你要我说冯榕哪里不好对吧,那我告诉你,冯榕不喜欢我。”我猜测着冯榕的用心,他一定是知道我已经清楚了真像,为了挽回所谓的家人面子,而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恶咬一口,我不管如何辩解,在别人眼里,我也是个十足的恶人,反驳只是为了倒打一耙。
“搭伙过日子,以后再生个孩子,感情自然就好了。重要的是他肯娶你,祖祖辈辈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你现在赶快起来,跟我去冯榕家解释清楚,这个婚是绝对不能退的。”她拽住我,眼珠子瞪得快飞了出去,恨不得撞到我的脸上。
“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肯娶我,就他娶我这事你知道多居心叵测吗?他们全家有多居心叵测?”
“就你这意思,你还确实跟别的男人鬼混着?”说着我妈开始卷袖子开始动手满屋子找武器。
我一骨碌的站起来,踩在**,心里的愤怒被炸得四分五裂从毛孔逃逸出来,“妈你别发神经病了,冯榕他喜欢的明明是男人!”
我妈明显被震慑到了,她往后退了几步,又愣了几秒,开始胡言乱语,“你……你胡说,怎么可能,榕榕明明那么喜欢你,你们结婚了就会好的,他会好的,肯定能治好的……”
我从床头柜上摸到我的手机,翻出我昨天存下来的冯榕跟室友的那些照片,“你现在看清楚了,冯榕全家都没安好心,先是想骗婚,现在又诋毁。你都看清楚了,我整个人生都差点被你们俩毁掉了!”
我妈暂且是被我说服了,她从我房间出去的时候,整张脸的主题表情已经从愤怒转变成妥协。我甚至能感觉我妈的情绪都蔓延到了地板上,被她刚拖过的地面呈现出一种湿答答黏糊糊的哀愁的基调。
清晨里还有一个人也是格外哀愁,我跟段亦的脑残CP粉也迅速的关注着我和段亦的最新动态。
“我不能理解你为什么不接受段亦的求婚。”显然于蔷蔷没有及时跟进我与段亦的感情情况。
我也故意捉弄她,“我为什么要接受求婚,你和周瞳背着我来这么一出,现在还好意思打电话给我?”
于蔷蔷明显是着急了起来,一口气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抖落了出来,“是李琛和段亦一起来找我和周瞳帮忙的,想让我们一起策划求婚,期初我和周瞳都不同意,我们觉得段亦真的对你太不上心了,在医院里说给丢下就丢下,结果段亦说那天事出有因,有人从中作梗了,先是把段亦的手机扔到了水杯里,又撒谎替你带话给他说你不喜欢他不想跟他继续纠缠了,让他好自为之。你说我和周瞳一听这话能不替你俩撮合吗?简直比偶像剧还一环扣一环。”
跟于蔷蔷打完电话之后,我也整理了一下情绪,给段亦打了个电话,开门见山的说:“我决定正式的做你的女朋友,能结婚的那一种。”
“我在你们家楼下,给叔叔阿姨买了点礼物,你下来看一看,东西买的合适不合适。”段亦把这句话接的非常自然,好像他很笃定我心中就是这么想的。经过了这么多事情,我们俩像是一对苦命侠客,误打误撞的学会了这传说中江湖失传了多年的绝技“心有灵犀”。
下楼接段亦的时候,看到他提了一堆脑黄金脑白金,我迎了过去,顺便翻了一下发现他还给我爸妈买了对乳胶枕头。
“真看不出你是这么实诚的人。”我捧着那对乳胶枕头取笑他。
他低着头沉思了半晌,然后说:“毕竟我的英俊帅气这么显眼和出类拔萃,必然会模糊其他的优点。”
“……”我用淡定的眼神戳穿了段亦的大话。
他低下头开始反思(至少我觉得是)。
我妈一看到我带了个有模有样的男人回家,况且段亦一眼看上去就是一副精英模样,她正坐在沙发上像个石雕一样幽怨的看着韩剧,突然整个人嗷的一声就活了过来,主动强势插入,满屋子翻了些茶水糕点端了过来,一坐下就开始狂侃,我在旁边一句话都插不上,心中暗暗觉得我妈要是年轻个二三十岁一定是个撩汉狂魔。
段亦一直装的跟个当红小鲜肉似的笑的特别腼腆,我再低头看了一眼,我妈可是把我爸的顶级西湖龙井给祭了出来,我爸要是知道得把我妈追的满屋子乱窜。
我妈看着段亦笑的一脸花枝乱颤,中途把我拖到一边,跟我盘问;“这小伙子,是什么人,模样倒是不错,嘴也甜,关键是还有心。”
“花钱雇的呗,花老多钱了,就为了博您一乐。”我口径跟之前一致,让我妈找不出线索。
“你没跟你妈讲实话?有一种没有得到组织认可的感觉”段亦显然是听到了我和我妈的对话。
“我妈刚丢了芝麻,现在给她个西瓜怕她乐极生悲蹶了过去。”我坐了过去,把我妈切好的一盘水果摆在了他面前。
段亦笑眯眯的吃着水果,“下次夸我可以直接点”。
“你就这么一日不见,就思之如狂,大清早的就往我家跑,哲学家说的挺对,爱情使人疯狂。但是哲学家还忘了总结一句话,爱情还使人贫穷,你这得花多少钱啊。”我指着他买来的一堆东西,跟座小山似的堆在我们家门口,我妈正跟个愚公一样往她房间里鼓捣。
“我还能再过分一点”,他朝我挤眉弄眼,低声跟我商量,“我订了两张去济州岛的机票,你跟我一起去吧。”
“去济州岛做什么?丑话先说在前头,你是不是要把我卖去那里捞海鲜!”我顺势做了一个防御的姿势。
段亦塞了块苹果到我嘴里,“我要卖你何必跨国这么麻烦,就你这精气神,送你去农村弹棉花都能奏出一片哀歌。”
我点点头觉得他讲的话很在理,“那什么时候出发?”
“马上,我就是来接你的,”他倒是很平静,一点都没觉得这得是个多疯狂的念头。
反而是我蒙了,“我什么都没有准备。”
“你找一下护照,简单清一下行李,缺什么我们到了再去买。”他说着真的掏出一张银行卡给我,我接过来对着阳光处照了照,问了句,“保真?”
我妈咣当朝我扔来一个行李箱,一张脸特紧绷像刚拉过皮,看不出高兴还是不乐意,朝段亦打了个招呼,“去吧。”
之前在网上看到过一段话,说一对情侣在结婚之前,一定要一起去旅游一次。对这句话我是深表赞同的,比如说像我和段亦这种自己都挺把自己当回事的人,如果我们在这次旅途里没有打上十次架,我就决定以身相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