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明羽的脚步微顿,转头问道:“是谁来了?”
“是……是个军爷。”管家吞吞吐吐答道,往四周看了一眼,“您进去就知道了。”
阮明羽心头一凛,大步走近偏厅。
偏厅里正从天窗上漏下几绺阳光,把宽敞的厅堂照得半明半暗。下人送上的迎客茶在茶桌上还冒着袅袅热气,那军爷却没有坐在阳光下的圈椅上,而是站在了阴暗的角落旁。听见有人进来,他转过身来,轻声笑到,“阮掌柜,好久不见。”
阮明羽看清来人,低声惊呼,“楚天阔!你——你怎么在这里?!”
楚天阔作为镇守西南边陲的主帅,又手握几十万重兵,身份何等敏感贵重,除了三年一次的进京述职,平时无诏不许擅离西南边境,否则可是叛国重罪。
“本将军收到皇上密旨,太子在京中谋反,着盛王与本将军带兵进京勤王。”
楚天阔淡淡笑了笑,继续道,“然而进到京里,才发现不但是皇上,连朝中众臣也被太子挟持做了人质,宫中情形变得扑朔迷离。本将想起阮掌柜消息灵通,特来拜访。”
“盛王也来了?他在哪里?可是也进宫了?”阮明羽迫不及待问道。
“盛王和三十万大军驻扎在城郊五十里的松柏坡。”楚天阔简要答道。
阮明羽此时才醒起,藩王私自离开封地,也是要论罪的。他眼神暗了暗,自嘲道,“我的手再长,也伸不进宫里去。反而还把自己的家人搭进去了。”
他把这些日子的情形详细跟楚天阔讲了。楚天阔剑眉倒竖,“咔”地捏碎了手中的杯子,“你说什么?你竟然让阿珊孤身进宫?!她一个弱质女流能做什么?你怎能眼睁睁看她进虎口?”
“我当然舍不得,我恨不能以身代她!”阮明羽低吼道,咄咄逼人地看他,“可是不得不如此。将军若是有什么法子让我进宫去,换得珊儿出来,阮某万死不辞!”
楚天阔哑然,半晌颓然道:“那她……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阮明羽把今日刚收到的信息说了,楚天阔点点头,“我会派人日夜在宫墙外守着。”
阮明羽看了眼被楚天阔捏碎的茶杯,嘴上不肯饶人,“就算你的人看到了信息,能解读出来吗?”
楚天阔:“…………”
---
-
黎静珊这两日里,又暗自走访了宫里的几个地方,甚至还去了一趟司珍局里希斯罗国的专属工坊。第三日上,她再次捧着首饰盒子去锦绣宫拜访了兰贵妃。
“娘娘,我听玉娘说,往延芳阁送的膳食,日渐减少。看来,太子殿下在朝中大臣那边拿不到签名奏折,开始对家眷们下手了。”
兰贵妃听着黎静珊的禀告,眉头微微蹙起。膳食减少确实是一个危险信号:轻则说明太子故意要饿着这些娇滴滴的女眷们,重则说明原来被关在延芳阁的人被带走、甚至杀害了。
贵妃端坐良久,才叹道,“太子必须在正月十六前,把宫变之事解决了。因为,正月十六,就是年假销假,百官上朝的日子了。”
黎静珊显然也想到了,上前半步,微微急切道,“今已经正月初十了。因此请娘娘帮我,把这宫里的信息传出去。让外头的人知晓太子的真面目,不能让他的阴谋得逞。”
兰贵妃瞥了她一眼,为难道,“我本宫能怎么帮你,早先就说过了,如今本宫自身难保。”
“卑职想到了方法,只需您配合一下,”黎静珊微笑道,她走进兰贵妃,在她下首低声说了几句。
兰贵妃听了,将信将疑道,“这样真的能成?”
“成与不成,总得试过才知。”黎静珊决然道。
兰贵妃神色复杂的看着黎静珊,想提醒她,这样一来,她也就完全暴露太子的眼皮底下了,稍有不慎,自己也保不住她。然而嘴唇动了动,还是把那话咽下,叹了一声,“好,就按你说的办吧。”
果然午后不久,太子就怒气冲冲的造访了锦绣宫。
“母妃终日闲居在这宫里,还有心情定制新品首饰。真是好雅致啊。”
兰贵妃在梳妆台前左顾右盼,把一只金步摇插入发鬓,才转头对太子笑了笑,“过几日就是元宵了。太子虽无心关注佳节,本宫却还想过个体面的上元节呢,怎么,有错吗?”
太子虽恼恨她故意提起元宵佳节,却也无从反驳。冷着脸道,“本王只是想不到,连宫里匠人做的首饰还不够,母妃竟然能请动别国的工匠帮您打造饰品。”
他挥手让宫人把带来的手势匣送上,“希斯罗国王子着工匠打造了三套首饰,趁着佳节送给太后、母后和您作为贺礼。可是,”语调陡然转冷,“本王怎么记得,母妃并不喜欢希斯罗国的式样啊?”
“最近闷在这宫里,闲极无聊摆弄了那些个能活动的小机关,突然就爱上了。”兰贵妃让宫人接过匣子,淡淡道,“怎么,不行吗?”
“行,当然行。”太子收了戾气,“但愿这套饰品能得您的欢心,十五元宵那日,还请母妃配此头面,盛装出席才好。”说吧转身就要离去。
“等等。”兰贵妃扬声道,“太子殿下方才说,这是希斯罗国王子送来的贺礼,那就算是国礼往来了。我宫里自然也要回赠一套里礼品以表谢意。”
“从您库房里选一件物事送去,不就完了。”太子头也不回。
“国与国之间往来,又是元宵大节的礼物,”兰贵妃嗤道,“太子却叫本宫从库房里挑件旧货送人,您不觉得寒酸,本宫可丢不起这个人。”
太子终于回过身来,“那么您想怎样?”
“人家已国礼相赠,本宫自然也要正式回礼。”兰贵妃傲然道,“殿下也知道我刚与宫里一个小匠师定过首饰,如今也只能因陋就简,让她为本宫设计一套回礼了。”
太子冷笑道,“你的小匠师?当本王不知道,娘娘您不过是想借个机会暗度陈仓吧?莫非您还指望您那远在西疆的儿子,回来救您吗?”
兰贵妃听他提起盛王,脸色变得苍白,压了压心口的怒气,强撑镇定地笑了笑,“清儿远在西疆,莫非还能吓到你不成。若是如此,也便罢了,省的让人知道,你不过是个懦夫。”
她如愿见到太子涨红了脸色,趁他开口前,又补了一句,“还有,这回礼不送也罢,过几日出了年,若是人家希斯罗国的使臣在朝堂上提起这回礼的事儿,你太子殿下自己个儿应付去吧。”
她轻蔑的笑笑,“只是到时候,不光是丢你太子殿下的脸,可是整个大琅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太子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忍了片刻,终于朝门外大吼道:“来人!传那小匠师觐见!”
黎静珊进入锦绣宫正殿时,就见一个明黄色服饰的男子端坐其上,见她进来,阴翳的目光在她身上上下逡巡。
这是黎静珊第一次见太子,不由得细看了两眼。太子的面目与盛王有三分相似,只是目光里满是狠戾,被他盯着时,让人浑身不舒服。
黎静珊上前屈膝行礼时,就听到他简慢的声音,“你就是兰贵妃极力推荐的小匠师?岳掌事的手下,想必有几分能耐。若是本王让你三日内,于十五元宵节前,完成一份给希斯罗国的回礼,你可能办到?”
太子没有赦她免礼,黎静珊就只能摆着这屈膝的姿势,十分吃力。她抬头不卑不亢回应道,“国家之间的回礼赠品,有一定的制式,设计上并不难。卑职一个下午就能画好设计图稿。但是,”
她故意顿了一下,才接着道,“如今司珍局中,只有我一人。而一套体面的回礼至少有九件饰品,我一人绝无法在三日内完成。请太子见谅。”
太子等的就是她这一句话。当下也不理黎静珊,转头对兰贵妃挑衅的笑了笑,眼中满是“不是本王不答应,而是你的人做不到”的意味。
兰贵妃怒斥道,“人手不够就把司珍局的人都召回来!堂堂大琅,竟然找不到人做活儿,真是笑话!”她斜睨这太子,意有所指地道,“反正宫里已经养着这么多人了,在多几个匠师,殿下想必也是不在意的。”
太子铁青这脸,没有立即接这话茬。
他当然在意。如今这宫里虽然是他一手遮天,但也在防着外面的人渗透进来,破坏他的计划。当然是不相干的人越少越好。谁知道放进来的那些人中,都怀中什么心思。若是一个不慎,坏了他的计划,可不好收拾。
兰贵妃见他犹豫,又火上浇油地挤兑他,“殿下若是舍不得再多安排几个人,那就要好好想想,正月十六收了年假,百官回朝时,您如何跟众官员和希斯罗的使臣解释,泱泱大国,连一个回礼都拿不出来的事儿吧。”
太子的手在袍袖中握紧,正要开口准了,黎静珊适时开口,“太子殿下若是对召匠师回宫感到为难,卑职倒有一个办法。”
太子冷冷看着她,从齿间迸出一个字:“讲!”
“启禀殿下,卑职的夫君正是京城竞宝阁阮家,竞宝阁也是与宫里合作的民间首饰工坊。因此卑职可以画好图稿,请殿下着人送去竞宝阁中,那里的工匠师傅,必定能在三日内完成回礼的打造。”
太子眯了眯眼睛,狠厉道,“竞宝阁?你的夫家?若是你在图纸中藏私夹带,暗度陈仓,这个倒是很好的借口。你打量本王是个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