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编辑的策划的活动终于如期举行,这其中倒是弄得我们整个副刊部门人仰马翻,除了李编辑对这个策划的预期估计有些偏差之外,她也高估了个人的能力,所以临近活动举办的前一周我们整个部门都跟抢救自己亲姥姥生命一般的加班。
如果这不是我们部门今年的大策划,我倒是很想置身事外,毕竟李主编没有经过我同意就把我的名字写在了相亲女嘉宾的名册上,而我还要故作沉着大气、默不吭声,就像我面前被我紧紧捏着边沿的桌子一般。
“你……结过婚吗?”
我努力打量着这个8分钟相亲的会场,这是我们和一家高端相亲会所、以及一家直播平台共同合作举办的相亲活动。当然,我们这些文字工作者不仅善于揭发真相,也善于包装虚伪,所以这个活动从一开始的面对面相亲互相了解看对眼缘之后,再经历几个小游戏培养莫须有的默契之后,会被送上一台游轮,展开蜜月之旅,最后牵手成功者可以获得一系列赞助商赞助的奖金——而我们给这个活动包装出来的名字叫做:寻找真爱之旅。
我淡定的回答,“没有”。在当我被推进来这个会场之前,我也不知道我会这么淡定。
“嘿嘿嘿,我结过。”我面前的相亲对象对这场活动倒是异常兴奋,整个人像颗跳蚤一样扭来扭曲。
“感觉如何?”
“开始的时候嘛,总是很新鲜的,时间一长就腻了,柴米油盐酱醋茶,也就这样吧。”
我困惑的问:“那你为什么来这里相亲?”
“菜米油盐不能换,老婆总能换吧?”
“……”
生活不怎么友善,我也不怎么可爱,我沉默着双手交叉抱臂看着对方口若悬河,一粒口水都不想浪费在这种社会渣滓的身上。
八分钟一到,我就忙不迭的迎来下一位,我有点感悟到杜十娘的苦楚,却没个俊俏富家少爷劝说从良。
相亲这事同样不怎么友善,但我必须心态超凡。
“你猜猜这块表值多少钱吗?”八分钟一趟的相亲,让我面前的大哥又换了一位。
我看着他拽着的那块表摇了摇头,假做出好奇,“2万?”
大哥笑眯眯的指了指我,操作不地道的普通话说:“识货!你看看这机芯是进口德国的,蓝宝石水晶玻璃表镜,鳄鱼皮表带,你看到这里面还镶了一排钻,这可是八心八箭的真钻石,悄悄告诉你这可是英国皇家限量款,英国国王带啥我带啥,一般地方买不到,今天一口价2888,买到就是赚到了。妹子,看你这么漂亮的份上,再送你一条项链,你看着项链铂金的,原价得好几千,跟你这么有缘,免费送你了。”
“英国只有女王”我愣了足足半分钟,手一抖,“大哥您不是来相亲的?”
他不尴不尬笑眯眯的又指了指我,“识相!”
“……”
不知道中间又轮番换了多少人,我仿佛一只动物园里的女狒狒一样等待着一溜一溜的人来观看,他们朝我微笑点头,问我“你是哪里人”,“你多大了”,“你做什么的”……
好像我也适应了,真把自己当成一个女狒狒般被观赏,直到宋达明坐到了我面前。
“真巧,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宋达明倒是先主动的跟我打了招呼。
“这个活动是我们公司举办的,没办法被同事硬逼着来凑数。”我彻底的连一点荷尔蒙都不想为这个活动而激发了,我的脸上如果可以挂上牌子,我大概想写上“公事公办”四个大字。
“咱们还真有缘。”这么久没见,他倒是殷勤了不少。
想起我们那次在剧院分别,我心里敲起了退堂鼓,“没事,咱们就当歇八分钟了。”
“你今天相得怎么样?有觉得不错的人吗?”
“今天形形色色的男人倒是见过不少了,但是也就只是见过了。”我拿起桌子上赞助商赞助的纸巾擦了擦脸,摊开一看,纸巾上印着硕大的“悦爱”两个字,。
我像是突然被电棍击中版瞬间清醒过来,仰起头张望着人群,却并没有看到段亦的身影,我有些失望,继而又感觉到灰心。
突然间,我的手被抓住了,我惊慌失措的低头,是宋达明抓住了我的手。
“我觉得,既然咱俩这么有缘,不如……”
“不如什么?”我用力的把手往回缩,但是宋达明的手就像是一只八爪鱼牢牢的吸住了我的手。
宋达明的语气不阴不阳,不温不火,“不如我俩搞对象吧,成功牵手还能拿奖。”
我真情实感的拒绝:“我不愿意。”
我们的手僵持在这个桌子上,就像是两个人拔河到了白热化,这势均力敌的念力迟早能将这个桌子掀翻,我紧紧盯着这双手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8分钟到了”低沉的男声也让我迅速反应过来,我好像鲜活了过来,快速的抬起头,是段亦,他果然不负我望的在这个会场里。
宋达明一看又是段亦,顺应的松了手,站起来不情不愿的挪到了下一个位子。
“我是不是打扰你们牵手成功?”段亦顺势坐了下来。
“快坐坐坐,我这是敬业爱岗,工作需要,没办法,应酬一下,你应该知道这活动是我们单位举办的。”我欢天喜地的招呼段亦,摊开桌上的一把小扇子给他扇着风,我想说感谢,但又感觉太矫情,只好付诸于行动了。
他点点头,表示认可我狗腿的态度,“我知道,我们是赞助方,我看过这一次参加活动的报名名册,那你也不能太豁出去了。”
“宋达明吧,就我那个相亲对象,估计也没想到在这里遇见我,也是缘分。”
段亦眉头一抬,“缘分?那我跟你在这里遇见算不算缘分?”
我赶忙摆了摆手,生怕他会误会,“不算,你这叫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
“……”
“来,咱俩都坐在这里了,赶紧的,还剩下四分钟,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赵雨旗,出生的时候因为持续下了大半个月的雨,所以我原名叫做赵雨期,但是我爸去给我上户口时大概因为发音不标准的问题,户口本上被误打成雨旗,于是我就从一个琼瑶剧般的人设变成了抗日神剧般的人设。但我也很淡定,毕竟我也不会为了爱情而放弃一条腿,我是摩羯座,就是传说中宁可憋死也不会说出我喜欢你这句话的怪咖星座,我的爱情故事多半是暗恋,小时候暗恋男学霸,长大暗恋男明星,他们可能到死都不会知道在我心里我跟他们结过起码五十次婚,蜜月了上百次,婚后感情甜蜜,生活和谐。对了,今天见到你,真的很开心,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出现了。”眼看我对段亦的感情就像是洪水般溃烂倾泻而出,趁段亦还没来得及回话,立刻堵死了自己的后路,紧接着补了句,“毕竟你还欠着我三千块。”
段亦倒是没有理会我这番话,扫了一圈周围,“你觉得我俩能在这活动里一路斩妖除魔拿到最后的大奖吗?”
一想到刚刚宋达明也是这个意思,我快速的反应过来,瞪圆了眼睛,“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我们不能就为了拿个奖去假装我俩互相喜欢,这不是骗人嘛。”
段亦对我的回复有些哑然,他失望的感慨:“赵雨旗,你真是连想都没有想过。”
“那当然,你怎么这么贪心,不光不还钱,还惦记着这活动的大奖,虽然咱俩演过很多次情侣,有些起码的默契,但是也不能道德败坏三观崩塌吧。”我三观端正对段亦的动机予以严肃的批评。
段亦脸色一变,突然站了起来,做出要走的姿势,我朝他喊,“8分钟还没到。”
他转过头,就像变了一张脸似的黑着一张脸,“我又不是来跟你相亲的!”
这话似乎有两种含义,他是来这里相亲,却不愿意再与我相亲了,又或者他根本就不想相亲,那他还单身着吗?
我的喉咙有些哽咽,却什么也问不出口,最后我说:“喂,起码买卖不成仁义在吧!”
“8分钟已经到了,请绅士们向左转一个位子,淑女们在原位等待下一位绅士。”台上的主持人催促着下一波相亲对象的到来。
我看着段亦消失的身影,他就像场昨夜美梦一样来无踪去无痕,我又该打起精神来应付这现实生活里的茫茫。
我这小半生里见过的男人说不上多也说不上少,但在相亲场上见过的男人倒是一批比一批更差劲了。
有人说女人年纪越大可挑选的男人也就越少了,当你面前的相亲对象还是五好青年的时候说明你正当年,当你面前的相亲对象开始出现地中海和啤酒肚的男人时,说明你已经开始被比作“昨日黄花”。
可女人到底有什么错,年龄的成长像年轮般在我们脸上画下一圈一圈的鱼尾纹,这到底又有什么错呢?
我努力上进,好好工作,我从不做坏事,夜半不怕鬼敲门,我小学时是班干部,长大是优秀员工,我的优秀变成了三姑六婆嘴里的“女人不要太强了,容易找不到对象”,这些我究竟又有什么错呢?
我活了28年,比一台苹果手机还努力的更新进化自己,我这么拼命的活着,也并不是为了每逢佳节时被七大姑八大姨指着鼻子说“要求高”的,这终归究底怎么能说是我的错呢?
我焦躁的挠了挠头发,被面前这个地中海男打断了思路。
“我有房的,也有车,自己做点小生意,一年赚个两三百万倒也不难……结婚可以买个上十万的蒂芙尼钻戒,办婚礼预算是50万,酒店差不多花上十几二十万,剩下的你可以看着花……”对方说完,我就感觉桌子下面的一丝**,对方用自己的腿蹭了蹭我的腿,我浑身一抖,把凳子往后移了移。
“先生请自重。”我的内心一阵恶心,像是吃到了一口油腻腻的肥肉。
他用一种仿佛章鱼触手般黏糊糊的声音说:“我看你很中意,我扫一下你的微信号吧,一会我请你吃晚饭怎么样?”
“不,不了。”我摆摆手,又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自己的脚,我板着一张脸,连头都不想再抬一下。
“吃完饭我再请你看个电影,看电影你们女孩子喜欢的吧。”他使劲往我跟前凑,想拉住我的手。
我嗖的一下站了起来,看到不远处的段亦似乎瞄向了我这里,下一秒我又看到那个都市版的“冰冰”笑意盈盈的与他说说笑笑。
好吧,万念俱灰吧,玉石俱焚吧,都完蛋了吧,都销毁了吧。
我刚想转身就走,瞄到直播的机器转向了我这边,我只好回过头坐了下来,拿后脑勺挡住那个镜头,用《撒娇女人最好命》里周迅咬牙切齿瞪住眼睛的样子说了句:“讨厌!”
地中海终于消停的把屁股放回了座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