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听我的故事么?”
“啊……”
“不想听就算了。”
“那就算了吧。”
“刚刚坐在对面的是我的初恋,她叫钱裳,我们断断续续谈了接近10年的恋爱,但通常谈不到半年,我们就会为各种琐碎的事情吵架分手,但是我们两家是世交,两边父母都非常能希望我们两个人能在一起,我们也总有机会被撮合到一起,所以隔一段时间又会重新和好。小时候她像是我的跟班小妹,现在她像就是我身上的味道,背后的影子,我怎么样才可以跟她分开呢?就这样折腾了十年,我终于还是觉得累了,我不想再耽误她,我也想放过我自己。她很优秀,也很漂亮,没做错什么,但我们的个性明明是不合适的。我也只能用这个办法,让彼此死心。”段亦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给我倒了一杯,”有时候明知道不适合却还想再试一次,反反复复又是十年。”
“……我没有要听啊,还有我开车不喝酒谢谢。”
“哪里来的钻戒,我准你随便加戏了么?”
“地摊上买的,我戏霸,不服来战啊。”
“AmbergrisCaye又是什么?”
“我哪知道啊,随便照着杂志胡掰的。”
“你要跟我造人啊。”
“呵呵,我宁可造火箭去。”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渣,特别不是人。”
“啊,你怎么会这么想,你在我心里最多也就是个禽兽而已嘛。”
“没关系,我倒希望你觉得我是个坏人,毕竟我也不想听你对我讲出‘对不起,你是个好人’这种话
”。“
他跟我有一茬没一茬的聊着,自斟自饮的喝着酒,山珍海味摆了一桌几乎都没动过。
“我这么帮你,你不要忘记报恩。”我刚说完,段亦就倒在了桌上,我忘记了他酒量差到拿醉虾喂他都能立马倒的地步。
我哀嚎了一声,心里一一跟桌上的山珍海味道别。
我盘算着要不要假借上厕所的名义,把段亦扔在这里,然后一个人逃之夭夭。
三秒钟之后,我的良心告诉我,我是个天大的好人。我不仅用信用卡帮他付掉了账单,还把他搬上了车。
为什么别人遇到的高富帅都是王子,而我遇到的高富帅都是渣子,女娲除了在造人方面不太公平之外,连捏颗人心也都挺马虎。
“混蛋!段亦你就是个混蛋!”我一边开着车,想着下个月收到信用卡账单时的惊悚,忘情的伸出腿踹了他一脚,他睡的太沉,一动不动,看着他安静的睡着的样子,我居然跟下了降头般想抱抱他。
整条街道灯火辉煌,车辆也不多,一路开的非常顺畅,远处蜿蜒的道路像是没有尽头般无限延伸,就想这样一直一直的开下去,去大家口中经常说到的“爱你到永远”的那个“永远”。
他的手机一直在响个不停,我从他身上把手机抠了下来,是一个备注名为“1”的人,我接了起来。
“在我睡不着的时候,你还能不能陪我数星星?”电话里那个带着哭腔和绿茶味道的声音终于让我明白为什么她的备注名是“1”,因为她是永远的第一。
“不能”我也听到自己的声音颤抖了起来,但又假装干脆,“因为你睡不着的时候,他陪我睡的很着。”然后我果断的用力的挂断了电话。
承认自己喜欢段亦,是我做过的最糟糕的事情,因为只有站的更高的人才有资格残忍,而我喜欢段亦,就令他有伤害我的权利,他永远都是站在我顶端的令我遥望的那个人,然后随时都可以转身对我洒下一片残忍。
“谁准你接我的电话?”段亦大概是半醒,突然坐了起来打断了我的情绪。
“我……如影随形的第二人格!”我恼羞成怒。
“谁打来的?”
“你妈,叫你回家吃晚饭。”我冷静的胡编着。
就在这时,我的电话也响了起来,段亦也耍起了酒疯顺手就拿到我的手机,接了起来:“喂,你好,这里是六角亭青山精神病院,您要找的人正在接受电击,请有话快说。”失恋的人不发疯怎么好意思回答爱过,这点我相当可以理解。
“我靠,这是赵雨旗的电话吧?”我听到了我熟悉的小姐妹于蔷蔷的声音。
“是的,她在开车,听得见你说话。”
我能脑补到于蔷蔷连翻三个白眼不带歇的表情。
“好消息跟坏消息想先听哪个?”
“先听坏的。”好消息要留着压惊用。
“我怀孕了。”
“我擦于蔷蔷!你TM太有种了!你居然敢未婚先孕!你还敢跟我们喝酒!”我激动到已经分不清我话里的递进关系,冲着段亦拿着手机的那个方向吼出金刚捶胸的气势,我看了一眼段亦,他一副受到了惊吓的表情,于是不敢继续咆哮下去,准备见面之后再对她严刑逼供,“那好消息呢?”
“好消息是我男朋友帮你打听到,那个叫段亦的现在没有女朋友,对的,就是你喜欢的那个花心王八蛋。”一孕傻三年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在于蔷蔷的身上,因为她傻这件事明显不受子宫控制。
她讲完这句话,尤其是最后那一句时,我不顾交通法则,用生命去从段亦手上抢回我的手机。抢完之后,我整个人呆掉了,然后开始“呵呵呵呵呵”的假装自己天真活泼智商有限,想要把整件事掩盖过去。
我一路上都沉浸在“哎呀这个路怎么走”、“哎呀那是个红绿灯吧”这种没话找话的心虚状态。
段亦一直没有理我,直到快送他到目的地时,他突然嘴角微微的笑起,朝我侧了半张脸:“你喜欢我怎么不跟我打声招呼?”
“我也喜欢毛爷爷,难道我每收一张人民币都要跟他的头像鞠躬唱国歌?”我用力的强辩,双手紧张的几乎要把方向盘从驾驶座上抠了下来。
我快速的快到他家门口,迅猛的停好车,段亦下车之后,又回过头来看我,眼神意味深长,“按照你的逻辑,喜欢你的人,也不必告诉你?”
我呆坐在车里,看他头也没回的朝小区里走去,他说的最后这句话我还没来得及问出问题,答案就这样断在了风里。
周一清晨的早上,眼皮跳动的节奏仿佛一首上个世纪的摇滚乐,沉重又暴躁的鼓点一直伴随我到开早会。在会议室坐下来的那刻这鼓点才变作头顶的一鼎丧钟,缓缓的奏鸣。
严副主编拿了一份策划方案递到我面前,推了推眼镜,缓慢的说道:“你之前做的那篇《公园一角的相亲市场:是剩男剩女们的出路还是末路》的专题我看了,我觉得很不错,角度很犀利,中心思想呢也很现实客观,要是登报之后应该能激起一片议论。不过,你再看看这一份策划方案,这是李编辑做的,是一个线下线上联动的现场相亲活动,线上做直播和会员报名注册,线下是联合相亲机构做的一个活动:内容有八分钟约会、爱情摩天轮、红娘互助、爱情帮帮忙等一系列活动,咱们这边需要配合的就是跟踪一周一个专题报道,这个活动大约持续半个月。这样一对比,李编辑的策划案显得更正面、积极、乐观,符合社里对咱们的要求,传播正能量嘛,况且这方式还是很新颖的,现在都说o2o,咱们也算响应国家号召了。”严主编把目光投向我,“你觉得你和李编辑一起完成这个大策划有问题吗?”
我突然一下子并没有反应过来,执着的问了一句:“那我的专题呢?”
严副主编对我关怀的笑了笑,那笑容就像在温暖一名需要捐助的失学儿童,“先搁一搁,毕竟同样的主题,社里肯定会优先选择正能量的内容,剩男剩女话题老生常谈,其实报道哪个都没那么重要,但我们是大众媒体,对待社会舆论导向很重要。”
“就是,毕竟剩女相亲环境如何到底有什么可报道的,大家都只想知道剩女到底嫁不嫁的出去,就比如赵主任吧,年纪也是搁在这里了,你爸妈肯定不在乎你到底嫁给谁,只在乎你嫁没嫁,对不对,大家说对不对。”李编辑狠狠的捅了一刀,让我像个被屠宰的牲口一样,伤口暴露在空气里,再等着其他人一口唾沫一口痰的,令这伤口逐渐发炎溃烂。
“咱们报纸的受众毕竟还是偏本地中老年人巨多,中老年人可能的确更在乎一场活动下来促成的情侣比例,这直接影响下一代婚恋难题的攻克啊。”
“赵主编这个策划的主题的确片面了点。”
“干嘛要去曝光公园的相亲角,这不是刺激那些想儿女早点成婚的家长吗?弄不好那些老头老太太明天搬着板凳来我们报社门口游行示威了。”
“那可真是摊上大事。”
会议桌前的其他同事你一言我一语的暗暗讽刺,让我感觉自己像是个靠左右摇摆来避开飞来暗箭的人肉靶子。
严副主编依旧挂着一个四季如春的微笑打量着大家,最后把目光落在我身上,朝我象征性的眨了一下眼睛。
我一下子像个泄气的皮球一样弹回座椅,心胸里像是硬生生的插进一颗种子,拔节生长,枝繁叶茂,转瞬即是参天,枝叶繁茂。那拼命的发喘的气管里,也挤满了翠绿枝丫,层层重叠,不自觉的心里发起抖来。
“严主编,既然这个策划是我做的,我在想,要不就由我来负责监管,毕竟这个策划方案比较复杂,又有多方需要去协调。至于赵主任嘛,这个策划里有大量的对接工作,还要跑场地,做采访,都是力气活,不好劳烦赵主编。”李主编小心翼翼的跟严主编讨价还价,这言语里朝我射来的暗箭足以把我钉成一个人形挂在墙上。
严副主编把目光投向我,问出了今天最难的一个问题,“小赵,你觉得呢?”
我喝了口水慢慢的咽下去,把自己的心情沉到底,我也强行的让自己嘴角弯出一个不尴不尬的弧度,“这算是我们这个部门今年的大项目,这个项目确实又复杂又郑重,完成好的困难度不小,李姐这么能干,我当然竭尽全力支持李姐完成任务。”
我心里很清楚,有时候你的上司对你的要求并不是才华横溢或者卓越超群,她要的只是听话、懂事、识大体、顾大局,就像是一个男人在挑选一个妻子。我只需要沉默、忍耐、支持、不耍性子,适当的卖卖力,就没有人可以动摇我的位置。
我朝李编辑颔首微笑,她似乎并不能理解我们这平静之下的波澜,她突然像个土地公公一样从会议桌前窜了起来,走到严副主编面前,抓住严副主编的手不放,“严主编,给我个机会吧,这个方案我想一个人带两个实习生独立完成。”
严副主编看了看大家,最后把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小李执行,小赵最后把个关吧,有事情及时给我汇报。”
我破译了严副主编眼里每一点神色,十拿九稳的点了点头,郑重的接过了这把尚方宝剑,“李姐,那这个策划案,咱们就携手完成了。”
职场是另一段婚姻,而婚姻又宛如职场,我们在职场里亦趋亦步的晋升,我们也在通往婚姻之路上颤颤抖抖的前行,这些刻薄入骨的道理我比谁都清楚,这两条细细的钢铁绳索上也是前有狼后有虎,绳索上挂满了足以致命的暗器。
我们一步步升级更新,也一步步更如履薄冰。我们可能伤人,也有可能误己。而起码我还有机会站在这钢铁绳索前选择与谁结伴同行,我不能将自己的余生交给一个视我生命如草戒的队友。
我不能。
“希望赵主编个人也能参与到我们这个相亲活动里来,这就是赵主编最好的携手了。”李主编锋芒毕露,毫不留情,不仅希望将我从职场的钢铁绳索上挤下去之余,还能手把手替我找到推我下婚姻索道的刽子手。
而我同样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