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巧有些郁卒，正犹豫着要不要更“过分”些，男人忽然折返回来。

　　她心头一颤：“你——”

　　刚开口，却见着卫城手里多了根颇为眼熟的细长条状物事。

　　用质地粗糙、色泽微黄的麻纸包裹，一头亮着火星子，在夜色中或明或灭，可不正是他们今天听着雨声捣鼓了大半天的艾条？

　　“下雨天，蛇虫百脚俱都出洞，不大安分。用这个熏一遍屋子，它们就不敢进来了，你也能安心睡觉。”

　　卫城动作很快，手持艾条在屋里转了一圈，还针对四处墙角、窗边、窗下等死角处重点多熏了一阵，直弄得屋内烟雾袅袅，道声“时辰不早，早些安歇”，便忙不迭捏着剩下的艾条去了。

　　仿佛走得迟了，就要被云巧用蛛丝缠着不放似的。

　　走之前，还不忘帮她检查一遍门窗，又叮嘱她从里头把门闩好。

　　艾香氤氲，一室宁静。

　　云巧深吸口气，捂脸片刻，只得依照卫城意思办了。

　　吹灯后，却睁着眼睛久久难眠。

　　一来，因换了屋子，翻个身就忍不住想到，身下这床是卫城平时睡的，即便被褥枕头都被他调换了过来，还是觉得带着一股独有的气息，以至于心神难安。

　　二来，因今天提到帮林老大夫捣艾绒，卫城不免也提到些其他旧事，如行军时带上艾草以便寻找水源。

　　虽然大都稀松平常，并不涉及战场厮杀这等血腥经历，但，她还是有些担心。

　　主要是，算算时间，距离上次病发的时间也到了。

　　这也是她故意偷偷将家中刀具都藏起来，又大着胆子“勾引”他的原因之一。可惜，还是功亏一篑，只怪这人太“固执”。

　　要放在平时也就罢了，今晚的雨可还在淅淅沥沥下着，他要再旧事重演，跑出去闹腾个把时辰，万一真着凉了咋办？

　　云巧翻来覆去睡不着，也不想睡，只竖起耳朵听着外头动静，打定主意，要是卫城真冒雨出去，她必须想法子把他弄回来。

　　不知等了多久，等到屋外的沙沙雨声逐渐远去，屋内艾气熏得她昏昏欲睡之际，忽然有细微动静传来。

　　有人开门出去！

　　她一个激灵，立刻清醒过来，远去的雨声顿时重回耳畔，变得清晰起来。

　　云巧悄然起身下床，从窗缝里往外看，却没见着哪一道影子如鬼魅般步入雨中，去柴堆附近寻觅趁手武器。

　　难道摸去了灶房？

　　云巧眉毛一挑，很快想到，被她当做腊肉放在笸箩里、并高高悬挂于房梁之上的刀具。

　　这法子其实也算有用，早在她嫁过来之前，卫城自己就摸索出了规律。

　　没了劈柴的斧子，他是没法劈柴了，却只会在院子里瞎转悠，偶尔还会跑到外头去。某次不慎摔了一跤，险些在迷迷糊糊的情况下滚下山坡，还受了伤，但发生次数极少。

　　跟这种不可控相比，手持利斧劈柴已经算得上安全了。

　　至少，在这三个月里，卫城从未在夜游状态下主动摸到她房门前。大抵是潜意识里有所控制，他也没再往院子外游**，足以规避大部分意外危险。

　　就怕他固执太过，还要冒着雨在屋外转上一圈才肯回屋。

　　云巧等了一会，始终不见人影，有些纳闷，小声嘀咕：“难不成是见着雨势太大，改在檐下发呆了？要真是这样，还是好事一桩……”

　　她忍不住推开半扇窗，小心翼翼探了个头出去，便与一双熟悉的黑眸对上视线，甚至还在对方那里看到了一丝惊吓。

　　“你，还没睡？”

　　悬起至半空的一颗心悠然落下。

　　云巧眨眨眼，试探着问：“是啊。屋里艾气重，有些闷热，都睡着了还被热醒，忽然睡不着了，就开窗透透气。卫大哥，你也没睡着？”

　　男人沉默了下，点头：“咳，是挺闷热的，下雨太吵。”

　　他对方才躺在**辗转反侧、脑中浮想联翩的事绝口不提，还抬手往干爽的额头上抹了一把，仿佛在擦汗。

　　云巧不疑有他，只当卫城说的是真话。

　　夜色浓重，她看不清男人面上的细微表情，却莫名从他声线中听出一丝疲惫，顿时紧张起来：“该不会是今天真着凉了，在发热吧？”

　　她立刻打开门走向卫城，饶是后者连连否认，她却不大肯信，愣是高举起手去试卫城的额温。

　　“好像还真有点烫！”

　　云巧急了，有些后悔白天没拦着卫城冒雨出去，更后悔煮姜汤时没多放几片生姜。

　　“卫大哥，我再去给你煮点姜汤！”

　　见她匆匆忙忙回身点灯，卫城愈发窘迫，既不好意思解释这热度来源，也不能让她深更半夜瞎忙活。

　　他深吸口气，努力克制着心头悸动，拦住云巧：“我真没事。不信你试我脉搏，发热病患跳得可快多了，一息能有好几下。”

　　云巧半信半疑，伸手探向他手腕，果然听得脉搏沉稳有力，皮肤微凉，并非真的发热。

　　大约是屋里闷热，睡不着觉的缘故？

　　她想了想，跃跃欲试道：“卫大哥，甄家妹子教了我一个法子，治失眠的，你要不要试试？”

　　因为方才腕上短暂停留的微凉指尖，卫城心跳再度加快，只想催她赶紧回房，却又不由自主顺势问，“什么法子？”

　　“按乔呀。跟针灸、艾灸那些差不多的原理，就是针对一些穴位去按压推拿，既可以舒筋活络，还有其他效果。我记不来那么多，她就教了我怎么按头，说是对你可能还有别的助益。”

　　云巧说得很委婉，没点明他的旧疾，生怕自己这么一说，反倒闹得他下半夜又爬起来折腾。

　　卫城正犹豫着想婉拒，却见她眼中亮晶晶，有些期待，又夹杂着些许忐忑。

　　宛若旧日重现，回到了当初云巧鼓足勇气跟他“提亲”那日。

　　他就没好意思拒绝，从善如流被云巧推进屋子，躺在**，开始心神不属地享受起这按乔服务。

　　不多时，纷繁的心绪却莫名平静下来。

　　云巧的手指似乎带着一种独特的魔力，所到之处，焦躁的神经都被那柔中带刚的力道抚平，轻微的胀痛感过后，取而代之却是难得的轻松。

　　卫城甚至无意识地闭上双目，呼吸逐渐绵长，眼睫却微微颤动。

　　云巧适时轻声说：“困了就睡吧，不用起来。”顿了顿，又用更低的声音嘟囔，“放心吧，我这就回去，绝不趁虚而入，这样总行吧？”

　　男人胸膛里传出一声轻笑，睁眼看向云巧。

　　明明睡意朦胧，她却在其中看见了一汪星海，又知自己的嘀咕被听了去，果断飞过去个眼刀走人。

　　出来时，语气鸟看一眼黑沉沉还落着雨的天穹，不大看得出天色，却也能感觉到应该过了子时。

　　据她观察，卫城每日作息很有规律，早睡早起，偶有病发也大都在前半夜。

　　她有种预感，今晚后半夜大家都能睡个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