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明羽一路打马急驰去宫门,好容易在宫门前不远处赶上了阮明晔的马车,前头还有两小黄门在领路。
“二哥!”阮明羽勒马横在马车前,大声道“家里出事了,你和二嫂快跟我回去!”
阮明晔从车里探出头来,惊问道:“怎么了?家里出了什么事?”
“父亲今晨不慎从楼梯上摔下来,如今正请胡大夫给诊治呢。”阮明羽信口编了个理由,翻身下马,对那两个小黄门拱手道,“还请两位公公通融则个,实在是事急从权。”从袖袋里摸出沉甸甸的两个荷包,用袖子掩着递了过去。
不料那两人把手拢在袖子里,瞥了眼那荷包,那瘦高个皮笑肉不笑应道:“阮掌柜客气了。只是我二人来接阮公子和少夫人进宫,也只是奉旨行事,做不了主啊。”
“咱们主子只说,今日无论如何要请得李阁老的千金进宫。若是办不成事,咱俩就提头来见。您说,咱们怎敢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呢。劳驾阮掌柜让一下路。”另一人嘿嘿冷笑了下,“否则,妨碍宫人当差的罪名,可不小呢。”
阮明晔忙上前道,:“二位公公息怒。有道是百善孝为先,下官家父身体违和,本该在床前侍疾。还请通融片刻,我和小茹回去看过父亲,再与二位进宫不迟。”
“少罗嗦!”瘦高个无礼道,“我二人只管当差,把你们接入宫中。其他一概不管。你们再妨碍咱们公务,阮翰林,可别怪我在太子殿下面前参你个忤逆圣意、抗旨不尊的罪名。”
阮明羽忍不住冷笑,“好一个忤逆圣意,抗旨不尊。敢问公公,我忤逆的是圣上的意思,还是太子的意思?抗的是圣上的旨意,还是太子的旨意?”
“大胆!”那小黄门叫道,“天下百姓皇家臣民,就算是太子旨意,你一个白衣也敢违抗吗?”
不远处宫门的守卫听到这边动静,纷纷转头看过来。其中有两人按着刀柄往这边缓慢走了过来。
“你快点让开,等会儿官兵过来了,你可要不好看!”
阮明羽眉毛一挑,手指已经探进袖中,握住黎静珊给他的匕首,却被阮明晔从旁拉住了。他对弟弟使了个眼色,用力按住阮明羽的手,对那太监笑道,“既然宫中急事,下官自然是已国事为重。我与弟弟交代几句,就随二位进宫复命。”
说罢拉着阮明羽往旁走了两步,轻声道,“宫里下的旨意,我不进也得进。家里就靠你们多照看着了。”
“可是二哥!”阮明羽急道,“如今宫里情势不明……我若要执意带你们走,那两个阉人也拦不住。”
“正是因为形势不明。如今贸然抗旨不值得。”阮明晔拉住弟弟的手,“放心,我会小心的。再说了,”他回头看了眼马车,“宫里这么就没有消息,我和小茹和担心老师。有机会进去看看,怎么都不会放弃的。”
阮明羽无法,只得松了手,抱着阮明晔拍了拍他后背,“那你们万事小心。尽力传消息出来。”
阮明晔笑笑,“会的。”松开手往马车走去。
兄弟别过,阮明羽无奈地看着兄长的马车驶进宫门,那黝黑的大门好似怪兽张开的大口,把靠近它的一切都吞没。
他颓然回到阮家主宅,见众人还等在大堂,他只得疲惫地摇摇头。
黎静珊迎了上去,替他解下斗篷,递了杯热茶给他:“暖暖身子。”
阮明羽握着茶杯,被冻僵手指慢慢暖和起来,随之复活的还有那颗沮丧的心。
“谢谢。”他低头在黎静珊鬓边亲了一些。
当着全家人的面,黎静珊害羞的躲了躲。却看着他的眼睛正色道,“阿羽,我方才跟爹娘求过了,待会儿我就进宫去。”
阮明羽差点失手摔了茶杯,“咱们家才陷了两个进去,你还要自己送上门去?!”
“阿羽,你听我说。正是因为二哥二嫂进宫去了。为了确保他们的安全,我才要进去。”黎静珊拉着他的衣袖,软语说道,“他们是被召进去的,无论是言论还是行动必然都会受到限制。要想传出什么消息只怕会难上加难。我常在宫里行走,进宫去也能照应一下他们。而我对他们而言,是意料之外的人。不会对我太过关注,才能方便行动。”
“可是如今宫里已经被太子完全控制,你要如何进去?”
黎静珊笃定地笑了笑,“我不走四个正宫门。西南角的景瑞门靠近司珍局,许多匠师平日都从那里出入,只是那边无法停车,我很少走罢了。我有司珍局的腰牌,能轻易从那里进宫。”
“你要以什么理由进宫呢?”阮明羽仍不同意,“如今宫里形势严峻,正处于非常之期,万一进去容易出来难怎么办?我们还要再折一个进去吗?”
黎静珊沉默片刻,沉静道:“就算我一时出不来,也不会有太大危险。我的身份不过是个匠师,并不引人注意。大不了等宫里的事情尘埃落定,我仍是能安然无恙出宫的。”
黎静珊说得轻巧,然而大堂里所有人都知道,她此去不单是探望阮儿少爷夫妇,还要想方设法把宫里消息传递出来。虽然她的身份不引人注意,但若是暴露,也同样因为她的身份低微,宫里的贵人想要她的命简直轻而易举,就如捏死一只蚂蚁这么简单。
“珊儿,你……”阮明羽艰难的咽了口唾沫,阻止的话在喉咙里滚了几圈,终是无法说出口,只得闭了闭眼,涩声道,“好,我等你回来,我会一直等。”
黎静珊握着阮明羽的手,笑着点了点头,“我一定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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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偏门,景瑞门那边果然少了许多守卫。守门的士兵年后头一次见到,在这种时候有人主动进宫里来,不可思议地看着黎静珊,“如今宫里不比往日,上头下了禁令,许进不许出的。你还是回去吧。”
虽然早已料道,站在黎静珊身后的阮明羽还是变了脸色。
黎静珊倒是神色如常,对那门将笑了笑,“卑职明白。这大过年的我也不想啊。只是师傅交代的国礼设计的活儿,我已拖了许久进度了。再不做活,被师傅责罚都是轻的,连累了进度不能如期完工,咱们整个金玉作都要吃不了兜着走。我又是初来乍到的新人,可不敢犯这个禁啊。”
“行行行,你进吧。”那门将懒得跟她细说,摆摆手道,“进了宫什么时候出来可不定了。先跟你家人交代清楚。还有,只能这司珍局范围内行走,要是出了那地盘——嘿嘿,会发生什么意外可不好说咯。”
“多谢将军提醒。”黎静珊盈盈谢过,转身要与阮明羽挥手道别。才刚转过来,就被他用力揽进怀里,压向胸膛。
“记住,最重要的是保全自己。你不可以有事。绝不可以!我每天都会来墙外看白布条。”
这是阮明羽与黎静珊的约定,每两日在司珍局围墙边的松树上绑根白布条,已报平安。若是有意外变故,则绑黑布条。
阮明羽在黎静珊耳边轻声说完,又用力抱了一下,才松开她,往后退了一步站定,微笑看她,“进去吧,我在这看着你。”
黎静珊突然觉得眼眶发烫。她掩饰地低了低头,再抬起时换了灿烂的笑,“嗯。别担心。我会照料好自己的。”
说罢转身决然走进了宫门。行了两步,忍不住回头,看到阮明羽站在身后望着他,脸色的笑容像是被冻在脸上。她突然想起多年前在西陵,她因为进了疫区被隔离在看护所,他们也是这样一里一外的对望。结果物易时移,当年的境遇换了个地方重现了。
想到此处,黎静珊不由得露出一个暖暖的笑,如当年一般,把手指放在唇边一吻,松开张嘴一呼,把这吻吹送了出去。
阮明羽眉目一动,心领神会的露出了诚挚的笑,把手指也放在唇边一吻,然后缓缓蜷起手指,似要把那吻握在掌心。
黎静珊的心突然无比宁定,再次转身朝这宫中走去,宫檐翘角间露出半角天空,堆满浓云。然而在那云后,有阳光正在尽力冲破,隐隐露出金边。
黎静珊进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寻了件宫女服饰,花了半天时间把各宫殿走了一遍。发现宫中虽然守卫严密,巡防频繁,但除去几个要紧宫殿,其他地方并未封禁,在宫里当差的宫人奴仆还能出入,只是对身份行踪进行了严格盘查。
而那几个封禁的宫殿,看来就是软禁朝中重臣和宫里重要人物的地方了。
黎静珊转去了兰贵妃所住的锦绣宫,却见宫门口的守卫比其他宫殿多了许多,盘查也严格许多。看来太子殿下,对这位四皇子的生母非常上心啊。
黎静珊心思一转,折返回司珍局,翻出一套做好的头面,用锦盒装好,再次折返回会锦绣宫。
果然在宫门口被拦了个正着:“站住,干什么的?”
黎静珊把手上捧着的锦盒亮出来,“司珍局的女官,过来给贵妃娘娘送饰品的。”
那守门的兵士将信将疑的看了一眼,“娘娘什么时候订的饰品?”他打开锦盒仔细翻查,边对傍边一人道:“你进去传问一声。”
黎静珊看着那人往殿里去,心下暗暗祈祷,希望贵妃娘娘还记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