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被柳家主仆寄予厚望的“买卖人”，云巧这次北上就不似早前那样优哉游哉，还能端坐车内看个书，吃吃喝喝什么的，而是和队伍中其他人一样骑马。

　　辛苦是辛苦，却能缩短一半时间，就很值得。

　　抵达宁州城时，不单是云巧，就连随行的姜姜都觉得，腰已经快不是自己的，腿也快分家了。

　　刚松了口气，却在城门下见到，出城那一侧挤挤挨挨排着好些人，其中还有不是坐在板车上、而是背着行囊靠双腿走的百姓。

　　云巧放慢速度，边进城边打量这些人，神色微凝。

　　姜姜也察觉到不对，喃喃道：“这个点，哪来的那么多人要出城？”

　　她们一行人紧赶慢赶赶在午后进城，可，这年头，大家出远门基本上都会选择清早出行，从没见过这个点齐齐出动的。

　　很快，她的疑惑便得到解答。

　　排队出城的人群中隐隐约约飘过来人声，其中的“北胡人”“留得青山在”“保命最重要”等关键词，让答案呼之欲出。

　　显然，又是一波被北胡人吓到，决定赶在后者打过来之前举家搬走的。

　　看着这些男女老少面上萦绕不散的愁容，云巧心头沉甸甸的。

　　所以，大燕军队表现得到底是有多糟糕，才会让这些百姓毫无信心，决定抛家弃业离开呢？

　　她没急着下马询问。

　　进城后，并没看到人人都急着卷包袱逃跑的乱象，街上的商铺依旧开着，只是小贩数量少了，行人也不如从前多，言行举止间也透着点紧绷感。

　　侧耳倾听，街上甚至还有不少人正在讨论这场战事。

　　“胡人已经打下了安集、双花镇，离鹤州就一步之遥，恐怕……”

　　“我邻居已经变卖屋宅走了，说是要往江南去。这鬼地方，就不是人待的！”

　　“这帮官兵真没用！打了那么久，征了那么多粮还是没打赢，简直浪费粮食！给猪吃了，猪都晓得长膘呢！”

　　“还是老将军在那些年好啊……”

　　“噤声！这话可不兴说！小心被人听到，捉你扔去战场上当肉盾！”

　　“唉~”

　　安集、双花只是两个边关小镇，规模不大，还够不上一座小城。云巧也不清楚它具体位置在哪，只记得卫城似乎跟她说起过往时，曾提到过这些地名。

　　无论如何，大燕国境内接连两座城镇失守，显然已经打破了先前两军对峙的僵局，恐怕天平真的要朝着北胡那边倾斜了。

　　云巧心情愈发沉重，同时也暗暗庆幸，没带闺女回来。

　　再怎么乱，总不至于整个辽东连带着安平府都失陷。即便运气坏到极致，柳老夫人肯定也能提前收到风声南逃，小丫头安全无虞。

　　一行人沉默着回到卫家。

　　下马后，姜姜主动过来搀扶云巧，面上疲惫，嘴皮子却依旧利索。

　　“还是夫人有先见之明，上半年没事儿就带我们几个去庄子上、城外玩儿，顺便练骑术。不然，这么远的路哪里能撑得过来？连翘姐姐爱‘偷懒’，也幸好没跟咱们回来，否则，怕不是半路上就要停下找大夫~”

　　城中气氛太沉重，她忍不住想说点什么，让大家心情轻快点。

　　云巧揉了揉酸痛的后腰，感受着大腿内侧传来的隐隐不适感，缓缓吐了口长气。

　　若非有卫城这位好先生，她怕是连摸一摸马儿的机会都没有，又哪里会有这样一段特殊的经历，也就更不可能为了骑马去专门缝制内侧夹绒的防磨裤装，更没法这样快抵达。

　　柳国公的人带她抄了条近路，方才在城门处也打听到，江传芳等人还没来到，大约是赶在了后者前头。

　　她虚点了下姜姜的额头，“你这张嘴啊！人各有志，让你跟她那样去辨认药草，你能坐得住一刻钟，还是两刻钟？”说着快步入内。

　　“嫂子，您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我昨天刚给你们去信——”

　　因为战火再起，昨日传来两座边镇失守的坏消息后，女学堂被迫再次停课。

　　南湘还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跟风南下，见到她们突然归来，小夏夏和卫城都没跟着，更是吃了一惊。

　　可话音刚落，脑海中便浮现出丈夫卫海上一封家书中隐隐透出的烦躁、狐疑，以及卫城一家三口为避风头才南下的真相。

　　“难道——”

　　云巧眼神微闪，趁着贾氏等人去张罗热水衣物洒扫等事务的空当，简单解释一二，只隐去某些不方便透露的关键信息。

　　比如，安王。

　　但，这也足以让南湘倒抽一口凉气了。

　　“什么？之前那事，可能是乱臣贼子勾结北胡人干的？我就说呢，那么多高官大臣，还有亲王，守备肯定很森严才对，怎么会被莫名其妙打得那么狼狈！里头果然有问题，怪不得这一仗来回打了大半年也没打完，简直……”

　　“可惜这事儿还没个人证物证，一时不好闹出来，只能把这消息捎给个别信得过的人，让他们多加提防罢了，省得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是了，你三哥他回来过吗？海子那边近来可有音信？”

　　南湘又是一惊，摇头，忙不迭将声音放得更轻：“没。到底是怎么了？”

　　见云巧眉头紧皱，她也心头乱跳。

　　三哥先一步离开安平府，肯定是办正事去了。等等，他该不会偷摸着跑到鹤州那边去了吧？

　　现在那边乱糟糟的，万一……

　　南湘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这糟心的世道！就不能让人多过几日安稳日子吗？

　　“没事。我就是问问，料他也不会回来，省得打草惊蛇。你先别急，我出去想办法打听消息。”

　　虽然有点失望，但，回来之前，云巧就预料到这种可能，并做了备用方案。

　　不多时，简单梳洗后，她换上一身干净衣裳，又匆匆出门。

　　姜姜依旧作为贴身婢女跟上，同行的还有另外几个貌不惊人、眼神却透着精光的壮年汉子。

　　因云巧没提自己从江传芳口中套话这茬，只将事情推到卫城身上，南湘也没多想，只当这些人都是三哥留给嫂子的手下。

　　她不知道的是，一行人离开卫家后，队伍当中便有两人悄无声息地离开，像一滴水汇入大海般，很快就消失在神色忧虑的人群中。

　　他们各有各的目的地，和云巧的不大一样。

　　云巧来拜访的是张家，却不是历来交好的张夫人，而是张守备本人。

　　她不敢百分百信任张守备，后者却是如今她能接触到的人当中最合适打听消息的，尤其是北边的最新战报。