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一起奔向沉默的途中,不知道是谁按动了电视遥控器,电视上正播放着一个相亲会的现场采访,采访中的每一个人都假装自己如何的冰清玉洁,如何的不屑物质,如何的贤良淑德,我们三个人坐在地毯上指着电视哈哈大笑,仿佛这世界的虚假与无情,都与我们没有半点关系。
大龄、外貌中等偏下、学历不高的吴小姐手指纤细白嫩戴着一只陷在肉里的玉镯一再的强调自己自己热爱厨房、热爱吸尘器、热爱当牛做马。
年轻、美貌、高挑,拎着爱马仕鳄鱼包、从事模特职业的王小姐用着台湾腔嗲嗲的说自己是个视钱财如粪土有情饮水饱的旷世奇女子。
风情万种、身材堪比**女优、媚眼乱抛上衣的v领恨不能开到腰间的蔡小姐告诉电视机前的观众她如小龙女般不食人间烟火不搞世上男人。
我们纷纷都觉得看各位演技派同台飙戏是件非常过瘾的事情。是这个世界扭曲了我们,还是我们又扭曲了其他人的世界观,这个我们不得而知。
正当我们哈哈大笑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起来,在我似醉非醒半梦半痴的状态下,接通了我妈的电话,她一开始讲话,我就觉得我耳边像是炸掉了一串鞭炮:“出大事了,你出大事了,咱们家出大事了。你赶快回来,立刻开车回来。”
“妈你慢点说,出什么事了,我喝了酒,开不了车。”我感觉空前的焦虑
“那你找个代驾,马上回来”我一向视抠门为人生座右铭的妈下了圣旨,“必须马上回来。”一股绝望迎面扑来。
我心中酝酿着无数句“爸爸你要挺住”、“妈妈我回来见你最后一面”、“我要重建我们的家园”等一系列的伤感台词,等我进门的那一刻,嘴边溢出来的却是无数句“我擦、我靠、我了个去”。
我爸妈正淡定的坐在沙发上喝着茶,我家的天花板也并没有被高压锅冲破,装着全部家当的银行卡也没有被狗叼走,但世界也并没有因此而和平,因为我家沙发上还另外坐着一家人,其中有一个年龄与我相仿的男人让我觉得这件事格外动机不纯。
“旗旗,来,过来,我帮你介绍一下,这个是你小时候住在我家隔壁的哥哥冯榕,之前全家都搬到外地去了,后来再回武汉就断了消息,最近终于联络上约着叙叙旧,听说也还没有女朋友……”我妈一看到我,眉开眼笑,像是只准备偷鸡的黄鼠狼,朝我、我们在座的所有人撒了一把小米。
“妈,你就……为这事把我叫回来?不是说出大事了么?”我努力的做出双眉狰狞,面目可憎的表情。
“婚姻大事不是大事,什么是大事?”
我无语凝噎,古今中外居然没有一个文人骚客科学家宇航员能留下一句“婚姻真TM是件小事”,我找不出一句可以反驳的话来。事实上从进门开始,看看这华丽阵容,我就知道我被我妈给我摆了一道。
我摸索着,找到沙发的边沿,战战兢兢的坐下来。
“这个就是我女儿,你们搬走的时候啊,她才这么高,现在一下子就成人了,你说时间过得多快啊,咱们真老了。”我妈拉着冯榕妈的手比划着,眼泪摩挲的叙着旧。
“妈我成人了都十年了。”我翻着白眼**着嘴角。
“你闭嘴,我这是不跟你翻旧账,这十年你都干了点什么?周围这一片谁家像你这么大的人了,连个对象都没有?说的难听一点,连家养的猫狗一到春天都知道要搞对象。”我妈一秒钟从傅文佩变成王雪琴。
骂完我之后,我妈大概又隐隐觉得冷场,开始满嘴跑火车的圆场:“虽然我这么说,但是我女儿还是挺优秀的,追求的人也不少,只是这些年一心都奔在工作上了,现在大小也是个主任,所以一直都没找到合适的,我家雨旗是太单纯了。”说完之后她又转过头问我,立刻摆出一副慈母的表情:“昨天又加班了吧,直接从公司回来的?别太辛苦了。”我顿时觉得我妈现在就是坐到莲花座上端着净玉瓶都不违和。
“昨天喝酒去了,我是从酒店回来的。”我直愣愣的打了个酒嗝,然后又迎来了一阵冷场。
“哎呀,这是雨旗啊,都长这么大了,比小时候更漂亮了,我是宋阿姨呀,小时候你最爱到我们家来吃我做的糖醋鱼,你还记不记得?”宋阿姨立刻站起来拉住我的手,满脸都是殷切的问号。
而我我满脸都是茫然的省略号,如果要追溯到20多年前,我一定使出挖土机掘祖坟的力气在我脑海里拼命搜索这历史深埋的古迹。
“额……唔……啊……”我吱吱唔唔,脑中还在拼了命的挖掘。
“这是你榕榕哥哥呀。”宋阿姨将儿子往我身边一送,紧接着跟我妈眉目互动,用眼神givemefive。
“你好你好,这是我的名片”我僵硬的递上一张名片。
“拿你名片去买你们报社报纸能打五折么?”冯榕自以为幽默的替我化解,我尴尬的**着嘴角:“等我发迹之后承包我们整个报社”。
“你榕榕哥哥呀现在在一家游戏公司做原画师,工资还是很不错的,房子买在了徐东,已经付了首期,车子也早就买了一辆大众代步,要是结婚的话,肯定还得换一辆更好的。”宋阿姨就像购物台的主持人一样卖力的推荐着自己的儿子,在我的严重,她只差拿着一个“998”的标签贴到冯榕的额头上尖着嗓子说今天购买我们买一送一买老公送儿子,“你榕榕哥哥呀,从小就喜欢你,我们搬走之后还一直念叨你呢,要不是因为我们大人的工作安排,估计现在也都不需要我们这么操心了。”
“就是啊,这放到古代呀,就是青梅竹马,早早的就要定娃娃亲的。”我妈一直拿眼神挤兑我。
我对着我家那台老电视发着呆,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但一定要认真的说出来的话,冯榕没有哪里不好,学历正常、工作正常、各方面条件正常、甚至于外貌和身高也都正常。
我们很多人,逛着寻常的街,吃着寻常的饭,看着寻常的景,被淹没在茫茫人海里,却不愿跟同样一个寻常的人将就搭伙过日子。
到底还在不死心什么?
我快速的掏出手机把这一段话发到了微博上,很快的有一个叫“独臂养大雕”的微博网友秒回我:“因为你贪心。”
我盯着手机屏幕若有所思的发呆,我妈推了推我,“人家榕榕哥哥翻着手机半天想加你微博号呢,你对着手机傻笑半天是怎么回事。”
我立刻关掉手机,笑的一脸虚假:“不好意思,我从来都不玩什么新浪微博,特俗。”
冯榕楞了一下,也跟着笑的一脸虚假:“说的有道理,现在大家都玩好友圈,那你有微信号么。”
说到这里,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我顿时像找到了硕大的地洞般,立刻钻了进去,哦,不,是立刻拿起手机按下接听键。
“又相亲呢?”
“关你屁事”接起电话之后我就后悔了,这不是救命稻草,这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电话是段亦打来的。
“你要好好的检讨你自己,你嫁不出去跟脑子蠢了一点、身材差了一点、长得丑了一点真的没关系。”
“你今天是出门嘴上是忘记带宠物专用防护罩吧,要不要我给你各种尺寸都买一个,送货上门,服务到家,还包邮哦。”
“我找你有正经事呢,你单独见过我前女友了吧。”
像是迎面被卷入台风里,呼啸而来的冷空气瞬间冻住了我脸上的表情。
前任是什么?前任是杯中毒、枕上针,前任是下雪时砸到脸上的冰雹,中暑时递上的一杯热开水,前任是你若安好、那还得了,相生相克,不死不休。
我开着车,朝一家以正宗谭家菜闻名的高级餐厅赶去,之前有幸有对这家餐厅做过一期采访,从窄门口往里都能窥见别有洞天的,高档到让我们这种普通老百姓想坐进去只求能点上一杯白开水都被狠狠羞辱,这里可是一次性储值3万元人民币才可以成为会员的高级会所哟。
所以我迈进大门的时候格外的惴惴不安,怀着万一出点什么意外我就卖个肾或者半块肝来贴这顿饭钱的心情走过前台。
“是我的朋友段先生定好的位子。”我内敛的微笑着,假装自己是来过一次之后,非常有兴趣并且一定会再来第二次的样子。
“在这边。”服务员带我就坐。
坐在我对前的姑娘唇红齿白,冲着我笑一下我都能兽血沸腾,但我深知我不能八婆的凑上前去问“姑娘你唇膏是coco20号吧,快来跟我givemefive”,这样简直对不起我今天的造型,为了显得今天这件事正经又庄重,我是穿着高级订制的旗袍来的。但是进来之后我就后悔了,因为这里的服务员都是穿着旗袍的。
我也朝着她笑了一下,我们江湖人士,以和为贵,说今天要撬你男友也要事先温柔的通知你一声:要加油努力的抢回来哦么么哒。
“这位就是钱小姐吧,幸会幸会”,我站在她的对面,还未入座,继续端着架子朝她若有似无的笑着,突然又收住了表情,换上TVB的奸角惯用表情:“哦,幸会的意思是见到您感到很荣幸,那这话我就说错了,应该是是不幸会。”
段亦站了起来,帮我拉开了椅子,我将手包塞在他的手里,昂首挺胸的坐了下来,没有兴趣跟大家亲亲蜜糖的打太极,我就是来拼演技的,今天我就是安吉丽娜朱莉安妮海瑟薇妮可基德曼斯嘉丽约翰森和宋丹丹哦。
对方显然不接招,她无辜的看着我,又看向段亦,这之间她脸上出现了好几种版本的笑容:热情的笑、礼貌的笑、不明就里的笑,最后脸维持在一个尴尬的笑容上。
“咳咳咳咳咳”肺痨患者段亦咳嗽了一长串之后,终于进入了正题,“这位是我的未婚妻,赵雨旗。”段亦的剧本也是编的出神入化,语不惊人死不休。
他转头看向我,朝我使了使眼色,我瞬间就影后上身。
“不好意思哦,我都忘记跟你介绍我自己啦,我呢,是个不太爱炫耀的人啦,你懂的,像我们这样低调内敛有修养有内涵的女子呢,找到一个这么优秀又帅气的老公,怎么可能满大街的去炫耀呢。说的好听点,追我们家段亦的女孩子呀都能从司门口排到古田一路去了。说得难听点呢,像钱小姐这种资质的人想追我们家段亦还得排队拿号呢。”我努力扭动着腰肢,时不时捻起兰花指,语调一直靠拢志玲姐姐,段亦一直在我旁边狂咳嗽,整个一肺痨晚期。
“那个赵小姐你是不是弄错了,我们……”
“钱小姐,Nonononono,你应该叫我准段太太才礼貌啦,虽然我们还没正式结婚,但是亲爱的已经跟我求过婚了,之前那段时间是我在闹脾气,让你误会我们不恩爱了。你看,可是这么大的钻戒呢,钱小姐一定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钻戒吧。”我今天打算做个万贱齐发的高手,把我的手伸到她的面前,来回的晃动,像个不入流的手模一样360度的展现我手上的这颗鸽子蛋。
“我们其实已经……”
“哎呀钱小姐,我知道你不甘心啦,但是天底下像我这么幸福的人,没有几个的啦,我真的没有别的可以传授给你的,我呢就是运气太好,钱小姐不要太羡慕哦。”我一边笑的花枝乱颤一边拿眼神轻瞟了段亦一眼,我伸出手抓住他的手,“亲爱的说要跟我蜜月去马尔代夫,我说去什么马尔代夫,好没情趣的,现在但凡有几个俗钱的都喜欢往马尔代夫跑,我说呀,要去就去AmbergrisCaye,风景好空气质量好,还有利于造人,钱小姐会祝福我们的对吧?”我感觉段亦的手握得我非常紧,他大概是觉得够了,但我怎么可能够呢,这种时候,女人的嫉妒和虚荣是一定要在情敌面前爆发到极致才甘心的,我哪怕不是个合格的演员,至少也要做个合格的情敌。
“呵呵……”
“钱小姐,你看这么巧我姓赵,你姓钱,我始终是要排在你前面,命里我就要赢你的。”我没有给她任何可以反驳我的机会,我自己搭的戏台子,我当然要唱个够本。
她大概已经看不下去了,站了起来,对着段亦冷冷的说:“我以为你今天叫我来……我懂了,我都懂了,我以后也在不会跟你联系了,你也不要找我,祝你幸福。”说完之后,她这个风一样的女子,绝尘而去,瞬间消失在我们面前。
我长叹一口气,像个被扎破的气球一样,瘪瘪的瘫在椅子上。
我以为段亦会跟我调侃着说“你不去拿奥斯卡奖,奥斯卡的主席都倍感到失落。”结果他也是瘫在椅子上,久久的不说话。
“啧啧啧啧,渣男,用这种办法甩妹子。”我坐到他的对面,对着他指手画脚的指责,我已经做好了一会去厨房切一颗肾摆在酒店经理的面前的打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